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缠绕在手腕上, 宋悯欢指尖碰上去,“你如何保护我,里面的邪祟并不是普通的邪祟。”
“那府邸怨气深重, 你若是进去了,我反而要分神保护你。”
宋悯欢平淡的说出来了事实, 这傀儡力气大是没错, 但是没有灵力又不会法术, 去了肯定轻飘飘的就能被邪祟撕碎。
男人在一旁没有说话,把房间里默默的收拾完了,对于他唤的那一声“师尊”,也没有多问什么。
他由着男人用红线牵着他出去,对方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什么,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跟着他。
“你当真要跟我一起过去?”宋悯欢问道。
男人“嗯”一声,这边都是山路,带着他避开了路上的刺藤,走的很慢,和他一直保持着很近却又并不冒犯的距离。
如今是白日, 邪祟的气息相比夜晚会弱一些,他们到了府邸门口。宋悯欢站在前一天他画了传送阵的位置,上面的符咒已经被侵蚀, 咒文都变成了黑色。
在他指尖即将碰上去的那一刻, 符咒自动在半空之中燃烧,化为了灰烬。
里面的邪祟这是明晃晃的在示威?
宋悯欢开了神识,他通过神识看见了府邸门口挂着的红衣女尸。女尸锋利的指甲上沾着血迹,她们挂在墙壁上,骷髅牙齿里咬着白花花的碎肉,不知道之前吃了什么东西。
府邸牌匾被人划花了, 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在他神识穿进府邸的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一阵浸入骨髓的阴寒之气。
有一道窥视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府邸里空荡荡的,里面的光线更加阴沉,灰蒙蒙的恍如夜晚,阴风刮过来,破旧的朱门“嘎吱嘎吱——”地发出来古怪的声响。
屋檐上的砖瓦层层叠叠,宋悯欢看到了一双青白腐烂的脚。
他的神识里出现了一道人影,那是一名少年。少年穿着一身血染的红衣,他面容青白,眼眶黝黑空荡荡,双眼仿佛能够穿透墙壁看见他,唇角处带着笑容,笑容诡异而又违和。
少年的身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了。
“是旱魁,相当于七阶修士的修为。”
所谓旱魁,是难产而死的妇人所生的小鬼,出生时集方圆十里的怨气,为至阴至邪之物。
“他吃了他生母,在此地待了上千年,从婴孩长成了少年。”
宋悯欢还想问这人是如何知道的,然后听男人道:“墙壁上有画,应当是他自己画上去的。”
墙壁上的画粗制滥造,看上去像是用鲜血画上去的,笔法稚嫩天真,旱魁把自己的出生与至今的成长都画在了墙上。
宋悯欢没有伸手去碰上面的画,他道:“方才那旱魁已经知晓我的存在,我们直接进去吧。”
七阶修为,比他目前的修为要高,但是他拼尽全力一战,未必会输。
他们两人出现在府邸门口时,门口的两具红衣女尸动了。她们扭曲着身体,嗓音里发出来“嗬嗬嗬”的笑声,正要朝宋悯欢扑过来,一道凌厉的剑光扫过,将她们两人的尸身分成了两半。
她们两人化作一阵黑雾在半空中消散。
在此时,两扇朱门轰然向两边打开,里面漆黑一片,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深渊枯井。门环上雕刻着瞠目小鬼,与漆门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悯欢进了府邸,长剑出鞘,周围是浓稠的黑雾,他身后很快察觉不到傀儡男人的气息。
耳边传来低语的少年音,少年嗓音像是破锣一般嘶哑,唱起歌来并不好听,一声声地回荡在他耳边。
“公子随吾王……我留守地藏,地藏斩百恶,长戟护山河,年年不得见……公子在何方。”
宋悯欢神识并不能维持太长的时间,他心中警惕,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准备在短时间里解决对方。
拖久了对他不利。
低语一声声的重复,他面前出现了一道人影。红衣少年站在黑雾之中,少年黝深的眼眸看向他腰间的那把长剑,身后怨灵发出悲怨的哭声。
“你……便是公子岚?”
宋悯欢摇摇头,“我并非公子岚,剑上有他灵力,你认错人了。”
“那你是何人?”
第一次被人问这种问题,宋悯欢在原地怔了一瞬。他是何人……之前他是霖华仙君首徒,可如今并不是。
“我……不过是途径此地的行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他来此地是为斩恶,所谓恶……便是眼前的少年。斩完恶,少年会消失于世间,他也会离去。
“行人?”红衣少年笑了起来,“既然你不是公子岚,那么便留下来陪我吧。”
“公子岚要去随长乐讨伐侍君……我在此地已经三千年有余,一直在等他,这里有规矩,踏入此府邸便不能再走出去……我们一起等公子岚回来。“
“只要等到他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少年脸上绽开笑容,在青白的脸上显得无比诡异。无人教他识字知人事,他吸食怨灵不断成长,那些怨灵的执念也化成了他的执念。
“你可知今朝是几年?”
宋悯欢听着少年的话音,心里略微不忍,他眸光柔和了些许,开口道:“你既然已经知晓……为何还要驻留在此地?”
方才这少年说自己驻守了三千余年,想必自己也知晓年数,三千年过去了,仍残存着希望等待公子岚回来?
