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宁贵人精神失常的传言有很多。
有人说是因为常年无宠,思念陛下过度;有人说是因为感到在这深宫熬不出头,没了盼头;更离谱的还有人说是霜菡殿缺了龙气镇压,因而邪灵作祟。
总之传来传去,都跟皇帝脱不了关系。
明武帝心想那朕便去瞧瞧呗。
让后宫里的其他嫔妃也都看看,连个精神有异的妃子朕都特意亲自关怀,别动不动就寒了心,只要你们对朕专情,朕也定会记挂着你们的。
话说这霜菡殿,确实许久不曾来了啊,明武帝有些唏嘘。
犹记得这宁贵人的曲儿唱得不错,院里的花儿也开得娇艳万分,可是如今......
明武帝伸手摘下一朵,感慨万千地放至鼻下嗅了一口......卧槽,滂臭!
明武帝脸色骤变,丢下就走,身后的福安急急忙忙跟上:“陛下,等等老奴啊,陛下!”
正偷偷趴墙头的李唯夕有些想笑,连花都熏入味儿了,这是她着实没想到的。
这时,忽然有道视线冷不动的扫了过来,她头一缩,差点儿没从梯子上掉下去。
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可转念回想,刚刚皇帝身边明明只跟了个太监啊。
兴许是错觉吧。
随着明武帝踏入里屋,宫女和太监便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并带好了门。
光线朦胧,轻纱帷帐,宁贵人单薄的身影看上去分外惹人怜惜。
明武帝的脸色和缓了些,也罢,他是来宽慰美人的,又不是来捣鼓那劳什子破花的。
他缓步上前,床上那抹身影愈加清晰。
宁贵人正屈膝瑟缩成一团,拽着被角小声抽泣,细听之下,方能辨出她呢喃的是:“别过来,别过来......”
眼角含泪,下唇轻咬,声音仿若含着难以自抑的呜咽与颤抖。
同样的台词,现下从她嘴里说出来倒真像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娇美人,仿佛前阵子歇斯底里尖叫破声的那个女人不是她。
可明武帝却越是靠近,他刚舒展下的眉头就越是皱得厉害。
这到底哪来的味儿?!而且离床越近味儿就越重!这宁贵人是常年不曾换洗被褥,床上生霉了么?!!
他半天踌躇不前,宁贵人生怕他听不到似的,哭得更起劲了:嘤嘤嘤不要过来!
明武帝掩鼻:放心,朕现在也不是很想过去。
不仅不继续往前,他还企图趁宁贵人貌似没有查觉自己的情况下,实施战术性撤退。
宁贵人:???你后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陛下?”宁贵人像是这才注意到明武帝似的,欢欣中带着委屈,“陛下,陛下您终于来看臣妾了!”
明武帝一僵,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身子可好些了?”
宁贵人一把扑进明武帝怀里,泪眼婆娑,楚楚可怜,“陛下,臣妾好怕......”
那股子重口的味道此刻直钻鼻腔,可腰间又被宁贵人死死搂住,明武帝被顶得脑瓜子嗡嗡的,该死,朕......眼前好像有点发黑......
宁贵人见他半晌不语,目光迷离,心下暗喜陛下心中果然还是有自己的,哪怕不能重获恩宠,派几个护卫让她心安些也是好的。
于是她再接再厉:“陛下,近些天臣妾总是感觉窗外有人,臣妾一个弱女子,真的好怕,每每这时,臣妾便分外思念陛下,只有在陛下身边......”
明武帝将宁贵人锢住自己的手拉下,并扶住她的肩,打断道:“哦?什么人敢打朕爱妃的注意?”
那语气七分霸气三分宠溺,宁贵人微愣,抬脸怔怔瞧着眼前她本不再奢望的男子,他眸中的温柔像是真的感到心疼,更像是真的要为自己做主。
鬼使神差的,她讷讷回道:“是七公主,七公主想要害我。”
她忘了,自古帝王最多情。温柔的模样,是可以演出来的。
明武帝眸色一沉,不怒自威,“你说什么?”
他本就是为了挣开宁贵人,想着早些离开,才做出安抚的样子,顺着她的意往下问的,可谁曾想她竟然如此大胆!
“小七不过一个孩子,污蔑皇嗣,你可知罪同几等?!”
宁贵人已吓出一身冷汗,“臣妾失言,请陛下恕罪!只、只是臣妾窗外确有人影,一时害怕才说错了话......”
“杯弓蛇影,荒谬!”明武帝甩袖就走。
“陛下,陛下!”宁贵人深知这是也许自己翻身的最后一次机会,忙追上去,从背后抱住明武帝,“陛下,臣妾知错了,”两行清泪潸然流下,“臣妾好想您......”
罢了,这宁贵人看上去确实有些神志混乱,此番前来又是为做表率的,更何况......明武帝默默屏息,他不想再继续体验这种如同掉进粪坑的感受了。
他掰开宁贵人的手,不愿多待,“好生养着吧。”
宁贵人不死心地再度抱了上去,“陛下,您不是最爱听臣妾唱的曲儿了么?”
