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白日里练剑, 每天抽出来一个时辰泡冷泉,每日从他的院子到石台,再从石台到凤鸢他们所在的院子。

数月过去, 他戴着白丝绸能够像不戴时一般,走路寻常自如, 五感逐渐变得更加敏锐, 尤其是听觉与嗅觉。

这一日他照样回到院子里, 傀儡男人又消失了,他从公子岚那里套到了消息,知晓仙门长老会里又出了事,沈映雪忙的难以抽身。

他心里抱着隐隐的期待,本来以为这次十天半个月沈映雪便能够回来,他却一直没有等到人。

没有傀儡男人在,他每日砍掉的梧桐枝没人收拾,他每日练完剑便多了一个任务,把自己砍掉的梧桐枝顺便捡走。

他会把捡来的梧桐枝带给穆殷,穆殷已经雕刻出来了许多傀儡, 那些傀儡被注入的红缨油,红色鎏金一般的液体流淌在他们脸上,穆殷把那些傀儡都送进了城里。

“是想让它变成傀儡城?”他这般问。

公子岚当时回答他, “是啊, 傀儡不比人好,不会有纷争矛盾,在城中也能热闹一些。”

茶几上的一沓画落了灰尘,宋悯欢站在窗边,他已经许久没有提笔画过画。上面画的都是同一个人,他把画翻着看了一遍, 慢慢地又把画放了下来,上床榻睡觉去了。

打坐了一会才睡,现在每天睡一个时辰,他每次感觉不过是刚闭上眼,马上就又睁开了眼,房间里的兰香燃烧殆尽。

梦中总是能梦到红莲、梦到沈映雪的云山剑,梦到刻有红莲的棋子,梦到梨树下面带笑意的男人。

像是走马灯一般从他脑海里略过,有时候会梦到小庄和孟齐、花重锦,还有徐晚钦,不知道他们几个人如何了。

他盯着梁上的花纹,从床榻上起来,熟练的换上莲纹道袍,拿起桌上灰扑扑的长剑,他感觉今日穿的似乎有些单薄。

他们修士通常并不畏寒,原先他极其畏寒,后来泡冷泉里泡习惯了,但是今日感觉有些不同。

从一两个月前梧桐树的枝叶便落尽了,他若有所觉的打开窗户,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霭霭白雪覆盖在枝头与屋檐上,因为他突然开窗,有一些白雪落了下来。

外面入眼处都是银装素裹的白,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呼吸之间的气息变得冰冷,鼻尖前仿佛能够闻到雪花与深寒冷叶的气息。

远处能够看到一道红色的人影,三眼女鬼不知道在雪地里做什么,前几天凤鸢说喜欢喝雪茶,兴许是要收集干净的雪去给凤鸢煮茶去了。

他拿着剑出去,合上院门的时候触碰到一片冰凉,雪花化在他指尖、融在他肩上,有些落在他的睫毛,发丝与睫毛都变成了灰白。

眼上照样蒙着白丝绸,他到了石台,把剑鞘放在雪地里,如之前的每一天开始练剑。银色的剑刃仿佛与天地融在一起,剑光汇聚着凛冽寒光,上面的剑纹显现出来,浸出来的威压另周围的梧桐树落了三层雪。

雪花簌簌地落下,少年鬓发被吹至身后,他在雪地之中一招一式的练着飞雪剑法。少年身形惊鸿翩跹,与手中的剑合一,剑光所指的方向,一道银光破空而出。

面前的梧桐树被拦腰砍断,“嘭”地一声,上面的枝子全部都被分离,只留下数道笔直而深的剑痕。

这一片梧桐林被他砍了不少,面前的平地看起来有些光秃秃的,他凝聚灵力在剑上,长剑对准了他不远处岿然不动的巨石。

巨石上落了雪,顶上一抹雪白,底下是沉着的烟熏色斑斓,一层又一层,上面有许多道细小的痕迹。

那些痕迹都是他之前砍出来的。

万千灵力酝在剑尖上,在剑气挥过去的那一刻,面前传来细微摩擦的声音,只见巨石上多了一道比之前长一些的长痕。

紧接着长痕慢慢的裂开,“嘭”地一声,整颗巨石从中间分成了两半,开裂的过程发出来声响,巨石碎了。

“不错,”旁边传来公子岚的鼓掌声,宋悯欢摘下了白丝绸,看见了一边的公子岚与穆殷。

“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打败我了,就来挑战我,我随时等着,”公子岚在原地又变出来一块石头,巨石的颜色更加深,块头也更大。

“你把它砍成两半的时候再来找我。”

宋悯欢收了剑,他听明白了,看了眼旁边的穆殷,问道,“他还没有回来?”

