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哑, 似乎是坏了嗓子,声音并不好听。他们两个靠的近了,宋悯欢对这种距离觉得非常不适应。

可他双目依旧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男人似乎察觉出来他的不自然, 扶着他让他坐在后面的巨石上。

宋悯欢指尖碰到了岩石上面的沟壑, 石面冰凉, 他手上还拿着那一段鲛绡。白色的绸缎在指尖垂着,他靠着岩石缓了好一会,面前才又看得清东西。

他对上一旁傀儡的目光,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等灵力恢复了差不多了才又起身。

这傀儡也并没有问什么,看样子不像是个话多的,只在一边守着他。

他拿起自己的剑继续练剑,回想起来公子岚的话,他不能放任由剑主导,需要他主导的同时, 要让剑发挥出来最强的威力。

按照平时的速度练了一套剑法,树上的梧桐叶子掉落下来些许,一根枝桠他也没能砍断, 看样子和之前完全没有发生变化。

宋悯欢练了整整三个时辰,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剑看了一会,时间久了,上面的剑纹被他握着磨的反光。

他额头上冒出来汗,把手里的剑扔了,自己跳到了梧桐树上,靠着树休息了一会。

旁边的枝桠上有他挂着的一坛酒, 公子岚的酒都没了,不知道这次回来有没有带酒。他在公子岚走的这一个月拿了几坛,不知道公子岚能不能看出来。

宋悯欢喝了半坛酒,他扫了一眼,发现底下的傀儡在捡地上的梧桐枝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想知道,如今剑法上不去,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他丝毫进展都没有,心里在反思着问题出在哪。

总觉得隐隐快抓住了诀窍,只差一点点。

他从树上跳下来,现在已经是夜晚,提着剑回去,路上沿着月光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偏院。

男人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在他快到偏殿的时候才离开去了另一个方向,怀里抱着梧桐枝,看样子像是要去找穆殷。

宋悯欢回到了自己房间里,他手里还拿着那条白丝绸。日后若是去邪气深重的地方要戴上这绸缎,不是代表他会什么都看不见吗?

他这段时间需要提前适应,适应看不见也能够正常行动。

墙壁上有一面铜镜,宋悯欢看着镜中的自己,他把白色的丝绸覆盖在眼睛上,冰凉的触感传来,这鲛绡遮光,他面前陷入了黑暗。

铜镜中的少年面容皎好,线条明净柔和,白色的丝绸遮住那双眼,向下是高挺的鼻梁和薄削的红唇。

墨发散在身后,月华莲纹长袍垂在地上,室内融了一地的银光。

宋悯欢适应了一会,他指尖碰到了茶几,摸到了冰凉的墙壁。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尝试不用神识,因为神识往往支撑的时间是有限的,他总不可能一直依赖神识。

失去视觉,其他的感官变得敏感起来,他房间里燃烧的有兰枝香,是他从三眼女鬼那里要过来的。三眼女鬼为了哄凤鸢开心,经常去山上采香枝。

兰香像沈映雪身上的味道,他日日在房间里燃着,闻着已经习惯了。

院子外的树上枝叶在晃动,细微的风声刮过。虫鸣在草丛之间,泉水淙淙而流,他摸着墙壁,布料与冰冷的墙壁摩挲发出动静。

宋悯欢一路上摸着周围的陈设到了床榻边,他走的很慢,比平日里多费了一些时间,庆幸的是没碰到什么东西。

他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白色绸缎,总是忍不住想要拽下来,想要看清东西。

他忍住了,这般打坐了后半夜,整个陷入黑暗里,第二天出去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的出去。

平日里走的轻松的路程变得艰难,他握着自己的剑,自己数着步数,摸到了熟悉的院墙,努力克服对黑暗的恐惧感,沿着平日里走的路上山。

之前没有感觉,现在不能依靠眼睛,他也没有使用神识去窥视四周,只能依靠耳朵辩识声音,双手摸索着周围的植物。

两旁路上生了很多的藤蔓,藤蔓上有刺,他路上已经被扎了好几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练剑的石台。

在他第三次险些碰到带刺的藤蔓时,他的手腕被握住了。

握住他的那只手硬邦邦的,带着温凉的触感。上面很粗糙,他能感觉出来是昨日唤长乐的那个傀儡男人。

男人握着他的手腕,他眼睛蒙上什么都看不见,对方很快又把他的手腕松开了。

“这里还是在藤蔓林里,碰到它们会受伤。”

男人低声对他这么说,似乎离他离得并不远。他向对方道了谢,黑靴踩在草地上和小道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沿着小道继续向前走。

接下来的一路,在他快要撞上东西的时候,男人会伸手扶着他,在他要碰到带刺藤蔓的时候,也会提醒他,领着他一路磕磕绊绊的走到了石台。

他再次向对方道谢,男人没有回复他,听动静是到了一边的梧桐林里。

宋悯欢照常把剑鞘放在梧桐树下,他站在石台上,像平常一般开始练剑。石台之上空旷,他倒不必担心看不见会撞上树,剑意汇聚而成,招势凌厉,白色的丝绸在身后飘荡,他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剑意扫落了不少梧桐树叶,现在到了夏末,日中时天气依旧炎热,他练完了一整套剑法,额头上已经出了不少的汗,梧桐枝子依旧没有掉,他又在原地练了两个时辰。