她水蛇般地贴着明武帝后背,垫脚将唇凑到明武帝耳侧,轻轻呼气:“臣妾床上唱给陛下听,可好?”
暧昧悱恻,吐气如......屎。
明武帝:!!!口区口区口区!!
如此近距离的闻到,简直比院里那朵花臭上万倍!!
明武帝夺门而逃。
福安扶住喘着粗气冲出来,转身关门一气呵成的明武帝,“哎呦,陛下,这是怎么了?”
明武帝:“……牌子给撤了吧。”
福安:???
门外小宫女:......果然还是去浣衣局做劳力更有前途。
自此宁贵人异食癖坐实。
刚走出霜菡殿,明武帝便听到一声轻响,偏头望去,是茗澜居的方向。
......
“公主,您又跑哪儿去了,可让奴婢们好找!”问夏松了口气地迎上来。
李唯夕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摆摆手。刚从那头跑回来,可把她这小短腿给累坏了。
声音是她故意弄出来的,至于来不来,就得看这皇帝能不能良心发现了。
还没等歇过劲儿来,便听一声——
“皇上驾到——”
皇上就是皇上,这都一个宫的,不过就是串了个门儿,还得都挨着喊一声。
屋里的,屋外的,此刻都跑了出来,院里头跪了一地。
其实倒也不必行此大礼,但她们习惯了皇上不爱来这儿,这冷不丁去了据说病重的宁贵人那儿,出门扭头就往这边来了,下意识就觉得这来的不是皇帝,来的是事儿啊!
明武帝目光略过众人,望向站在后头福身而立的女子。
站那么远,朕是什么牛鬼蛇神吗?
哪怕察觉到了投过来的视线,钟棠也仍是面色平静,无悲无喜,仿佛只是来了个视察的人,无关紧要。
明武帝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都起来吧。”然后垂眸看向他一进门就瞧见了的李唯夕。
小小的一团,跳起来连人膝盖都够不到。
小团子虽还没长开,但也能瞧出她眉眼生得极好,肤似胜雪,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更是透着说不出的神采——
这样小的孩子,在一个懵懂探知的年纪,眼神中居然能明显流露出复杂化的感情,例如现在,他看出她正在打量自己。
打量?这小团子知道面前站的是谁么?
明武帝饶有趣味勾了勾唇,抬步向她走去。
李唯夕看着这个自打她出生就没来看过自己的渣爹越走越近,心道她那古代娘倒也不亏,即便步入中年,这皇帝也是个帅大叔,面庞英朗坚毅,气质隐露上位者的威严,放到现代怎么也是个酷炫拽炸天的霸道总裁。
明武帝在她身前站定,抬手为她拭去额前一层薄汗。
方才便见她累坏似的扶门小喘,小脸红扑扑的,许是正在习学行走。
想到在霜菡殿她平白蒙受的不明之冤,不禁升起疼惜之心。
小七连走路都尚学得如此费力,那宁贵人当真是疯了,才会将罪名安在他无辜可爱的女儿身上!
不过能在这个年纪学会站立,已是十分聪颖了。
元武帝开口道:“小团......小七近来如何?”
钟棠淡声道:“一切安好。”
元武帝:“......”同朕多说几个字是要你命了还是怎么的?
眼看话题就要终结气氛即将变僵,云冬救场道:“回陛下,公主乖巧聪慧,满月后便从未哭闹过。”
从未哭过?元武帝皱眉,如此年幼的孩子,即便不是遇事便哭的性子,也不可能脱离稚童的天性吧?
可在这种事上又没必要夸张化,不然这讨好的意味也太刻意太低级了。
明武帝默了下,“......莫不是患有哑疾?”
李唯夕:???
云冬:“......回陛下,公主刚出生时哭过的。”
问夏嘟囔着插了一嘴:“那时您就在殿外来着......”云冬忙杵了杵她,问夏噘着嘴憋了回去。
察觉到一旁的钟棠似乎凉凉瞥了自己一眼,明武帝有些讪讪,低头见跟前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仍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自己,他笑着半蹲下,刮了下她的鼻尖,“可认识朕?”
迎着明武帝感兴趣的目光,又见问夏她们也一脸期待值很高的样子,于是她决定不负众望。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明武帝这下是真惊讶了,他原本不过是想逗逗她的,压根没指望她能听懂。这样看来,那宫女所说倒不似有假,这孩子当真是天资过人!
李唯夕邪魅一笑,既然已经吓到你们了,那干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略加思索过后,她在众多屏住呼吸的注视下,昂首挺胸,清了清嗓。
李唯夕:“爸。”
作者有话要说:大胤王朝后宫告示:
陛下有曰:各宫心有郁结可请太医,不许再瞒着朕偷偷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