春雨绵绵,烟波渺渺,重峦叠嶂的山林间零散的有着几间木屋,偶尔有炊烟飘出融入这漫山遍野的浓雾中,仿若隔世仙境。
正在历经雨季的萤卓在世人口中有世外桃源的美称,可是了解这片土地的人则深知这里的危险以及与外界鲜少来往的缘由。
美则美矣,可不熟悉环境的外人却极易在这片土地中失去方向,雾气深重的林间有常年不散的瘴气,误入其中毙命的人不计其数。
入夜的雨格外猛烈,李幼如在梦中忽然惊醒,满耳都是自己胸口急促的心跳声。
待她起身抚平情绪后屋内只听得见雨打林梢的声音,她却有些难以入眠了,多年以前的长今街道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清晰刻印在脑海之中,那些金玉楼台,纸醉金迷仿佛只是昨日发生的过往。
此刻桌上那昏暗的烛火将她拉回了现实中,四周陈旧的桌椅,修补过数不清次数的屋檐,身上洗得发白的布衣都陈述着一个事实。
如今她不是在长今城中的锦衣玉食长大的李幼如,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府四小姐。
在萤卓,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李幼如起身拿起烛台,微微推开窗框,顶上湿冷的雨珠突兀地掉落在她的手背上,激起一阵寒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长今城中的往事了,今夜忽然忆起,自然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噩梦的源头在外头,李幼如披上外衣,走到外间处推开一处门缝屏息朝里瞅了几眼。里头没有光,贴在门上也听不到什么动静,兴许是人还没有醒。
她轻轻推开门跻身进入内间,缓步靠近角落堆放的柴草堆,略抬高手中的烛台,烛火便清晰映照在了柴草堆上。准确而言,是草堆上昏迷着的人。
从捡回来就一直身陷昏迷的少年,盯着对方的容貌李幼如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见到了那个年少时曾仰慕过的人。
他们的五官并非完全一模一样,甚至仔细观察能够瞧出有许多不同之处来。眼前的少年面部轮廓要更加硬朗,五官也更加深邃,虽然还未睁开眼,但不难想象睁开眼之后会是如何动人心魄的容貌昳丽。
李幼如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盯着人瞧,一边唾弃自己没出息。
手指也轻轻在少年脸庞上方掠过,力度轻柔得仿佛一根羽毛轻拂而过,她自言自语道:“都长得一样好看,说不准都是蓝颜祸水。”
萤卓这个地方偶尔也会有一些误入山中的行人,因为吸入过量的瘴气昏迷在树林间,运气好的能遇上过路人救治,运气不好死在山里的人也不少。
她初来萤卓的时候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山中正巧有个老者救了她一命,自己也会成为这山涧里的孤魂野鬼了。
收留李幼如的老者没有多问其来历,只是问她愿不愿意同自己学些医术,留在这山林里。在弥留之际,他紧握着李幼如的双手,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是:“若救不了,也放下吧。”
放下?
虽然当时并不理解当时这句话所隐含的意义,但李幼如也遵守诺言数年间救过不少迷失在山里的行人。
今日外出在溪水边见到了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时,也只按照规矩停下救人,却没想过擦拭干净对方面颊的污泥后会遭遇如此大的意外。
李幼如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将人丢回溪边。
随即脑海中突兀想起老者遗言所说的‘救不了’。
为什么救不了,不只因为是病入膏肓,还有不能救的情形。那一刻的李幼如承认自己有想转身一走了之的想法,甚至她已经走出十步开外,却突然驻足停在原地许久,直至仰天长叹一口气。
救不了,却也放不下。
而后便是缓步走回溪边,弯身将那晕迷的少年扶起,沉甸甸的身子全部压在李幼如背上,只能踉踉跄跄的往回走。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后悔此刻做的决定,只能确定背上的人并不是曾仰慕的故人,这个倒霉的少年并没有做错什么,她的恨意不应该指向一无所知的人。
少年在山里应该徘徊了很久,李幼如给他灌了药、施了针,病症稍轻的人很快就会苏醒,可少年虽然脸上神色略有好转,却一直没有睁开眼。
李幼如趁着人还晕着,将他上下衣物翻了一遍都没找到可能推断出少年身份的物件,除了腰侧仅有一把长剑也已经被她提前收起来了。
