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发丝贴在雪白肌肤上,被藤蔓禁锢的身姿散发出羸弱与魅惑交织的楚楚之美,那指尖不住的晃动,像枝头被露水压得微微摇曳的花苞,又像是灵巧翩跹的飞花蝴蝶。
陆爵瞳孔微缩,他一把夺下队伍中精灵射手的弓箭,夹紧箭尾,拉满银弦,朝那根墨绿色藤蔓射去!
“嗖——!”
长箭如雷霆般闪现,将墨绿色的藤蔓钉在精灵母树上,箭尾微微颤动,未来得及得逞的藤蔓箭伤处流出了乳白色汁液,星星点点的汁液洒在了唐隐的睫羽上。
“你在做什么?!放肆!!!”伊希利亚愤怒道。
在场所有的精灵们都围住了陆爵,精灵母树在他们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胆敢伤害精灵母树就是与精灵族为敌。
冰冷的蓝眸毫无惧意,所有的箭尖都指向陆爵,而陆爵则是举起长弓对准束缚住唐隐的藤蔓,他坚定道:“大人不愿意。”
“荒谬!母树的洗礼是无上荣耀!”
“王,请允许我们把人类埋进禁地里做母树的养料!”
“把箭放下!不许伤害母树!”
精灵们同仇敌忾地讨伐陆爵,伊希利亚并未制止,他蹙着眉,眼眸里神色复杂,夹杂着愤怒、悲悯、厌恶,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快意。
正在这时,精灵母树上突然涌现了大面积的墨绿色藤蔓,这些藤蔓飞射而出,向陆爵所在的方向袭来!
精灵们见状纷纷散开,看着陆爵被这些藤蔓包裹起来,认为这是母树亲自降下惩罚。
陆爵本想躲开,可是他却从这些藤蔓中察觉到了奇异的熟悉感,无数的墨绿色藤蔓像茧一样包裹住了陆爵,每一根藤蔓都寄托着一段幻境,那是属于陆爵的记忆。
又或者说,那是属于前世陆爵的记忆——
是和今生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
陆爵是帝国暗中研究的实验体,人类试图造神,最后造出了陆爵这个怪物,陆爵在诞生之际受到了帝国的洗脑,被灌入了各种研究员编造出来的虚假记忆,然而谁也不知道陆爵觉醒异能的方式就是接受外界刺激,催眠是他掌握的第一个异能。
陆爵在最初是很弱小的,他虽然掌握了催眠的异能,却无法抗拒研究院成熟的洗脑技术,保护研究院、保护帝国、保护人类这些指令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直到他的实力逐渐变强,他率先解开了研究院给他定下的“保护研究院”的指令,他厌恶这一切,他决定解放那些受害的实验体,再摧毁这个罪恶的地方。
陆爵也确实做到了这一切。
他用他的异能催眠了那些实验人员,抹掉了关于他和其他实验体的痕迹,伪造了一场意外毁掉了这个地方。
他带着那些实验体逃到了偏远的星球,一一护送那些实验体去完成他们想做的事情,譬如找到亲人、找到故土。
陆爵并没有真正的亲人,他的“父母”就是培育出他的研究员们。
有像陆爵一样的实验体选择跟在陆爵的身边,大家都想保护人类,守护人类文明,因此他们选择参军。
那本该是一段热血的军旅回忆,陆爵在参军中觉醒了绝对械感,他本该成为一个拥有大好前途的军官,直到他被一位实验体背叛。
他曾亲手将对方从研究院救出,用自己的异能解开了对方根深蒂固“保护研究院”的洗脑,他以为自己拯救了对方。
可是那个实验体却认为陆爵毁了他的“家”。
虽然那些研究人员会像对待小白鼠一样对待他们,进行毫无人道的实验,可有些研究员在很偶尔的时候,会喂他们糖果吃,这是对他们努力配合实验的奖励。
就这样,陆爵被出卖了给帝国,帝国某些人原先就因为那所研究院的神秘毁坏暴跳如雷,抓到陆爵这个罪魁祸首后,对陆爵严加审讯,极尽折磨,想研究陆爵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极致的刺激中,陆爵的异能更进一步,他又破除了“保护帝国”的指令。
再后来那位曾经出卖过陆爵的实验体帮陆爵逃了出来,他说,他恨陆爵,他恨陆爵让他看清了那些美好回忆都是虚假的,如果没有陆爵,他就会沉浸在那些虚假的记忆中,浑浑噩噩地过完这无人在意的一生……最后他又对陆爵说,对不起。
陆爵承载着那艘老旧的飞行器,漫无目的向着未知的宇宙逃亡。
他快死了。
有一部分是身体的原因,更多的却好像是精神上忽然就累了下来,他想好好地睡一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唐隐。
他第一次见到唐隐的时候,那位血族亲王弯下腰静静地俯视着他,黑发如流水般落下,血眸像是最华美的红宝石,“怎么伤得这么重?”
