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杨柳树上的绿意已笼烟般美丽,偶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停落在羽阳宫的琉璃瓦上,鸣声婉转轻快。
而此时屋檐下的李映雪,却正一脸闷闷不乐。
“三皇姐,三皇姐.......”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压低音量的呼唤。
李映雪先是一惊,而后皱眉,她心情已经够糟的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来烦自己,她不耐地打开窗,“李姝瑶你......”
话音忽的顿住,她神情错愕的看着来人,“怎么是你?”
李唯夕正站在窗边......的树干上。她摇摇晃晃地去扒窗沿,“三皇姐,快,拉我一把!”
李映雪忙扶住她,将她拉进屋内,“你这么矮......”是怎么爬上去的?
“所以更容易溜进来了!”李唯夕笑嘻嘻的抢先接话,“我专门等贵妃娘娘出去之后才跑进来的!”
李映雪想到母妃对李唯夕的厌恶,表情有些不自然,别过头冷哼一声,“上次躲躲藏藏,这次鬼鬼祟祟!说吧,你来干什么?”
李唯夕仰头看着她,“听说贵妃娘娘将三皇姐禁足啦?”
李映雪一扬眉,“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唯夕眨巴眨巴眼,“诶,和我没有关系吗?”
李映雪一愣,她没想到一个小屁孩居然能明白这件事背后的弯弯绕绕,按理来说这个年纪不应该流着鼻涕跟在她身后追问“姐姐,姐姐,为什么你掉进水里,却要被关起来呀”的吗?
她别扭的抿了抿唇,“我不过是说出实情罢了!”
李唯夕只眼睛弯弯的瞧着她笑。
娆贵妃为了陷害她,不惜将自己女儿推下水,这手段倒有那么点儿低配版武则天的意思,而且确实也挺了解皇帝的。
坐上帝王之位的人,势必都经历了各种情感的斩断,可越是缺失什么便越是渴望什么,见多了人性的卑劣,就会向往人间真善美,体验过亲情的背叛,就会痛恶族亲相残。
他喜欢儿女相处和睦,手足相惜,喜欢女人柔情蜜意,眷恋情深,喜欢别人对他的崇拜与真情,喜欢人人赞扬他治理方针的英明。所以无论人们内心如何作想,表面永远都会做出皇帝最喜欢看到的模样。
娆贵妃这招是想让李唯夕直接输在起跑线上——倘若一个孩子从小就展现出对亲人的敌意与残害,虽不至于惩罚多重,反正印象是果断负分了。
不论之后做了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都会令明武帝顾忌的想到这孩子的本性是恶的,从而大打折扣。
可惜一番算计最终却落了空,甚至还反助力了敌人一把,她不气才怪。
而计划失败的原因,一是李唯夕跳下水救人,哪怕真是她推的,也可以用这种诚恳改错的态度将印象分补救一些回来;二就是李映雪冒着被责罚的后果,忤逆了娆贵妃的意思。
所以李唯夕这次来,不仅是为了混好关系可以更方便打探娆贵妃的情报,也是发自真心想谢谢李映雪。
“三皇姐被关在这里,一定饿了吧?”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手帕,“我带了点心来,可好吃啦!”
李映雪一看,不过是几块普通的杏仁酥,忽然有点心酸:对小七来说,这几块点心应该也是很难得的吧?
但面上还是不以为意的皱了皱鼻子,“我是禁足,又不是禁食,你是不是傻?”手上却很给面子地拈起一块放进嘴里。
香甜松软,隐有奶香,和她从前吃到的杏仁酥不太一样,李映雪愣了愣。
“我听说三皇姐喜吃甜食,这是我专门改进的点心,好吃吗?”李唯夕期待的看着她。
李映雪轻咳一声,“......还不错吧。”
李唯夕小脸美滋滋,“那小七以后常做给三皇姐吃!”
得自己一句夸奖就这么高兴,看得李映雪还怪不好意思的。
装萝莉太辛苦了,李唯夕快要绷不住脸上天真无邪的表情了,准备撤退,“那三皇姐,小七就先走......”
“等下,”李映雪叫住她,转身去将桌上的莲芯芙蓉糕包起来,“这个你拿去吃吧。”接着又掩饰般的补充了句,“不合我胃口。”
小姑娘还挺可爱,李唯夕心下偷笑。她乖巧接过来,“谢谢三皇姐,”然后冲李映雪甜甜笑,声音软软的,“你人真好。”
人真好?李映雪愣住。宫里的人要么对她避之不及,要么嫌她跋扈张扬,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评价。
李映雪忍不住翘起尾巴,“是吗,有多好?”
