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瞬间,楚栖感觉自己正在四分五裂。
但他眼睁睁看着刀尖刺入了明澹的心脏,看着他不可思议的眼神,眸子里还是溢出了癫狂的快意。
楚栖下定决心要杀谁的时候,哪怕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也是在所不惜的。
在他眼中此刻的明澹就是该杀、恨不得千刀万剐之人。
碎裂又如何,死亡又如何,他一点都不想再忍受了,想到和明澹呼吸同一片空气,他心中便无时无刻不在咆哮。
为什么明澹这样的人还活着,而师父却死了?
明澹凭什么活着?!
他配吗?!
事实证明他就应该去死。
只是一息之间,楚栖却感觉自己嗅到了熟悉的冷香,还被一只温暖的手抱了起来,来到了一个充满着草木清香地方。
然后他转动眼珠,看到了熟悉的人。
他愣愣地看着,怀疑自己一定是死前出现了幻觉。
眼前出现了无数帧画面,大约应该是很长很久的时间里才能出现这么多连续的动作,可他分明只是在一眨眼的时间就看到了全部。
看到了神君的怜惜,也看到了神君的温柔,更看到了他眼中丝丝缕缕毫不掩饰的爱意。
“师父……”
“不要动。”神君告诉他:“你受伤了。”
楚栖乖乖不再动。
他似乎看到了神君持续了很久的忧愁的眉宇,逐渐散开的时候,楚栖能感觉到身体里撕裂的内脏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师父似乎在救他。
他明明死了,为什么还可以救他?
楚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师父还在他的身边,还在抱着他,他的身体还是温暖的,这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但周围的空气好像流淌的十分缓慢,明明只是一息的时间,却似乎被拉的无限长,楚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迫不及待地希望可以拥抱师父。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身体忽然被轻轻地拥紧了。
他乖巧地将额头与对方抵着,与此同时,缓慢的时间忽然重新流动了起来,楚栖陡然张开双臂,用力环住了神君的脖子。
他用力把脸埋在对方的肩头,小狗一样地来嗅着他皮肤里的香味,因为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还张开嘴,重重地咬了一口。
神君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将他丢下,便安抚地来摸他的头,刚要解释,就听他问:“疼么?”
“嗯。”
楚栖彻底放下了心,合上眸子,大脑放空,软软道:“太好了。”
他说:“我们又见面了。”
没想到毁掉心晶居然可以见到师父。
楚栖心中涌出浓浓的满足感,他与神君安静相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将他推开,警惕地去看四周。
神君按住他的肩膀,道:“找什么?”
楚栖看到一个飘落下来的树叶,一直在空中,以肉眼几乎感觉不到的速度在下坠着。
他张大了眼睛,又去看天空几乎完全静止的白云,“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么?明澹死了之后,也会来这里么?”
“……小七,你没有死,从现在开始,你与我命运相连。”他想起了楚栖之前说过的话,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他所想到的唯一拯救楚栖的办法,楚栖疯起来的时候不管不顾,毁掉了心晶,他试了很多次,都无法将破碎的心晶与楚栖交融。
心晶曾经长在他的心尖上,如今保住心晶最好的方法,就是重新把它放回心尖,沉入心境之中,以自身心血育其养其。
但这样一来,两人的命运便彻底连接在了一起,倘若神君死,楚栖便活不了,倘若楚栖受伤,便会影响到他心尖的心晶,一旦在心境炸裂,他也必死无疑。
楚栖没懂:“师父,又要牺牲自己救我了么?”
“不是牺牲。”神君向他解释:“是我自己想要和你绑在一起的,这样啊,你以后再做没脑子的事,就要好好想想师父,你没了,师父也就没了。”
楚栖急忙又抱住了他,柔软的嘴唇在他面前开合:“我再也不要和师父分开了,我要和师父一直一直在一起。”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神君指腹擦过他的脸颊,语气越发温和:“师父把你丢下,你不恨?”
“师父又不是故意的……”楚栖顿了顿,认真地说:“小七也不是故意的,小七不知道会把师父抽干。”
他心思变得快,又想到了什么,问:“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神君指了指上面。
楚栖跟着往上看了看,忽然发现自己的目光在移开他脸庞的一瞬间,忘记了他的模样,他被这种清晰的体验弄的心头一颤,急忙又确定了一眼。
是师父的脸没错。
他一时有些不确定:“可他们都说,去破世天居就是陨落了。”
“那是其他的神,不是指师父。”
这些事情,神君并未刻意欺骗过他,他道:“小七,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么?”
楚栖不记得,但他有关于漾月的记忆,是记得有这样一个人,见到他的时候会知道他是谁,但刻意去想,却无法得到对方具体的五官。
楚栖眼珠一动不动地审视着他。
他又看了一眼天,再来看向神君。
眼神渐渐出现了诡异的变化,他道:“师父呢?”