很好听的声音。
“照顾好他,兰伊。”
陆爵很难描述初见时他对那位血族亲王的情感,后来他才知道,也许那就是一见钟情。
他在那个古堡休息了一段时间,那是他一生中难得的闲暇时光,不用操心任何事情,躺在古堡柔软的大床上,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
他会走在昏暗的走廊,在天微微亮时,凝望着墙壁上挂着的亲王半身像,画像上的亲王冷傲高贵,下颌微抬,手中端着盛满鲜血的高脚杯。
在血食活动区里,陆爵听到了很多有关于这位亲王的风韵情史。
传闻管家兰伊暗恋这位亲王多年,他本来是一位拥有自己领地的子爵,只因为迷恋亲王殿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披荆斩棘成为这座古堡的管家,成为亲王大人最忠诚的看门狗。
传闻经常送各种奇珍异宝到这里的赫斯提公爵明恋亲王,那挂在走廊上的半身画就是出自赫斯提公爵之手,据说那副画里亲王手中拿的酒杯里盛的血是赫斯提公爵的血,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亲王大人将酒杯里的血悉数浇在了赫斯提公爵的头上,赫斯提公爵依然笑容满面。
诸如此类的故事数不胜数,大多都是别人追求亲王大人,尤安和克莱克尔斯帝则是少数亲王大人正在追求的人,亲王大人会送给他们自己亲手种下的玫瑰花。
亲王大人的玫瑰花园是整座古堡最美丽的地方。
偶然有一次,陆爵看到那位血族亲王睡在玫瑰花园里,盛放的月光玫瑰摇曳生姿,空气中雾气阴冷又萦绕着馥郁的花香,亲王躺在一层厚重的羊绒毯子上,苍白纤细的裸足伸出了毯子的范围之外,落在漆黑的泥土之上,花骨朵般的脚趾沾上了泥垢。
陆爵看到后忽然有些生气,他无数次摔在泥泞里爬起来满身污垢都未在意,可看到那位本该纤尘不染的血族脚上蹭了些尘土,就觉得这些污垢格外刺眼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股莫名的不悦来自哪里,是源自泥土,还是对管家的失职,又或者是……对他自己只能在角落遥遥看着的愤怒。
那位亲王的手边摆了一张小桌子,桌上放了一杯新鲜的红血,陆爵认识那位血的主人,他看到当那位血食得知自己被选中后,神情是有多么的欣喜若狂,高兴到似乎都快要哭了。
此刻那杯红血就在那位亲王的枕边,对方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苏醒,散漫地拿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小口,猩红的色泽染了他形状优美的唇瓣,明明是点到为止的红,却晕染成了泼天艳色。
浅尝辄止后,那位亲王漫不经心将杯中剩余的大半鲜血倾倒在玫瑰花丛里。
水声泠泠,鲜血洒落在玫瑰花瓣的景象很好看,那位亲王大人在不经意间践踏另外一个人真心的模样更是好看。
陆爵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那里看了多久,这座古堡无处不在的雾霭似乎结成了神秘的蛛网,而他就是落入网中的猎物。
后来再次与亲王大人相遇,是帝国的人来到古堡找他,陆爵杀了那些人,他们之间的斗争在古堡闹出了一些动静,似乎已经快把他遗忘的亲王大人再一次召见了陆爵。
陆爵走到了那位亲王大人面前,他对这位高高在上的血族说:“陆某对亲王大人的救命之恩铭记于心,若我只是孤身一人,我愿终身侍奉亲王大人,做大人手中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
“但在遇到亲王大人之前,我就已经发誓以此身献于人族,为人族的未来流尽最后一滴的血。”
