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弥利亚是人鱼族的大祭司,歌唱对他而言是生命的全部意义,一成不变的环境不激发他的灵感,他动用了珍贵的传送卷轴,前往了另外一个遥远的国度。
据说那个国度是人族的一个蛮荒部落,远古时期,有一任人鱼祭司曾在那里传播过音乐,并且在那个部落建立了传送点。
在出发之前,珀弥利亚就想好了这次旅途的打算,他不会在那个莽荒之地停留太久,他要以那一处地方为出发点,走遍人族,再去兽星、精灵星……
星星点点的时空之力从破碎的卷轴中溢散开来,裹挟住了珀弥利亚。
珀弥利亚感受到了空间穿梭的副作用,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的耳朵似乎发出了“嗡”的轰鸣声,两眼发黑,一阵眩晕。
在降临到祭坛的第一瞬间,珀弥利亚其实并没有精力去观察周围发生了什么,面无表情是因为身体极度不适笑不出来,不把世间万物放在眼里的眼神是因为他两眼发黑,什么也看不清,从天而降使祭坛大放异彩是因为之前人鱼留下的传送点还没坏。
但落在外人眼里,则是在罪恶的荼安君王入侵部落时,伟大的海神听到了斯洛塔部落的祈求,沉寂了上千年的海神祭坛大放光芒,传说中的海神降临人间。
两米多长的银白色鱼尾垂落在海水之上,银色鲛纱覆在雕塑般完美的上半身,修长的脖颈上绘着大祭司独有的繁复纹路,海风吹开银色长发,露出了“海神”俊美的容颜,那深邃的银眸虽然目视前方,却似乎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在斯洛塔部落的巫师带领下,所有斯洛塔部落的族人都跪倒在地,祈求神灵眷顾,然而珀弥利亚并不听懂这些人的语言,他茫然地保持着僵硬的姿态,不近人情的态度让他更显出“神灵的威严”。
对面来自荼安的军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愿意与神灵交战,哪怕是荼安的战士。
在比斯洛塔部落的木船要大几十倍的巨型战舰上,有一位黑发黑眼的人类从中心位置走到了最前面,他额前的黑发被海风吹起,露出了精美华丽的黄金面具。
“人鱼?”那个人类说出了纯正的古人鱼语。
珀弥利亚在嘈杂陌生混乱的环境中骤然听到了熟悉的语言,一下子生出亲切感,他对那位人类点头,“我叫珀弥利亚,是一位人鱼歌者,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当珀弥利亚与这个人类交流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我们之间距离太远了,这样讲话好累,你可以接我过去吗?”那位人类笑盈盈倚靠在栏杆之上,提出了听起来很合理的要求。
于是珀弥利亚让一只海豚接对方下来。
当他指挥海豚时,除了那个黑发人类外,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更加敬畏,很多人甚至都不敢直视他。
“之前我就听克尔说人鱼可以与海洋生物沟通,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那位黑发人类显得很高兴,他摸了摸海豚的头,而后从海豚身上下来,走到他的面前,大方介绍道:“我叫唐隐,是荼安的君主,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还可以命令我的子民搜集所有歌谱献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珀弥利亚没有从这个人类身上感知到恶意,虽然对方戴着面具,可那极高的魅力却无法遮挡,他直觉这是一位很出色的人类,对他也很友善,帮他搜集歌谱的许诺更是充满了诱惑力。
“什么条件?”他问。
“亲我。”那位人类命令道。
珀弥利亚愣住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听到那位人类强势地说“或者我亲你一下也可以,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
珀弥利亚想要拒绝,可下一秒,眼前的人类摘下了面具。
即将说出口的拒绝因为强烈的惊艳感卡在了喉中,他呆呆看着那位人类君主闭眼亲吻了他。
温热的,轻柔的。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感官被无限放大,集中在双唇接触的那一处,天地间好像响起了动听的旋律,轻快又旖旎。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那位自降临起就冷若冰霜高不可攀的神灵,一点一点涨红了脸。
亲吻了神灵的荼安君主转过身对众人说,只要那些被海神庇佑的部落放弃抵抗归顺荼安,荼安就会网开一面,不伤害任何一个人。
“海神”一言不发站在了那位荼安君主身后,像是那位君主的守护神。
目睹了神灵的降临,紧接着又看到了神灵偏爱的对象,大大小小的部落全部投降,荼安君主不费吹灰之力就扩张了自己的版图。
