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除非是亲眼看到,否则始终都会半信半疑。
楚栖是一个极端的人,爱得极端,恨得极端,贪的也极端。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得到的东西屈指可数,有了喜欢的便要不顾一切地去得到。
于是喜欢一个人,也想要得到对方的一切,完全不会去考虑这样的事情会不会给对方带来伤害。
可是,他希望喜欢的人可以更加喜欢他,希望喜欢的人可以不顾一切地喜欢他。
希望被爱,希望被深爱。
有错么?
神君无法苛责,说不出半点重话。
因为楚栖不懂,也因为这可能打碎楚栖对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信赖。
他们盘膝对坐,双掌相贴。楚栖吸收的很认真,心中欢喜不已,他明显地可以感觉到无穷的力量在滔滔不绝地向他传输,他天赋异禀,不光没有不适,反而还越来越如鱼得水。
开始几天,还是神君在引导,但楚栖的学习能力实在太快,仅有两日,他便迅速适应了这样的汲取方式,像是饥饿了很久的人,在凭借本能地狼吞虎咽,又像是一只不知足的饕餮,在贪婪地,不知节制地吞噬。
神君豁然睁眼看他。
楚栖双目微合,嘴角上扬,显然沉浸在甘美的汹涌的力量之中难以自拔。
掠夺的速度越来越快,神君豁然睁眼,望着他精致的容颜,目光移到相贴的手掌,四肢百骸的灵力全在尽数通过经脉传向楚栖。
与那次刺破灵穴完全不同的方式,但同样都在逐渐将他抽空。
“小七。”他开口,楚栖一动不动。他正在关键时刻,五感尽闭,屏蔽一切杂念,也是为了更方便的修炼。
神君眉头拧起。
他并不愿意将楚栖一人丢下,对方性子容易走极端,倘若无人看护,只怕会闯下大祸,害了自己。
至少要看到他将心晶夺回。
要抽身。
他屏弃杂念,想要绝断楚栖的汲取,却如抽刀断水,甚至楚栖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抗拒,本能生出逆骨,抢夺的越发凶猛。
……冤孽。
最后两天,几乎完全就是两人的争斗,可此刻的神君对他犹如螳臂当车,一切抗拒皆不值一提。
直到楚栖陡然张开眼睛,目中寒芒微闪,神君脸色发白,保住最后半分灵力,蓦然将手抽回。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撑在床侧的手上,每一根手指都仿佛笼着白光,边缘已经呈现虚化。
楚栖大为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一跃下床,五指发力,无穷灵力瞬间汇聚至指尖。
他高兴地转过身:“师父……”
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是与魔主约定的时间将到,那下人道:“倘若楚公子不能准时赶到,那就只能判输了。”
楚栖大为恼火,当即便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察觉师父没有过来,他顿时又蹬蹬蹬跑回来,“师父?”
神君拉过长袖盖住手指,缓缓坐直,淡淡道:“你自己去。”
楚栖观察着他,察觉他脸色不对,犹豫地在床边蹲下来,软软道:“你怎么啦?不舒服么?”
神君目光落在他脸上,道:“是有一点,你要不要陪我一会儿?”
“好啊。”楚栖毫不犹豫地答应,伸手来抓住他的衣角,乖乖道:“那等师父好一点,我再去见他。”
“我至少要半个时辰,才能恢复。”
“那我找个人告诉他,推迟一下。”
神君眼中溢出了一抹柔光,“如果他非要你准时到呢?”
“我是那种守规矩的人么?”
神君轻笑,道:“那师父陪你一起去。”
“你再休息一下。”
他一脸体贴,依偎在床边的模样实在是叫人熨帖的紧,神君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没事了,我可以看着你,拿下阴阳宝器。”
“是阴阳怪器。”
“好,是怪器。”
神君慢悠悠地起身,他往日行动也都是慢条斯理的,楚栖半点儿没觉得不对,他只当是师父帮自己修炼耗费力气过多,当下便挽着他手臂扶着人朝外走去。
到地方的时候,偌大的演练场里,擂台之上,只有魔主一个人负手而立,他的目光在扫过神君的时候眉心微微一跳,眸中划过了一抹惊异之色。
“司方你……”
他上前一步,神君已经含笑拱手,道:“魔主别来无恙。”
几日不见,能有什么恙?
魔主脸色微沉,缓缓道:“看来,阴阳宝器,小友志在必得。”
楚栖懵懵懂懂,对于许多事情都不清楚,但魔主见多识广,已经看出神君修为耗尽,并非是他告诉楚栖的那种,只需要半个时辰便能恢复。
楚栖不敢轻敌,没有再次交手,仍然对魔主怀有忌讳,如今师父身体有恙,无法保他,他连大话都不敢多说。
神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别怕他,凭你之力,要离开这里并非难事。”
他如今修为在身不假,但与大能交手的经验却几乎没有,打败临渊不太可能,可是保住小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师父坐一下?”
“没事,我就站着。”神君说:“这样看的清楚。”
楚栖确定他真的无事,便飞身上前,远远与魔主立在擂台两侧。
魔主挥袖布下结界,道:“你我既是盟友,今日比试也不过是为切磋,。点到即止,分出胜负便可,你意下如何?”