脑海里回想着公子岚说过的话,每个人的剑道都不一样,需要他自己去思考,他知道自己的剑道是“守护”。

守护……为何而拿起剑,为了能够守护身边的人。

为了能够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

宋悯欢坐在巨石上想了一会,他下午又练了两个时辰的剑,没想出来什么名堂。在下午的时候倒是有一次砍断了很多梧桐枝,不过也只有一次,他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做到的。

晚上三眼女鬼过来叫他们去用膳,他眼睛上的白丝绸被三眼女鬼扯下来,三眼女鬼拽着就跑了。

宋悯欢:“……”

他从石台上把自己的剑鞘捡起来,想着回去再要回来,这才注意到那傀儡还在梧桐树下,刚把梧桐枝收拾完,看样子是要跟他一起过去。

他们两人一起去了偏院里,他手上还有一些被藤蔓扎伤的伤口,当时没有处理,现在伤口发紫,流出来的也是污血。

这藤蔓里面有毒?宋悯欢没察觉出来身体有什么异样,打算等会去问问凤鸢。

去偏殿的路上他数了步数,从石台到偏殿一共两千步,他记下来这个数字,还有路上的植物一并记了下来。

一路上傀儡男人都没有怎么说话,这男人平日里话并不多,在他身后抱着梧桐枝跟着他。

宋悯欢到了偏院,他看了眼自己的掌心,被藤蔓划破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而且皮肤上传来瘙痒,他并没有抓。

“石头,从我院子里去石台的路上,那些藤蔓有毒?”

“谁准你叫我石头的,”公子岚在穆殷旁边看着穆殷雕刻傀儡,闻言目光落在他手上,“这是怎么摔的,能摔到藤蔓堆里?”

公子岚又瞥见了三眼女鬼拿着的白丝绸,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他道,“这藤蔓确实有毒,毒性并不强。原本你用清水洗洗就没事了,现在毒素已经溶进去,估计会痒几天。”

“过几天自己就会好,不过你不要用手抓,用手抓破了会好的越来越慢。”

凤鸢:“善善,练剑重要,身体更重要,以后受了伤可莫要耽误处理伤口的时间。”

“我知晓了,”宋悯欢指尖碰了碰自己掌侧的伤口,越摸越痒。他挠了一下,手背上挠出来了几道红色的长痕。

穆殷那里已经刻出来了三具傀儡,傀儡在院子角落里站着,他们脸上刻出来的有细小的沟壑,那是用来连接红缨油做成的傀丝。

“你打算把他们放进城里?”

院子角落里还堆了许多梧桐枝,都是傀儡男人抱回去的,穆殷手里握着刻刀,闻言摇摇头。

“先不让他们进城,让他们待在山里。”

三眼女鬼在帮凤鸢盛饭,白丝绸塞到了凤鸢手里,凤鸢还给了宋悯欢。

“下次不许抢善善的东西。”凤鸢训斥了三眼女鬼一句。

三眼女鬼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给宋悯欢少盛了半碗米饭。

公子岚没有再问穆殷,而是又问他道:“你的剑练的如何了?”

“同之前差不多,”宋悯欢坐了下来,他注意到傀儡男人把梧桐枝放下之后就出去了,这里也没有人管他。

“偶尔剑气能够变强,但是次数并不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这已经很不错了,”公子岚打开了酒窖,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坛酒,“能做到这是第一步,许多人做到这这一步都需要数年的时间。”

“你与你师尊比天赋自然比不了,但是比庄离徐晚钦他们,还是没问题的。”

“小子,俗话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出自沈映雪门下,怎么也得混的比你师尊厉害不是?”公子岚一边说着,把酒放在了桌子上,又看了眼酒窖。

“这酒怎么喝的那么快,我记得临走的时候还剩好多。”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宋悯欢身上,眼里带着几分了然,随即似笑非笑起来。

“你喝的?”

宋悯欢还没开口,旁边的三眼女鬼点点头,视线幽幽的,“他每天都拿两坛走。”

哪有两坛?

宋悯欢张了张口,不容他解释,听着对面的公子岚道:“反正你会酿酒,下次抽个时间酿双数的补回来便是。”

说的容易,他取了十几坛,双数便是几十坛,他哪来的时间去?

宋悯欢理亏,没有说什么,琢磨着找个时间去。他吃完饭之后就回去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发现院门口站着一道人影。

男人身形高大,那张疤脸上又多了两处伤痕,皱巴巴的衣衫被浸湿,他手里握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了身。

“长乐?你在这里干什么。”

宋悯欢走过去,走近了看才发现,男人那双眼睛雕刻的很不错,因为有意识所以眼睛也跟着变得传神,多了几分灵性,里面仿佛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之意。

“这个,给你。”男人低声这么说,掌心里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拿给了他。

宽厚的掌心上面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捡拾梧桐枝划伤的,黑乎乎的东西是一团泥巴,这泥巴闻起来有浅淡的草木香。

“它是黑骨泥,涂在手上,手上的伤口会好,”男人垂眸看着他的指尖,轻声道,“若是放着不管,你还会难受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