珀弥利亚也是后来才知道唐隐的动机,唐隐后来对他解释,说这个地方的人没有国家的概念,只有部落的区别,部落中的人基本上都信奉海神,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归顺荼安,因为这样等于背叛了他们的信仰。
而珀弥利亚又碰巧被他们当成了海神,唐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出了这个法子,“反正这个方法又没有任何损失”,那位荼安君主笑着说,似乎那日突如其来的一吻在对方心中从未留下任何涟漪。
得知一切真相的珀弥利亚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把自己闷在船舱里写歌,唐隐是他的灵感缪斯,从遇到唐隐的第一天起,他就听到天地在唱歌,世界万物都在为唐隐吟唱,而他只需要负责记录下这些旋律——
然后唱给唐隐听。
人类君主很喜欢听他唱歌,尤其喜欢在睡前听他吟唱。
据说这位君主在此之前有头疼的毛病,常常到晚上就会头痛得难以入睡,而珀弥利亚的歌声成了对方的药。
君王的寝宫专门为他建造了一个水池,夜幕降临时,隔着一层纱帘,他注目着躺在床上朦胧的身影,轻声唱着动听的歌。
一首又一首,唱到万籁俱寂,唱到春去秋来。
他本该在短暂停留后就去往别的地方,去听各个种族的音乐,在大海上自由遨游,再回到人鱼星,全心全意做他的大祭司。
可他却长久地留在了君主寝宫的狭小水池中,日夜为那位君主歌唱。
那位君主在皇宫的每一处地方都建造了水池,哪怕本该避免潮湿的藏书房,唐隐在处理政务时,珀弥利亚就会一个人静静地观看歌谱。
有时候唐隐忙完了一天的事情,会坐在水池边和他说说话,雪白的足尖浸泡在水中,唐隐拿着一本杂书分享给他看:“这个故事里说,人鱼公主为了爱情,用声音换取双腿,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无比痛苦,我看你平常都是鱼尾形态,很少用人腿走路,难道你走路的时候也会痛苦吗?”
珀弥利亚摇摇头,他只是不习惯用人类的腿行走。
“那就好。”唐隐认真道:“如果你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像这个故事里的人鱼那样,哪怕不说话也写字给王子看,不,她最开始就做错了。”
“没有任何人值得她去牺牲自己的声音。”人类君主评价道:“真是愚蠢。”
珀弥利亚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在与唐隐相处的时光中,除了唱歌外,他总是很安静,安静地倾听,安静地凝望,安静地去爱这个人。
唐隐于他就像一个神秘的漩涡,一旦靠近就会被吸引,相处的时间越久,沦陷得就越深。
他不清楚唐隐对他是什么样的态度,也许唐隐只是把他当成了药,或者是将他当了好友,再或者呢?
他并不知道。
有一次雨夜雷霆大了,唐隐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变出双腿走到了唐隐的床边,那位平日里坚不可摧的君主没有佩戴面具,雷电划过黑夜,一瞬间照亮了唐隐苍白的脸。
“陛下?”他有些担心。
唐隐轻声道:“珀弥利亚,我头疼。”
珀弥利亚听到后立刻就想为唐隐歌唱,但唐隐却忽然说:“其实那次我不需要御驾亲征。”
他说的那次御驾亲征,是和珀弥利亚的初遇。
“那处荒蛮之地虽然布满了香料和黄金,但那里的人却没有守护宝藏的实力,他们弱小,愚昧,信仰着传说中的海神,他们宁愿死也不愿背弃神灵。”
“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吗?”
这是一个问句,但珀弥利亚知道对方并不需要他的答案,他只需要倾听。
“或许吧,但在我的国土上,我才是唯一的神。”唐隐闭上眼,“我不需要我的子民为我陪葬,如果有朝一日我败了,只需要取走我的性命,不要伤害他们。”
“我不理解他们信仰的神,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宁愿自杀也不肯归顺荼安,所以我远征了,我想要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
“有些死亡是不可避免,但那一次,我不想发起一边倒的屠杀。”
“我杀了太多的人了。”
“如果那一次你没有出现,也许我还会杀更多的人,他们的鲜血会染红那片海域……”说到这里,唐隐的眉头下意识蹙起,珀弥利亚想要伸手去抚平对方眉心的皱痕,但下一刻,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
黑暗掩盖了太多情绪,那双黑眸静静地看着珀弥利亚,唐隐轻声道:“还好,你出现了。”
大雨倾盆而下,四下无人出声。
骄傲克制的荼安君主永远也不会告诉近在咫尺的人鱼歌者——
“有那么一刻,我也以为你是从天而降,前来拯救我的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