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的话听得两名士兵眼眶红了些许,他们表情沉肃,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戟刃的寒光与月光融在了一起。
“大人说的没错,我们挥洒出去的每一寸血泪、战死的每一具尸骨,都是日后盛世的砖瓦、城墙。世道的安定……是我们用血肉换来的。”
“安定并不容易,正因如此,我们才应当努力,如今我们生在不好的时代,希望日后我们的族人、我们的后代,希望他们能够生在盛世之中。”
“这般想是没错,”宋悯欢也颇为动容,笑了起来,“任何世道之下,安定都并不容易,必定是有无数人为之付出努力与牺牲。”
有的青史留名,但是大多数、都湮没在漫长黄沙之中,无人记得他们。
宋悯欢还在同两名士兵说着,突然之间,两名士兵安静了下来,轻声咳嗽了一声,他们握着长戟目视前方,变得安静如鸡。
他察觉到了什么,转过了身,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公子岚与长乐。
公子岚抱着双臂,眼中带着些许幸灾乐祸,似笑非笑道:“平日里你对殿下爱搭不理,没想到在人后这么的……仰慕殿下。”
他身旁站着长乐,长乐目光也落在他身上,眼中带着些许异样的情绪。
仰慕长乐?他对长乐是欣赏,就算有仰慕之情,也很正常,不止他,月隐的百姓将士也都仰慕长乐。
“你们何时过来的?”
宋悯欢避开了长乐的目光,问公子岚道:“来找我是有事?”
“确实有事,”公子岚道,“有事同你商议,先跟着我们来营帐。”
公子岚说完便走了,不知是不是故意,又留他们两个人。他没有提方才的事,但是长乐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过去,状似无意的开了口。
“方才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宋悯欢没有说话,他都明白的道理,长乐不会不明白。
“你仰慕我,便是对我有好感,”长乐道,“这么说,好感离喜欢其实并不远。”
宋悯欢:“……”
他不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看着长乐认真冷峻的侧脸,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开口。
“殿下,你战事操心完了?若是有事,可以让公子岚跟我说,不必每日亲自过来。”
他这么说算是明确的回应了,男人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神情未变,淡道,“我过来,是想见你。”
宋悯欢面上没什么表情,实诚道:“我们天天见。”
“我之前便同你说过了,梦中我经常能够梦见你,”长乐垂眸描绘着他的脸,“梦中你对我并不是这般。”
“殿下觉得应该是哪般?”宋悯欢顺着问了一句。
“并不是这般的冷漠,”长乐认真道,“梦中你对我很温柔,很粘人,不愿意离开我……还很喜欢我。”
其实是喜欢他的转世,差不多也等于喜欢他,并没有什么差别。
宋悯欢:“……”
他站在原地没动,抬眸对上长乐的眼底,想了想道:“兴许是平日里想的多了,梦都是反的,殿下还是少胡思乱想。”
“如今战事吃紧,殿下不应分心,月隐的存亡更加重要。”
宋悯欢这么说了一句,他走在前面,身后的人顿了一会,之后跟在他身后,在快到营帐时,男人突然开了口。
“对我来说,你与月隐同样重要。”
长乐这么说了一句,这次又是忍不住的开口,他眉心微拧,唇角紧绷成一条直线。
前面的青年闻言停了下来,月色落在青年肩头,仿佛与月华白袍融在一起。那一双秋水眸里带着冷淡与些许别样的情绪,对方嗓音里发出了一声笑。
“殿下,我与你相识并不久,你说对我有兴趣我尚且相信,若说生死情爱……这般怕是拿去哄骗无知少年,少年也不会相信。”
青年这般说完,掀开帐帘进去,那一抹背影在他面前消失,笑容仿佛还晃在他眼前。
确实如此……但是他转世对这人所有的想念与欢喜,如今全都传给了他,让他变得感同身受。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进了营帐。
来的不止有公子岚,还有凤鸢与蓝琵琶,长乐最后一个进来,他们五个人在蜡烛旁坐下。
“今日是有事要商议,”公子岚率先开了口,“我得到了消息,一个月后,梦蚀族会过来拜访殿下,那时候邪祟会趁乱对我们动手。”
“他们醉不在月隐边境,打的是内城的主意,我们需要有人回去一趟。”
“我和凤鸢回去,”公子岚道,“小子,你和殿下留在这里,这里交给你们。”
长乐指尖点在了他们桌上铺的地图上,轻微的在中间的位置点了一下。
“这几日,各族神祇后人都给我传了消息,他们应当已经发现了邪咒。过来……应当是以拥护月隐的名义,来探我们是不是同样中了邪咒。”
“邪咒源头尚且没有查明,我们顺水推舟便是,推到邪祟身上。”
“隐患在于他们可能与邪祟已经谈过,过来很有可能会直接动手,到时候我们措手不及。”
中了邪咒,这邪咒又对人族没用,一众神祇后人自然会把主意打在人族身上。
“南疆有晚鸩与淮枳守着,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梦蚀族那边……我听闻他们之前抓了连梧,这次连梧与绮夜罗要一起过来。”
这些人名宋悯欢都没有听闻过,但是隐隐又觉得有些耳熟。若是他还有记忆,便会知晓,这四人原先都是十二夜之门里的成员。
现在君月奴尚且没有来月隐,十二夜之门也还没有成立。
连梧他之前见过,是他在梦蚀族放了的邪祟,之后在氐城,两人还在茶馆又见了一次。
公子岚看向宋悯欢,对他道:“兴许你没有听闻过……我们之前说的,还有两个神祇后人,他们在别处征战,便是晚鸩与淮枳。”
“至于绮夜罗与连梧,他们也同样为神祇后人,他们两人……是凡间供奉的神。”
公子岚:“他们算是明神和邪神之中的存在,在凡间,如今分为两种神。明神便是殿下与我们这般,会庇护人间的正道之神。”
“邪神是邪祟、恶人供奉的无恶不作的神祇,而位于两者之间的……被称为中神。”
神祇后人并不少,能被人供奉的都是实力非凡之辈,哪怕是邪神、中神亦然。
“中神之意,是他们不以世间的眼光去判断善恶,在凡间,弑凶者、抢掠者,盗窃者,这些都是重罪,在他们那里却不一定。他们不讲规矩与道理,只以自己的内心去判断善恶。”
“这般的随心所欲,虽说为许多人不耻,但是凡间很多人信奉他们。”
长乐淡道:“连梧睚眦必报,梦蚀族上次抓了他,他回去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确实如此,”凤鸢在一边笑道,“岚,我觉得这般不太妥当,只要有我们守城,内城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不定他们是想调虎离山,北疆靠近幽冥天,这里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的对,这样,总得有人回去一趟,小子,要不你回去?”