“我是师父,也是那个人。”
不是的。
在楚栖眼里,师父不是那个人,那个人也永远不会是师父。他知道师父是受那个人所托,前来寻找漾月,阴差阳错遇到了自己。
师父应该是那个能力有限,但依旧不顾一切保护他,愿意为他种灵,为他替受,哪怕明知道自己已经被抽干了,也还是会强撑着看到他的胜利,哪怕知道自己已经要死了,也还是会舍不得丢下他,耐着性子做出最好的告别的人。
楚栖又问,声音很轻:“师父在哪里?”
“我就是师父。”
“师父在哪儿?”
神君顿了顿,发觉他眼神又变得十分偏执。他清楚自己比必须能找到一个让楚栖接受的理由,让楚栖接受,他哪怕是那个人,也一样是爱他至深的师父。
“小七。”他问:“你想杀了我么?”
“想。”
他坦率的让人咂舌。
神君失笑,道:“可如今你我命运相连,你的心晶回到了我的心尖,小东西,你若杀了我,你也会死的。”
楚栖没有说话。
他只是一直盯着对方不放,似乎是琢磨不明白他,又似乎是希望在他身上寻回完全的纯粹的师父。
神君摸他的脑袋,楚栖没有躲。
“小七,你好好想想,你接受不了我的什么?”
楚栖的思想不能用正常人去揣测,固然他极端而残暴,但在执着的事情上,是愿意花心思去解决的。
而不是会出于某种报复心理不听不理。
楚栖很认真地去想,问他:“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我化身司方,就是为了找你。”
“我吃了好多苦,你那么厉害,一点都不管我。”
“我可以看到所有人,唯独看不到你,我不知道这件事。”
“你一点都不爱我。”楚栖说:“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你把我丢下来自生自灭……你如果多管我一点,我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
“小七……”
“是漾月在问你!”
“漾月有漾月的因缘,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可能一直跟在他身边,小七,万事自有缘法,倘若不是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下界寻找,也不会为他祈福,也不会遇到你,更不会与你发生重重,这是你我的劫……”
“是我的劫。”楚栖抑制不住满腹的委屈,道:“受苦的都是我,你有什么劫?!”
神君被他指责想,心中无奈:“我的劫,是你啊。”
楚栖扁了一下嘴巴,又克制地抿平,红着眼圈瞪他:“你早就知道自己是那个人,为什么不帮我?”
“司方一直在帮你。”
“那你呢?”
“我就是他……”神君语气无力,道:“小七,你必须要知道,我和司方是同一个人,只是两个不同的身份……”
“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楚栖说:“在种灵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会死,至少,会在我心里死去。”
他的眼睛越来越委屈了,汪汪含着泪水。
神君终于明白了他生气的原因:“小七,我走的时候,有告诉你……”
“你不许狡辩!”
好凶。
神君老实闭嘴。
楚栖说:“你知道自己会在我心里死去,可是你又知道,你不会真的死,但你什么都不说……”
楚栖掉了眼泪。
他难过极了。
难过的喘不过气。
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上当了,师父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他就是个大骗子。
他颤抖着去摸自己的胸口,哽咽着喘息,泪珠儿扑簌簌地落下来。
神君试探地去给他擦眼泪。
小东西没躲,没抗拒,那就应该是,也没那么排斥他。
就是委屈罢了。
他重新将楚栖抱在了怀里,任由对方抽泣不止。
楚栖这几年一直没怎么看出伤心,在任何人面前都一副我很不好惹的模样,仿佛真的从未将他的死亡放在心上。
他拥着怀里纤瘦的少年,心中渐渐五味杂陈,忽然又没忍住笑了一声。
楚栖本来哭的正起劲儿,听到他笑就不哭了,又仰起脸来直勾勾盯着他。
神君收起笑容,道:“师父错了,对不起小七,跟你道歉,好不好?”
红通通的鼻尖被轻轻抽了一下,楚栖盯了他一会儿,才说:“我生气。”
“那,师父哄哄?”
楚栖眼睛又是一红,他说:“现在不要。”
“现在不要?”
“嗯。”楚栖打着嗝,说:“难受,要哭。”
还要哭,所以先不要哄。
他眼中被怜惜溢满,重新将少年拥在怀里,问他:“这么多年都不哭,遇到师父才哭啊,是不是故意让师父心疼呢?”
“嗯。”楚栖说:“没有人在乎,不哭。”
没有人在乎他的难过与悲伤,太多年了。就像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再疼的时候都不露出半分异色,小疯子早就习惯了去忽视这一切,失去阿娘的时候是这样,失去师父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坦率的叫人措手不及。
神君把他搂紧,一下下抚着他的背,道:“你原谅师父了么?”
“不原谅。”
“那你还想杀我么?”
“想的。”
“……不要师父了?”
“要。”
“你这小东西。”神君说:“怎么这般矛盾。”
楚栖大力抱紧了他的腰,霸道地把脸埋在他怀里,脸颊在他胸前来回狠蹭了一下,把眼泪鼻涕都擦上去,然后拿肩膀蹭一下被对方衣服刮红的脸颊,从对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瓮声瓮气地命令:
“你可以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