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你想让祁山复活……只要你把此咒下在他身上, 我保证他会重新活过来……就像这般。”

祁山在他面前活了过来。

昆祁这两日总是走神,他想着那古怪男人给他说过的话,目光落在远处青年身上。

今日便是祭祀了, 青年依旧穿着那一身月华白袍,他们做的都是粗活, 衣服并不耐脏, 这人的衣服却一直都很干净。

这人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干活,总是在窗边一个人站着,一站便是许久。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对方转过头来,与他目光相触,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你今日……便要走了?”他开口问道。

对面的青年没什么表情,轻声道:“何谓走,走也走不了多远。”

“还未曾感谢你前两日救了我,”他垂下眼, 掌心之中是一个淡黄色的锦囊。

“这是我娘给的护身符,我娘说能够保平安,我不知如何谢你……这护身符给你, 希望它能保佑你一路顺遂。”

宋悯欢看着少年掌心之中的护身符, 他摇了摇头,对面的少年见他如此,手并未收回去,唇角微微向下抿直。

“你不要嫌弃……我能给的只有这些,你救了我一条命,我理应报答你。”

报答?

宋悯欢在原地站着, 过了好一会,才把那枚护身符拿走。

祭祀在琼林街,他收了护身符,并没有什么行李要收拾,也并没有什么话要同这少年说,他向往日一般做完了活,之后便出了院子。

桥边有墨莲盛开,灯火照亮整条街道,朱红的楼阁之上放的有骨灯,琴声与筝声缓调沉乏,天边尽头是一抹深色的血红。

他在人群之中穿行,琴声曲调舒缓,小鬼脸上涂满了荧彩,玉台之上的鬼文闪烁,铜盆中火光若隐若现。

掌心之中的银光在闪烁,仿佛随着他的心脏在一同震动,“砰——”“砰——”“砰——”地一声又一声,远处夜幕落下,万千璀璨的星辰一同湮没。

玉台之上出现了几道黑影,在他们落下时,锁链跟着一并散开。它们碰撞在一起,玉台之上鬼文不断的发生变幻,无数道光芒折射出来,他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威压从玉台上爆发,骨灯骤然熄灭,一整座城在此时寂静下来,底下围绕着数道身影,他们都穿着黑袍,是鬼界的世族邪祟。

只要通天戟出来,他们便会第一个前去抢夺——

“嘭”地一声,玉台轰然从中间碎裂,无尽的威压凛然、天边的卷云被揉乱,屋檐之上层瓦随之震动,“哗啦”一声,玉台化成了无数道碎片。

在半空之中,一把六卷纹的长戟破空而出。长戟通体深色,势气凌人、戟刃寒铁如霜,劲风宛若游龙飞出,在他出来的那一刻,城中所有的邪祟都动了。

无数道黑影发出尖锐狰狞的笑声,挣扎着想要去触碰那把长戟。

宋悯欢在这一刻感觉到天旋地转,黑色的咒文爬在他的手腕上,他看着掌心的护身符,黑色的火焰燃烧,他微微拧眉,护身符在他掌心之中消散。

他看着不远处的长戟,长戟在半空之中挺立,周围的人群、朱楼,尖叫声与威压仿佛都消失,他听到了长戟的嗡鸣声。

长戟直指他的方向,破空缠着他过来,化为一道白光贯穿他的掌心,他并没有感觉到痛意,在那一刻,眼前的画面仿佛停滞了。

一众鬼族面朝着他的方向,墨莲在桥边绽放,天边的血红像是烈焰锦缎在燃烧,一寸一寸、吞噬着整个幻阵。

他仿佛置身在红莲地狱之中,在此刻,他隔着人群、目光在某处停滞。

——那里有他熟悉的人。

男人眉目俊朗,冠冕垂下显得神情肃然冰冷,那一双长而深邃的眼睫微微抬起来,仿佛隔着人群也在看他。

剑与冠冕的花纹交织,冠冕沉重、像是漆了白骨黄金。男人整个人隐在一众邪祟之中,气质冰冷而不可接近。

这么熟悉的一张脸……可看他的眼神却是那么冷漠,与看那些邪祟并无不同。

在男人周围,是身穿羽霓长裙、抱着琵琶的凤鸢与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神情淡漠的公子岚。

他掌心之中蔓延出来无尽白光,万千灵力凝聚其上,鬓边的发丝散在身后,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他意识一片混沌,在闭上眼之前,眼前还是男人那张冷漠的脸。

这是氐城,是邪祟聚集的地方……对方约莫是把他也当成了邪祟。

……

“殿下,通天戟现在在他手里,可要连他一起带走?”