李唯夕认真脸:“就像如厕忘带纸时,把自己的纸分给我那么好。”
李映雪:......
* * * * * *
在接连几月的筹备下,国宴终于开始了。
皇宫外车如流水马如龙,大明宫内更是笙歌燕舞,灯烛辉煌,王公贵戚们欢坐一堂,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李辙远百无聊赖地坐在位子上,顺带时不时不爽的瞥两眼坐他对面的临犀国三皇子,耶律轩。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望了过来,然后回了他个看似礼貌实则不屑的微笑。
啊啊啊啊他是怎么做到把欠扁的感觉演绎这么到位的!!李辙远拳头都捏紧了。
耶律轩却仿若无睹般,偏过头去继续和他人说笑交谈,李辙远更气了。
这时明武帝的目光自上方投了过来,李辙远翻译了下,大意就是:这次别给朕丢脸。
父皇也太小看他了,自己哪次不给他丢脸?
上次比作画,自己画小鸡啄米,耶律轩就画百鸟朝凤,上上次比蹴鞠,自己领先两球胜券在握,结果耶律轩炫了个花式回旋踢,赢得满堂喝彩,还有上上上次......唉,都是泪。
“耶律轩是临犀国少见的文武双全,大胤的皇子中唯有二皇弟与他年纪相当,此重任每每都压负在你的身上,辛苦二皇弟了。”李泽墨坐到了他的身边。
李辙远还是打心里敬重自己这位大皇兄的,正想要说什么,便见他那一贯看他不顺眼的皇长姐也走了过来。
“辛苦?”李昀舟果然开口就是一声轻嗤,但她举止优雅,姿态端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与弟弟亲切谈心,“辛苦他每次都努力丢尽我大胤的颜面吗?”
李辙远不耐烦的撇撇嘴,“皇长姐,你不为我打气也就算了,没必要倒泼冷水吧?再说我每回也都尽力了!”
李昀舟冷笑,“若换作其他任何皇家子弟,何须使出全力,轻松便能致胜,谁都不会似你这般狼狈。”
“皇长姐说得轻巧,合着上去比的又不是你们。”李辙远白眼都快翻出天际,忽的想到什么,忍不住低笑着嘟囔,“不过要换老七来的话还真不一定,就她那扯嘴皮子的功夫......”
李昀舟耳尖的听到了,冷哼一声,“一丘之貉。”
“什么什么,什么泥鳅,什么鹤?”李辙远急眼,“你骂我可以,但不能骂我哥们!”
李昀舟还想再说什么,被李泽墨低声喝止:“好了,都少说几句!各国权贵都在看着,成何体统!”
李泽墨虽平日待人温和,但作为长兄的威严还是在的,两人这才噤了声。
一番歌舞表演结束后,众人也差不多吃饱喝足,李辙远到底还是绝望地捱到了大家喜(饭)闻(后)乐(消)见(遣)的比试时刻。
临犀与大胤曾常年纷争对立,虽现今已和解,可当双方碰面时,仍少不了暗搓搓的较量。
比试内容抽签决定,这次比的是作诗。
耶律轩身旁的一老者笑眯眯的嘱咐道:“轩儿,二皇子率直不羁,不喜舞文弄墨,你多让着些。”
此话引起一片轻声哄笑。
李泽墨和李昀舟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明武帝也是眸光一沉。
谁不知道大胤尚文,临犀尚武,这话摆明了就是在嘲讽他们临犀国用自己的弱项也能轻易碾压大胤的长处。
这临犀国三皇子其实文采平平,只是老二的心思一向不肯用在念书上,才屡次败下阵来,好在他最近在小七的监督下,想必有所进步,这次哪怕打成平手也是好......等等,小七?明武帝灵光一闪,他记得那丫头小半年前就已经熟晓诗文了吧?
底下耶律轩已朗声诵道:“宴余香殿把酒欢,高歌豪吟兴未阑!”
“好!好诗!”
“不愧是临犀国四皇子,果真文武兼备,人中龙凤啊!”
众人很是捧场,纷纷拍掌叫好。
临犀国的一干人不禁面露得意之色,即便耶律轩的武胜过文,但用来对付对面那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二皇子也绰绰有余了。
李辙远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尤其看着耶律轩脸上那轻蔑加挑衅的笑,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就在他心想早死晚死都是死,准备回对方“你也不过一般般,好酒也和你无关,你再嘚瑟给我看,当心我把你揍翻”的四句七言,赌赌能否以字数取胜的时候,明武帝的声音淡淡响起:
“来人,传七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诗句勿考究,作者也是纯靠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