“你说长乐?”公子岚抓了一把旁边落下来的雪,在手中搓成了一个圆球,然后顺手塞进了穆殷衣服里。

“他还没有回来,练完剑记得过去一趟,我们去尝凤鸢煮的雪茶。”

穆殷被冰了这么一下,把雪球拿出来放在掌心里,他扔也不是,于是任由雪球在他手里化了。

“我知晓了,”宋悯欢应下了,他又练了三个时辰的剑,石台上的雪都被他用剑气扫完了,傍晚的时候才拿起剑鞘朝偏殿走。

黑靴踩在雪地里,留下来一串串的脚印,路上他闻到了梅花的香气,在原地驻留了一会,之后才又继续往偏院去。

离院子还有一段便闻到了茶香,宋悯欢推开了门,屋檐上点了灯,上面还有不知道谁用蜡油画出来的三眼凤鸢图案。

“善善过来了?”凤鸢刚在桌子上点了蜡烛,今日是在殿里,他们几个人坐的并不远。

“你身上雪都没化,这几日都会下雪,若是累了,休息几日也可以。”

凤鸢总是担心他的身体,他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身上的雪一会便干了。”

他随手捏了个法术,发丝与衣衫便都变回了原样。

公子岚在那里和三眼女鬼在说如何选干净的雪,穆殷照旧在雕刻傀儡,这次雕的是公子岚的神像模样。

雪茶里放的有红梅,凤鸢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这是三三早上去取的,茶也是她熬的,你们尝尝如何。”

三眼女鬼并不怎么高兴,她是为凤鸢取的,并不想给其他人,但是看着凤鸢似乎很开心,她就没有说什么。

“还不错啊,”公子岚尝了一口,夸道,“手艺挺好,过两日也有雪,以后是不是下雪就有茶喝?”

凤鸢笑,“也不能天天让三三去,下次你想喝自己去取。”

“我那么忙,当然是让她去,她天天在这里待着也没屁事。”

三眼女鬼:“你什么意思?”

“你们两人不要吵架,好不容易过节气,今日是上元节,我煮了红豆汤圆……穆殷,你同我一起去端,”凤鸢笑道,“吃了红豆汤圆,日后年年都会平安喜乐。”

“这是哪里的习俗?”公子岚挑了下眉,“我怎么不知红豆汤圆还有这灵祝之用,一般不是煮糖馅的。”

“红豆解相思,不应当给我们,那是乞巧节吃的。”

公子岚语气随意,“我们这里可没有情人。”

瓷碗端出来,里面是白生生的汤圆,还冒着热气,在烛光下面汤酿开,凤鸢端了一碗给他。

宋悯欢盯着碗里的红豆汤圆看了一会,用筷子戳了一下,里面的红豆馅冒出来,充斥着香香甜甜的气息。

烛光映照着,耳边是公子岚与三眼女鬼在慢悠悠的吵架,凤鸢劝着,穆殷埋头认真吃汤圆,这一角院子里充满了烟火气。

他把一碗汤圆吃完了,每一个都有红豆,吃完之后自己一个人回了偏院,路上经过了傀儡男人的院子,停下来在院子外站了一会。

院子里没有人,里面很冷清,积雪覆盖了厚厚一层,冷风刮着门窗,男人还是没有回来。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每日依旧是练剑、泡冷泉,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他把公子岚新换上的巨石砍成了两半。

公子岚和他打了一架,这一次,他砍掉了公子岚的四条手臂,公子岚让他之后跟着凤鸢。

冬去春又来,转眼半年过去了,傀儡男人没有再回来,他时不时的在对方院子前停下,有时候练完剑,会在外面站好一会。

若是那人还在,现在应当是在帮穆殷收拾梧桐枝,里面的梨树又开了花,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

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他剑道又有新的突破,可化万物为剑的同时,万物都能为他所用,发挥出来最强的实力。

剑纹上的士兵手中是宝剑与盾,盾上刻着剑与冠冕的图案。

在他修为迅速突破的同时,身体显现出来的副作用也非常明显,每当他的修为往前进一寸,识海里所承受的疼痛便会深一分。

他曾经数日整日整夜疼得睡不着,在床榻上疼得打滚,手腕握紧长剑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险些刺进去,咬牙咬的唇齿之间尽是鲜血。

脑海里想起来一道温柔的人影,他指尖猝然攥紧,把剑又慢慢的放下来,掌间用力攥的一片血肉模糊。

长夜变得难熬,无数个夜晚,都染上苍白的疼痛与滚烫的鲜血。

三年之后,在他可以踏出这里时,公子岚带他去了假面阁。

“你在外面,已经没有身份,如今再出去,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需要重新选择一个身份。”

面前挂着的是许多面具,有他熟悉的长乐、凤鸢、公子岚,十殿鬼王姬烨,沈映雪……还有圣君僭越。

圣君僭越,至良至善,心中有沟壑与泥泞污垢,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违背与族人的诺言,坚持行汝泷之道,有一张属于自己的面具。

哪怕面具下的那颗心已经污浊不堪、千疮百孔,但是他面上依旧戴着笑脸面具面对人们,对人们怀揣着虚假的善意。

他与圣君不同,但是也有相同的地方。

同样生在泥沼里,他是发自本心的坚持向善,哪怕污浊不堪,依旧愿意靠近光明、愿意施舍光明。

细白的指尖触碰上那张圣君面具,邪咒与水仙花纹映在眼睑下方,少年整个人融在黑暗中,水仙在他眼尾盛放,那一双秋水眸熠熠生辉。

从此,他便是新的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