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悯欢把长剑放下来了,他解开了对蓝琵琶的禁制。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他就算这么说,蓝琵琶也未必听得进去。
做都已经做了,反悔了又能如何?
眼看着蓝琵琶要拨琴弦,一道威压顺着浸过来,宋悯欢用剑鞘挡了一下,威压碰撞在一起发出铮铮铁鸣。
墙壁上多了一道深长的裂痕,剑光擦过蓝琵琶的脸颊,他脸上顷刻之间便见了血。
宋悯欢平淡的看了一眼蓝琵琶,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情绪,再有下一次,他完全可以把他杀了。
他掀开营帐出去,外面公子岚在远处站着,看样子是过来找他的。
“小子,你过去找他干什么?”
公子岚到了他面前,看了眼营帐,又问道:“我听说你要走了,准备什么时候走?”
“没什么,”宋悯欢简短回答,“不知什么时候,应当是这几日。”
“怎么,你要送我?”
公子岚懒洋洋,“谁说要送你了,我是过来提醒你小心点,说不定哪天我把你绑起来送殿下床上,到时候让殿下把你办了,你就没法走了。”
“为何没法走了,”宋悯欢似乎是笑了,唇角略微勾起来,“我又不是女人,不会怀孕。”
“别说把我绑起来,你先能打过我再说。”
终于有一天他能说出来这句话,虽然是幻阵里的公子岚,他也确实心情好上了不少。
“这么嚣张。”公子岚也笑了一声,然后笑意慢慢收敛,认真看着他道,“你当真已经想好了?”
“留下来不好吗,善善,我可是把通天戟都给你了,你这么走了,带着我的通天戟、带着殿下的心……”
“实在是不厚道。”
“少来,”宋悯欢看公子岚一眼,“没有我妨碍你家殿下,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会酿酒,临走倒是可以帮你酿一些,算是当你通天戟的谢礼了。”
“你这小子,我看你根本不知道通天戟多厉害,它是上古神物,除了能够发挥出来十分的灵力,还能够封印一方山河。”
“我知晓,”宋悯欢开口,“那它是不是也能封印人的神魂。”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你用它来封印人的神魂,相当于用宰牛刀杀鸡,封印人的神魂还不简单,哪用得着通天戟。”
宋悯欢没有再说什么,他带了几名士兵、和公子岚一同去城里买了几样酒酿、梨花,杏子,松子和白露。
这几样买回来,他和凤鸢一同把酒酿了,一整天过的简单,忙完之后他便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夜晚,他一个人坐在床榻边,烛光映照着,他摩挲了红莲玉扣许久,这里的东西都还是原先的东西,他未曾添置什么。
也并不需要带走什么。
他看向窗外,檀木窗在开着,外面是深沉的夜色。天边尽头是一片绯红,带着些许亮光,恍惚像是浓稠的血雾,那里是邪祟聚集的鬼城。
这里不属于他……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躺在床榻上闭上了双眼,这一晚上睡得很好,天亮时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
战鼓响起,狼烟在空中汇聚,铁衣盔甲与剑扣碰撞在一起,月光在此时变得冰冷,巍峨的城墙之上,月隐旗帜飘荡开来。
宋悯欢从床榻上起来,他从殿里出去,外面营帐士兵集结,看样子十分匆忙,但是没有人过来叫他。
他随手拉了一名士兵,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慌乱?”
士兵手中还握着长戟,骤然被拽住,反应过来对宋悯欢行礼。
“禀大人……昨夜有邪祟混进来,我们营里死了不少人,半夜邪祟又攻过来了,殿下他们已经上了战场。”
士兵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殿下不让我们喊大人……这次邪祟来势凶猛,听闻,他们联合了许多神祇后人,公子岚大人的族人也被挟持了。”
公子岚的族人被挟持了?
宋悯欢松开了士兵,他一路去了城门。阴风迎面扑过来,远处浓稠的黑雾聚集,邪祟尖锐狰狞的笑声仿佛能够穿透人群,银戟与剑光交织,在此之中……还有许多异族服饰的士兵。
神祇后人生来拥有血脉能力,人族与他们打,简直是以卵击石。
他们月隐的神祇后人也并不少,但是比不上对方人多,原先对付神祇后人便吃力,更何况加上数不胜数的邪祟。
宋悯欢看到了远处长乐与公子岚的身影,还有凤鸢与蓝琵琶,他撑着城墙,从城墙上直接跳了下去。
“大人——”
身后是士兵对呼喊声,宋悯欢稳稳的跳落在地上,他随手拿了一根长戟,路过邪祟与士兵,长戟划过去,所经之处邪祟烟消云散。
地上倒下的都是人族的尸体与邪祟化成的白骨,鲜血洒落、有些溅在他脸上,仍旧是滚烫的。
火焰在尸体上燃烧,滚滚浓烟浩荡飘至天际,士兵的惨叫声不断、长剑穿透白骨的声音传来,放眼处一片血肉模糊,此间宛如人间炼狱。
长戟挑断神祇后人手中的武器,戟刃插进对方的脖颈,鲜血喷洒而出,旁边有人嗓音嘶哑地喊着“不要——”,随即神祇后人都向着他过来了。
他手中长戟被折断,他从一旁泥地里拿出来一把长剑。雪白的剑光破空而出,像是无尽霜雪飞天,空气跟着冷冽了几分,剑光横扫过去,神祇后人脸上出现一条血缝,他们神情怔然,全部都倒下。
死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无穷无尽,一团团黑雾朝着他扑过来,宋悯欢在黑雾之中穿行,邪祟在他剑光下湮没,无数白骨在他脚下堆积。
许多神祇后人都在对付公子岚与长乐,尤其是公子岚,他隔着风声与兵刃声听见了对方的话音。
“你族人如今在我们手里,公子岚,你当真要丢下他们不管?”