她蹲着感觉腿脚有些发麻,才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在这个少年面前待了许久。李幼如勉强扶着一旁的桌子起身,近日连绵的春雨诱发出了一些陈年旧疾,她膝盖有些发软酸疼,湿寒的气息阵阵吹入骨缝,寒意阵阵从内里发散而出。
确定人没死,她打算回房再小憩一会,却没想手中的烛火忽明忽暗间,余光之中有黑影袭来。
李幼如瞬间警铃大作下意识护住面部要处,烛火台轱辘一声滚落在地熄灭随即吐出一缕灰烟,眼前猛地陷入黑暗,还未能拉开距离,她的双手手腕已经被人狠狠攥在手中,力劲之大几乎是要捏碎了骨头。
对方仅用一只手就压制她双手背过头顶又被狠狠推撞在墙壁上,李幼如一时有些眼冒金星。而黑暗中的人只是单压迫着她的行动迟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是逼迫着她先一步开口求饶。
李幼如抬头便能察觉近在咫尺的气息紊乱且滚烫,室内愈冷,这道气息则愈加炙热。
这个屋内没有第二个人,那么自己被谁挟持已经是不言而喻,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刻意装作昏迷的样子等着自己放松警惕,不知意欲何为。
如果对方真的是冲自己而来,她也不介意一会儿把人埋到后山里养蘑菇。
僵持半晌,李幼如佯装害怕怯生生地说:“我与公子无冤无仇,难不成只是救了你便要丢了性命吗?”
黑暗中那人仍旧沉默不语,只是手上的力气也没松过,像是在分辨刚刚李幼如所说的言语有几分真假。
“公子若不信,有什么疑虑尽管直问,我绝无害人之心。”许是李幼如的语调过于哀怜,她隐隐感觉紧捏住自己双手手腕的气劲小了一些,虽然敌意未减,但总归是退了一步。
“我的剑在哪里?”
少年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仍可听出原本清润的嗓音,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防身的长剑,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四周堆满杂物,连身上衣物都凌乱松垮。
眼前的女人很可疑,自己最后一刻的记忆明明是在山林之中赶路,可是醒来时却并不在那里。
李幼如说:“剑在另一个房间里,我可以带你过去看。”
当时情况不明,她收走长剑也是为了避免眼前这种情况的出现,如果那时留下长剑在这个少年身旁,此刻只怕早已被剑锋指着脖颈了。
对方的警惕并不算李幼如意料之外的反应,毕竟这也不是她救的第一个人,会独身来到萤卓的人没有几个人身上没有秘密,包括自己亦是如此。
少年仍旧咄咄逼人:“我要怎么相信你不是在其他房间设了埋伏,准备引我过去。”
“……公子。”李幼如无奈,但还是好声好气解释道:“如果我要害人,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将你从山里背回来,我大可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就下手,或者让你在山里无声无息死去。”
回应她的是一声极其不屑的冷哼,仿佛早已看透了李幼如的内心。
“无论你有什么意图,都绝不可能得逞!”少年咬着牙恨恨道,他此刻仿若一只感知危险而炸毛的野兽,对李幼如没有丝毫信任,“若没有半分好处,你为何要救我,又偏偏是这样危险的地方正好有一个独居的女子。”
他本来松却几分的手掌忽然又发力,将人又狠狠嵌固在墙壁上,继续质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太奶奶!
李幼如数次吃痛也感到心中有股火直冒,骂自己上哪儿捡来这么个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要是一个会反过来咬一口的愣头青。
既然对方不吃软言好语,李幼如不再打算这么僵持着苍白的解释,而是主动倾身去贴近对方身前,趁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抬高双腿紧紧夹住少年的腰侧。如她所预料的那般,突如其来的靠近反而会使得少年慌乱了手脚。
“你、你这女人怎可如此轻浮!”少年恼羞之下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想让李幼如的双腿赶紧离开他。
这一挣扎,李幼如的手腕找到了机会从他的禁锢中脱离而出,猛地抬手将人按倒反推在地。
局势变化迅猛,瞬间主动权落入了李幼如的手中,她居高临下骑在对方的腰腹,用尽双手的力气压制着少年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公子怎么与奴家靠得这般近?这荒山野岭的,难不成是有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