楚栖生存经验丰富,并没有因为他这番话而认为他是怕了自己,他点了点头,依然谨慎,道:“好。”
甫一交手,魔主眸子便微微一缩,楚栖倒也没敢使出全力,此刻都在试探,而魔主也说了点到为止,如今师父暂时虚弱,他也不想多惹事,两人转瞬间过了几十招。
一击推开。
楚栖依旧掌心微麻,他有些警惕对方会突然下杀手,全神贯注地望着魔主,后者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在身后,他一样感觉虎口震颤,没想到司方居然如此狠心,把所有功力全部传给了楚栖,如果今日是死斗,谁能活下来还真不好说。
他心中有了决定,再一出手,就越发迅速,楚栖牢牢接下,只防不攻,他清楚自己今日的目的不是杀魔主,只是为了夺回怪器,目的达到,还是要尽快帮师父恢复元气。
这样想着,楚栖越发不敢掉以轻心。
正打的尽兴,魔主忽然抽身而退,楚栖也后撤几步,疑惑地抬眼望去,便听他淡淡道:“你赢了。”
他受宝器反噬的伤势未愈,再多拖一段时间,只怕会被楚栖发现不过是只纸老虎,他已经听说过了楚栖的事情,这小疯子一旦起了杀念,只怕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还是得让他继续忌讳自己。
楚栖傻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夺得宝器居然这么容易,他看着对方托举掌心,一个圆溜溜的泛着紫光的东西出现在上方,魔主微微运气,轻轻推开,宝器立刻朝他手里飞来。
楚栖一把将其接在手里,心思一闪,圆溜溜的东西顿时变成了一柄短刀被他握在手心。
楚栖眼睛亮了一下,道:“这怪东西好生听话。”
魔主神色微微凝重。
他耗费多日,不光没有驯服宝器,反而因为急于求成而受到了威胁,而楚栖居然在一瞬间就与宝器取得了联系,没有受到半分排斥。
楚栖又玩了几下,发现怪器果真如漾月用时那样顺手的紧,他心中大喜,当即将那东西变成了一朵瓷白的花,那花浑身晶莹剔透,叶子却是金色的,他转身,高兴地跳下擂台,直直往神君所在的位置跑去:“师父你看!”
神君被他逗笑,抬眼望向魔主,行了个礼,道:“有劳照顾。”
魔主回礼,没有说话。
楚栖高高兴兴地把怪器化成的花朵塞在他手里,不知道是不是心情飞扬的原因,他发现神君的周身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微光,那光很淡,但的确萦绕在他皮肤四周,犹如画笔勾勒出的轮廓。
他伸手拉住神君的手,道:“师父,我带你去看个东西,据说只有魔域才会有的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如梦似幻,瑰丽无双,特别好看,就是得找……”
神君被他拉着向前,脚步稳稳,行走之处,淡淡光点无声消散,他的目光落在被楚栖牵住的手上,道:“小七。”
“啊?”
楚栖还没回头,忽然就觉得手里一松,掌心空空如也。
他立刻扭脸去看,发觉似乎并不是因为他心情好的原因,神君的周身的确笼罩着一层光,那光让他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淡化,光点萤火一样从他身上纷纷飞散,上升,消失不见。
楚栖看向了他的手,这衣服合身,袖口虽然宽,却并不会挡住他的手,可此刻,楚栖发现那只手不见了。
他立刻伸手去抓,袖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再次抬眼,师父已经几乎看不清五官。
他愣了一下:“师父……”
“我说过,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你。”神君说:“说了你不信,只好便做给你看了。”
楚栖没明白:“我不懂。”
他又去抓师父另外一只手,刚刚感觉自己摸到了对方的腕子,下一瞬,掌心就又是一空。
他有些慌了:“师父?”
“本来想,不跟你告别了,就这样吧,总归你这小东西也是欠收拾。”神君模糊的面容又露出一抹笑意:“可思来想去,还是想当面跟你说一声,这个身体,我用不了了。”
楚栖眨了眨眼睛:“什么叫,用不了了?”
“我将功力传你,不小心,传多了。”神君语气略显无奈,道:“小七,我可能,暂时不能陪你了。”
楚栖歪头:“你去哪儿?”
“破世天居。”神君抿了抿唇,道:“因时间流速不同,我再过来,可能会要很久,小七……你耐心等一等,好不好?”
“很久。”楚栖刨根问底:“那是多久?”
“我无法给你许诺,若赶不过来,你又要说我不守承诺。”
楚栖睫毛闪了闪,下意识揪住他的衣服,仰着脸道:“你说,你说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
“也许十年,也许,百年……”
楚栖张了张嘴:“那我,我就没有了。”
他眼睛陡然一亮,一把抓住对方更多的衣服,扬起下巴威胁道:“师父,你难道想,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吗?等你回来的时候,小七已经死掉了,你想那样吗?”
“我不想。”神君说:“但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乃至脸孔,楚栖已经可以透过他去清晰看到后方的建筑,他脸色变了变,阴狠道:“我一定会有事的,你要是走了,我就杀了自……”
衣服失去了人体的支撑,一瞬间跌落下来,松松挂在他的手腕上。
“别做傻事。”
楚栖低头,看向怀里的衣服,然后拿起来,用力抖了一下,宽大的白衣飘起,卷过空气垂下。
楚栖喊:“师父。”
再抖,再喊:“师父?”
“师父……”他把衣服翻来覆去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一,茫茫然望向空气:“你去哪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