公子岚目光转向蓝琵琶,蓝琵琶一直安安静静听他们说着。
此时话音落向他,少年手中抱着琵琶,面上没什么表情,开口道:“我听凤鸢大人的。”
“蓝儿一个人去?”凤鸢宠蓝琵琶,自然不舍得让他一个人去。
“他一个人去不会有问题,”公子岚懒洋洋道,“你教他那么久,他还没有自己出去历练过,不经风雨摧残怎么能成长起来?”
凤鸢面上为难,她看着一旁的少年,问道:“蓝儿,你觉得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听到凤鸢这么问,公子岚似笑非笑,“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不过是容貌特别些,想办法遮住便是。”
长乐:“过几日,需要有人去一趟梦蚀。”
公子岚目光转向宋悯欢,“当然是他去,让他们两个去,这两个都还没出过家门,不能一直留着。”
对于蓝琵琶,长乐没什么意见,提起让青年一个人去梦蚀,男人神情之中明显不赞同。
“殿下,”公子岚嗓音轻飘飘的,“他的实力在我之上,你完全不用担心什么。何况他还有通天戟,就算是连梧与绮夜罗,恐怕也动不了他。”
宋悯欢赞同的点头,“我一个人可以。”
受伤了连包扎都包扎不好,整日衣服里面的系带自己解不开,善人与恶人也明显分不清,这般让青年一个人去……他怎么可能放心?
“我跟你一起去。”长乐这般开了口。
宋悯欢扭过头,“殿下,这里不能没有你,我一个人去没有问题。”
长乐不说话了,他做的决定,显然不会轻而易举的改变。
凤鸢明显不赞同:“殿下,善善说的不错,邪祟若是知道了你的行踪,怕是会想尽办法对付你。”
哪怕长乐实力碾压那些邪祟,但是诡计、阴邪之法数不胜数,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公子岚也有些无奈,“殿下不能走,这般,我跟他一起去,殿下与凤鸢留在这里。”
“殿下放心,只要我有一条命在,一定不会让他有事。”
宋悯欢看公子岚一眼,见这人许下承诺,也并没有说什么。
就公子岚大意的性子……未必能比他好到哪去。
这般,长乐没有再说什么了,五人订下来行动计划,各自散了回到营帐中。
之后的几日,宋悯欢在军营之中,他带领着一对士兵操练,闲时便被长乐叫到营帐里。
“邪祟擅用诡计,他们很会迷惑人,我不担心你打不过他,我担心的是你会被他们迷惑。”
宋悯欢在茶几旁坐着,他回道:“我会谨慎一些,不让他们有机可乘。”
“不是这般……”长乐眸光注视着他,“厉害的迷惑人心的阵法,会让你察觉不到你已经在阵中,你会以为你在里面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它们能够与你的认知结合在一起,所有你看到的都是假的,哪怕你明知是假的,你还是走不出来。”
宋悯欢认真听着,下意识便问道:“为何?”
“有许多种的可能,里面可能太真实了,导致没办法分的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比如之前你筋脉被人封住……你并不知晓,会以为自己再也不能用灵力,比如有人把你的眼睛蒙住,你并不知晓,会以为自己眼睛再也看不见。”
“有时候会被一叶障目,除此以外,兴许里面有你心中贪、嗔、痴、慢、疑与欲.念,你陷在里面,自然不愿意出来。”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心中有沉伤旧疴……你自己不愿意相信,于是你在幻阵之中逃避,不愿意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
“这般内心千疮百孔之人……通常经历了诸多痛苦。他们命运多舛、阳寿将尽、病痛缠身、信念枯散,他们……所念之人已经亡故。”
“于世间无牵无挂,这般……现实与梦境便没有了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