“我们过去的时候,你族人还在为你祈福。公子随吾王……我留守地藏。地藏斩百恶,长戟护山河。年年不得见,公子在何方。”
那名神祇后人轻声唱着,嗓音里带着残忍的笑意,“公子岚,你有几年没有回去了?这次不回去,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月隐与地藏孰轻孰重,你自己心中应该知晓。”
宋悯欢头一次见到公子岚红了眼眶,他在原地有些怔然。公子岚心乱了,对方故意这么刻意激怒他,几时名神祇后人同时攻向了公子岚。
那名神祇后人还欲说什么,一道雪白的剑光“嘭”地穿透长戟,长戟劈成两半,长剑插进那名神祇后人的喉咙。
那名神祇后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鲜血浸透衣襟,他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长戟要刺向公子岚肩膀的那一刻,一把长剑挡住了他们的长戟。威压嗡然碰撞在一起,周围的断剑跟着发出嗡鸣声,一众神祇后人纷纷被震的向后退了数步。
“别分神,相信你族人,他们不可能那么轻易的被抓住。”
哪怕宋悯欢已经知道了真相,他想起来在公子岚族中遗址见过的,公子岚的族人们无一幸免,之前不知道原因……如今明白了。
公子岚在地藏和月隐之间,选择了月隐。
他们的神祇抛弃了他们,选择了人族。他回忆起来,至死那些族人都在为公子岚祈福,他们未曾怨恨过公子岚。
如今公子岚还不知道他的族人已经被屠,只是因为对方的威胁而晃了心神,他心中不忍将真相告诉对方。
他看着远处天空,绯红色的血色像是一条长河,笼罩下来战乱纷伐,破碎而千疮百孔的人间。
这里充斥着压抑、恐惧,黯淡与绝望的气息。
公子岚向他投来感谢的一眼,神情故作轻松,“小子,谢谢你了。”
之后公子岚很快又加入了战斗之中,他也一同跟着投入进去,他与长乐相遇,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他在长乐背后一剑削平了几十名邪祟。
长乐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些许异样的情绪,眉心微微拧着,明显的不想让他出现在这里。
但是此时哪有时间责怪他,宋悯欢也知晓,他凝神与邪祟厮杀,这场战乱一直持续,远比他想象之中的要长。
整整五天五夜,地上的血堆积成了深色,遍地是腐烂的尸体与燃烧的烟火,落日尽头洒落光辉,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他的指尖脱力,握着剑的手指都在发抖,脸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嗓眼已经发不出来声音,眼前看东西也几乎出了重影。
战鼓在此时停歇,战场上仿佛也跟着安静下来,堆积的尸体像是一座山,白骨与鲜血交织,血色天空揉碎,天空恢复了澄澈明净。
人族赢了。
他们打赢了仗,却没有一个人有力气庆祝,幸存下来的寥寥无几,他们脸上带着残存的灰败绝望,哪怕赢了……战乱也始终无休无止。
不知何时才能够到尽头。
此时此刻,战场上寂静下来,纷杀落下帷幕,落日之下,静谧而又空荡。
宋悯欢手中还拿着那把剑,他耳边仿佛能够听到长乐与公子岚在喊他的名字。
“善善——”
晚风迎面吹过来,带着浓稠的血腥气与腐烂的气息,他若有所觉的看向远处天际,在天际之处看到了一抹人影。
周围的场景跟着消退,他手中的剑一点点的消失殆尽,长乐与公子岚的声音也跟着远去。他远离了战场,置身在一片白茫之中。
在他面前,是一道熟悉的人影。
男子穿了一身破旧的长袍,他此时原本的面貌显现出来,脸上一半俊逸一般毁容。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烫伤与疤痕,耳朵、眼睛下面,脖子,都有缝合的线。上面布满了黑色的咒文,看起来丑陋而邪恶。
白茫之中无比安静,只剩下他与面前的男人。
他看着对方,此时不必言说,他知晓这便是真正的僭越。
终于见面了……此时他异常的冷静,平淡地看着不远处的僭越。
身体几乎没有力气,此时他像是全身的弦都跟着紧绷起来,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战斗。
只能赢,不能输。
宋悯欢在原地站着,他掌心变出来一把长戟,长戟之上覆盖着剑与冠冕的图案,戟刃对准了僭越的方向。
指尖握紧,长戟森寒冰冷,无尽威压凛然逼人,滔天杀意毕现。
“真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
僭越在笑着,他嗓音清清冷冷,不复当初的低哑难听。他向前走了两步,脸上的伤口消失不见,银色发丝如瀑,身体上的疤痕与咒文也消失不见。
“为何……你不愿意待在里面,在这里尚且有长乐,出去之后,可就再也没有沈映雪。”
“你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