男人开了口,嗓音冷淡,“一同带上。”

“不知道哪来的臭小子,真是好运,通天戟明明应该是我的。”

公子岚嘴里叼着一根草,把人随意的扔在了马车上,吹了一声口哨,在他们身后,氐城漫天火光燃烧,恍若绯红绸缎与天际交织在一起。

他吹了一声口哨,六臂青鸾从远处飞过来,凤鸢坐在火凤上,一并从上面跳下来。

“走吧……此行算是扑了个空,不知这小子是从何处而来。”

“算不出来处,”公子岚这么说,他用树枝挑起地上青年的一截墨发,若有所思道,“兴许是同连梧他们一样……是从境外过来的。”

“他们的话如何能信?”凤鸢俯下身来,她指尖摸着宋悯欢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去了宋悯欢身上的邪咒。

“这小子……”凤鸢抬眸,看了一眼远处的长乐,顿了顿道,“他身上为何有主子身上的气息?”

“是啊,”公子岚双手撑在两侧,似笑非笑道,“不止如此,还能把我的通天戟抢走,你说邪门不邪门。”

他说着,握着地上青年的手腕,只见对方掌心之中是一把六卷云纹长戟,像是图纹雕刻在对方掌心之中。

这般看着,到底心痒,他指尖碰了碰那道长戟,长戟冒出来白光,一道懒洋洋、熟悉的声音从长戟中传过来。

“小子,还记得我是谁吗……再不醒过来,你可就要见不到你师尊了。”

这嗓音太过于熟悉,公子岚面色古怪……可不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凤鸢在一旁听着,也略感觉有些新奇。

这一道明显是提醒的话音,可惜如今青年因为盛不住灵力、加上筋脉被封,现在已经昏迷过去,没有办法听到这道话音。

凤鸢又去探对方的筋脉,过了好一会,神情才变了些许。

“他识海之中有蚀骨钉……整整九根。”

蚀骨钉是上古神物,知晓用处的只有他们三个人,这青年……恐怕与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两个同时想到了,公子岚思考道:“难不成是我给自己找了个徒弟?”

“方才你说师尊,你肯定不是人家师尊。别瞎想,他身上全部都是主子的气息,我一会去问问主子。”

如何说是长乐的气息,像是长乐的生机、残魂,执念一直围绕在青年身边、它们紧紧缠绕着青年,不舍离去。

凤鸢通阴灵,她仿佛能够看到青年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男人的身形她太过熟悉,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谁。

可不就是长乐?

可惜如今男人三魂六魄只剩下一魄,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会魂飞魄散。

“不知从何处而来,若真与我们有关,想必是未来发生了变数。”

凤鸢站起了身,她随手对青年旁边的男人施了固魂之术,这人残魂执念难消……说不定是另一个“长乐”。

“就算生了变数,有我在,能有什么问题。”

公子岚这么说了一句,百无聊赖的坐在宋悯欢旁边,打算等这小白脸醒来,要好好的问一问。

他坐在旁边守着,没想到这小白脸睡过去……一睡就是一个月。

直到他们回到月隐数日之后,人才醒过来。

……

宋悯欢在梦中看到了许多个自己,有在天雪宗的他、有和沈映雪在一起的他,有哄小庄的他,有和孟齐说笑的他,有和公子岚喝酒的他,有每日练剑的他。

他面前一幕幕回忆划过,在这些回忆从面前划过之后,他再怎么努力都难以记起来,那些人脸都开始变得模糊、像是有一直大手揉碎了他的记忆。

所有的记忆如同碎片一般“嘭”地一声轰然碎裂,他整个人置身在一片空白之中,感觉心间一阵蚀疼,脑袋也非常疼,他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痛苦令他蜷缩在一起。

不能忘……不可以。

如果忘记,他会再也出不去。

他不能永远待在这里……外面还有人在等他。

脑海中最后一张画面停留在梨树下的男人身上,男人身形清姿出尘,他试图去记起男人的脸……怎么也记不起来。

他尝试去触碰对方的身影,对方的身影却在他面前消失,他什么都触碰不到。

不——

“不要——”

宋悯欢嗓音晦涩,他猝然睁开了双眼,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觉心口闷的难受,疼的他难以呼吸,脸色也变得苍白。

眼前逐渐聚焦,他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像是在一座殿里,环境很陌生。

他试图回忆自己做了什么梦,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心中莫名有些哽咽,他攥紧了身侧的被子,努力的去回想,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做了一个梦……似乎梦到了一个男人。

为什么他会那么难过?

那个男人是谁?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一会,眼中逐渐变得怔然。

他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不起来……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