保护人类是他的理想,但同时陆爵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血并没有美味到不可取代的程度,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在这一刻就将自己的血献给这位亲王品尝。
他始终记得对方漫不经心将杯中血尽数倾倒在玫瑰花丛中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对方从未在意过他,所以放他离开也答应得那么轻松爽快。
就这样,陆爵离开了这座古堡,加入了反抗军,重新过上了刀剑舔血的生活。
再次与那位亲王大人相遇,是在陆爵又一次重伤濒死的状况下。
那位亲王大人再一次出现,黑色的翅膀,黑色的长发,血红的眼眸,像一个绮色的梦。
“怎么折腾成这样了?”亲王大人将珍贵的生命精华倒进陆爵嘴里,摸了摸他的头发,很温柔的力道,他能嗅到唐隐身上不知名的香味,属于暗夜、属于玫瑰、属于月光,温柔又疏离,像月光洒在水面上,看起来那样近,可无论怎么触碰都只能触及一片冰凉。
“要保护好自己呀。”唐隐对他这样说。
从诞生之际,到那一刻,陆爵被灌输到指令一直是保护研究院、保护帝国、保护人类,从未有人对他说,要保护自己。
其实陆爵能理解那个曾经背叛过他的实验体,有些烙印已经深深打在他们这类人身上,比如他时至今日都嗜甜,因为那些研究员给他的糖果,是他在漫长的实验体生涯中尝到过的唯一甜意。
唐隐在他的身后默默保护着他。
他就这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唐隐。
有谁能拒绝这位亲王大人?
人鱼会为他泣泪成珠,将对他的爱恋写进曲中日夜吟唱;巨龙会将他视作珍藏,默默守护,不忍亵渎;兽人会收起利爪獠牙,对他露出肚皮笨拙讨好;精灵会赠予他玫瑰,在母树下日复一日诉说衷肠……
而他只是这众多无望爱恋中的一个,他或许都不会在这位亲王的风韵情史中被人提及。
陆爵不甘就这样。
他想要和那位血族亲王的关系更近一步,不仅仅是血食,也不止是情人,他想要成为唐隐此生唯一的挚爱。
他去了解唐隐的喜好,知道唐隐喜欢戴手套的人,他就找了一个雷系异能觉醒出了小问题的借口戴上手套。
他想要唐隐能摒弃血液的干扰去看他这个人,所以每次和唐隐见面都会喷上香味,掩盖他本身的气味。
他担心在与唐隐相见时,过于激动的情绪会暴露九尾,西装下系上了束腹带。
他怕自己的血不能让唐隐魂牵梦萦,所以拼命变强,可不管有多强,他都不敢让唐隐尝一尝他鲜血的味道。
他总是担心那位血族会将他的血液倾倒在玫瑰花园中,再把被他鲜血浇灌的玫瑰献给旁人。
在唐隐面前,他保持缄默。
他总想着等他的血变得更美味一些,再美味一些,他再去找唐隐。
他不敢泄露自己对唐隐的情感,因为那位血族亲王对真挚的情感有一种抗拒,并非弃如敝履,而是避之不及。
就像用衣物将自己的肌肤包裹得密不透风一样,他用缄默藏住了对唐隐所有的爱意。
那日在舞会上,唐隐邀请他去卧室,他拒绝了。
陆爵无法确定在卧室那么私密又暧昧的环境下,他面对着微醺的唐隐,仅凭一根束缚带就能克制住他汹涌到泛滥的爱欲。
他一步一步规划了那么久,终于快培养出了人类守护神的接班人,终于将自己的潜力开发到了极限,终于能全心全意去追逐唐隐,又怎么能在胜利的前夕功亏一篑?
在这样充满忍耐的缄默中,他等到了唐隐的死讯。
他一直保持沉默,沉默着还未来得及对这个人说一句“我爱你”。
他将鲜血直流的手腕颤抖地放在这个人唇边,汩汩的血液从紧闭的唇角滑落,没入玫瑰花丛。
——“只要你醒来,把我所有的血都倒进玫瑰也没关系。”
——“我爱你。”
他终于说出了迟来的告白。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