少年摇了摇头,“我未曾见过他,但是我知晓……不光我知晓,我们族人都知晓,他会回来的。”
“他不会抛弃我们。”
红衣少年身上带着浓重的死气和怨气,说出来这般的话并不违和,紧接着红衣少年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留下来同我一起等他。”
宋悯欢此时有些分不清这邪祟的善恶,但是能生出如此浓重的邪气,手上必然是沾染了无数鲜血。
他天生旱魁,生食自己的生母,吃了自己府邸里的近亲族人,本为至阴至邪之物,可却生出来属于自己的信念,心系从未见过的神祇。
一面为善,另一面为恶。
“我不能留下来,是你应当离开了。”
他轻声这么说,手中长剑出鞘。凌厉的剑光威压四散,周围的重重黑雾退散,银白剑光凛冽逼人,仿若天光从天而降,驱散了无边的黑暗与污浊。
“嘭”地一声,无数道剑光汇聚在一起,红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黑雾之中。
宋悯欢很快再次被黑雾包围,他置身在黑暗之中,神识透过细微的灵力波动去追寻红衣少年的身影。
他耳边是怨灵的哭诉声,时而在哭诉、时而发出凄惨的笑声,时而尖锐的咒骂,时而悲天悯人的唱起祝词。
察觉到灵力波动,他的剑光轰然而去,无数道黑雾缠绕在他的剑上,黑雾汇聚成黑色的枯手握住他的脚踝。
还没有碰到他的脚踝,便被凌厉的剑光砍散了。
深色的威压逼近,红衣少年在黑雾之中窥视着他,“既然你不听话,我就把你变成怨灵,让你只能困在这里。”
宋悯欢察觉到了危险,身形迅速的退开,他向后一连退了数步,长剑撑在地上,心神分了一瞬在傀儡男人身上。
进来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对方,不知道去哪里了,希望没有事。
浓稠的黑雾在半空中扩散,有怨灵朝着他撞过来,他迅速避开,身后的墙壁轰然碎裂,地面向下陷落,无尽的邪气威压从中蔓延出来。
阴风刮在脸上生疼,威压落在他全身,仿佛要将他撕碎。他用长剑抵挡住四溢的邪气,剑光折射出来冷光,“嘭”地一声两道威压碰撞之后轰然弹开,地面上石块被击的粉碎。
宋悯欢脸上被刮出来几道血痕,墨发散在身后,他觉得胸腔被威压震的喘不过气来,嗓间隐隐有鲜血上涌。
这旱魁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他神识撑不了太久,旱魁在暗他在明,他一边挡着对方的攻击,一边试图在黑雾之中找到对方的身影。
剑光与黑雾交织,墙壁上有深重的褐色血迹,宋悯欢闪身避开那些怨灵,黑靴踩在院墙上,他从上面跳了下来,长剑剑光破空而出。
他背后是院墙,眼角扫过黑雾之中,突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傀儡男人也看见了他,开口留了一道话音。
“去找井。”
井?宋悯欢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嘭”地一声,傀儡男人被旱魁察觉到位置,整个人被怨灵撞飞,身体磕到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悯欢握紧了手中长剑,他想要过去看看男人怎么样了,但是知道现在又不能过去。
对方让他去找井……这是什么意思,真的能有用吗?
宋悯欢心里念头闪过一瞬,下意识的愿意相信对方,他在府邸里穿行,无数怨灵在他身后追着他,在院子尽头,他看到了一口枯井。
枯井看上去有些年代,上面雕刻着异族文字,里面深不见底,隐隐能感受到阴邪之气?
咒井?
眼看着神识即将耗尽,宋悯欢不再耽搁,数不清的怨灵朝着他扑过来,他在原地站着,长剑对准枯井的方向。
无数道剑光汇聚在一起,凛然寒光大盛,全部都朝着枯井过去了。万千灵力照亮了整座府邸,在他劈出剑气的那一刻,他眼前陷入了黑暗。
神识耗尽,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宋悯欢在原地站着,原地寂静了一瞬,在在怨灵即将过来把他撕碎的那一刻,它们的笑声转化成了惊惧的尖叫声,所有怨灵在他身边消失殆尽。
“嗡——”地一声,枯井被劈的四分五裂,墙壁轰然倒塌将枯井埋葬。
黑雾散去,灰蒙蒙的天笼罩着整座府邸,光线变得明亮的些许。
宋悯欢胸腔里被威压震的发疼,筋脉处传来灼烧的疼痛,嗓间也有些腥甜。他眼前黑暗,隐约记得方才傀儡男人倒下的方向,摸索着过去了。
“长乐?”他碰到了冰冷的墙壁,路上险些被碎裂的石块绊住,走的很慢,摸索到了傀儡男人身边。
“你有没有事?”宋悯欢看不见人,他摸到了男人的肩膀,硬邦邦的沉木,冰凉凉的,没有人体的温度。
“没事,”男人这么回他,把压在胸口的碎墙移到一边,艰难的扶着墙站起来,被呛的低低咳嗽了两声。
宋悯欢在旁边等了一会,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男人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直没有过来牵着他。
方才那旱魁是七阶往上,这傀儡却能轻易的找到旱魁的尸骨所在地,对方真的会只是一具普通的傀儡吗?
宋悯欢这般想着,男人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问他道,“你还能不能走,用不用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