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会死吗?”
沈映雪将护心莲给了他, 那人只是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上心里也非常舍不得他,但是他还是尊重他做的决定, 并不干涉他。
那人一向如此,做事如此周到……周到的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
宋悯欢第一次感觉到有些生气, 胸腔处被堵了棉花一般喘不过来气,心脏也是闷闷的疼。他费劲地想要离开沈映雪, 就是不想要对方因为他再受伤, 结果……
他微微握紧了剑,看向桌子上的剑, 唇角冷冽, “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若是他能早一些来得及拦住沈映雪……说不定便不会发生这般的事。
平日里的温和性子褪去, 石头“呵”一声,“他拔都拔了, 我再告诉你, 你死活不愿意喝,那岂不是白费了他的苦心。”
“死倒是不会死……他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但是不死也会折半条命。”
公子岚淡道:“你都已经出来了, 再回去也没有必要。就算他用了护心莲, 也不过是延缓邪咒发作的时间,顶多一二十年,之后他还要再想办法为你压制邪咒,你对于他, 只会是拖累和负担。”
“长痛不如短痛, 早聚早散也好。”
这番话说的没错,他留下来……只会让沈映雪为他担心、成为沈映雪的负担。
脑海里浮现出来沈映雪温柔的侧脸,他心中情绪难以平静, 垂下的眼眸遮掩了其中的情绪。
他看向窗外,马车已经开始行驶了,两边的街巷在眼前迅速划过,孟齐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可有办法能治他的伤?”
少年嗓音很轻,带着毅然的决心。
“办法也不是没有,”公子岚,“你现在实力差的太远,等你什么时候能到七重天境,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他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担心,没有你在他身边,他要操心的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公子岚说的太直白,他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看着对面的少年垂眸神情黯然的模样,他淡定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提升实力,同时拥有了天眼和护心莲,你小子倒真是走运。”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师弟给你的天眼,代价是他自己也瞎一只眼,你可知道天眼是他如何取出来的……他需要剜掉自己的一只眼睛。”
宋悯欢闻言指尖慢慢的顿住,他注视着公子岚,沉默了好一会,得知这个消息让他心里更加沉重起来。
“他们两人给我东西,都从来不问我需不需要。”
宋悯欢敛眸笑了一下,“是我太没用了,到头来还要他们来保护我,他们都担心我有事。”
实际上无论是沈映雪还是庄离,他都不需要对方给他什么,对于沈映雪是心疼,对于庄离是无奈。
他从来都不想倚仗别人活下去。
公子岚也看出来了,这放在别人头上是天大的好事,这小子反而感觉为难。
这小子……外柔内刚,实际很好强,并不愿意当只能依靠别人活下去的菟丝花,似乎更愿意做坚韧不拔的凛霜寒梅。
“你会教我阵法?”宋悯欢问道。
公子岚:“我教你阵法,凤鸢教你度化剑法,穆殷可以教你细微的控制灵力和傀儡布阵之术。”
宋悯欢静静的看了公子岚一会,“条件?”
对方可不会平白无故的跟着他,他能给什么?
公子岚懒洋洋道:“条件之前不是谈过了,只需要你到时候去万骨山帮我找回来通天戟。”
“你还没有见过凤鸢和穆殷,我们先去找他们。”
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城,远处山林郁郁葱葱,今朝相离,这一别,便是数千个日夜。
……
一个月过去,孟齐带着新弟子历练回来,她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霖华峰。
她一路上没有找到人,此事要先通知沈映雪,她心底隐约有预感,恐怕沈映雪已经知道了。
善善去了哪里……这是与沈映雪分开了?
两个人为何分开,是不是沈映雪做了什么对不起善善的事?还是发生了其他她不知晓的事情?
她这般想着,到了霖华峰,在殿外传了一道音。
“师叔,你在不在里面?”
孟齐敲了几下门,门自动开了,她的目光落在窗边人的身上,“师叔。”
窗边的沈映雪在静静坐着,放下来手里的朱笔,他旁边摆着一盘胖乎乎的红莲蜜饯,表情平淡,静静的看着孟齐,在问对方有什么事情。
“善善……善善他走了。”
孟齐问道:”师叔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目光落在沈映雪身后,不过是一个月不见,总觉得沈映雪变得与之前不同。以前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如今变得沉乏了许多,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生机。
人还是那个人,但是又不是之前那个沈映雪了。
听到“善善”两个字,沈映雪指尖微微一动,微微有些失神,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回复孟齐道:“他有别的任务,一时半会不会回宗门里。”
这谎言实在是太明显,若真的有任务,他怎么可能会不陪着一起?
孟齐看出来了,她看了一眼沈映雪桌上,发现沈映雪是在画画,那画上的少年她无比熟悉,可不就是她不知下落的师弟?
她心里猜测沈映雪恐怕知道什么,她若是问对方肯定不会告诉她,只能想别的办法再去打听。
“那……师叔能否告诉我,善善他现在是否安全?”
身边有公子岚与凤鸢,应当是安全的。
看见沈映雪轻轻点了点头,孟齐放下心来,告退之后出了霖华殿。
人走了之后,殿里空荡荡的,沈映雪坐在窗边,他拿起了朱笔,笔尖浓墨勾勒出来少年的容颜。画上的少年明朗澄澈,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像是隔着画纸在看着他,轻声地唤他师尊。
沈映雪把一张画画完了,他盯着画看了许久,又看向窗外,那一池红莲依旧盛开,往日里少年此时应当会去莲池边看红莲。
他化成红莲的时候,少年总会忍不住的关注他。虽说认不出来是他,但是还是会下意识的关心他,会小心翼翼地把他捧在掌心里,担忧他的伤势。
在剑阁里的时候,他跟着少年,少年发现了,发现之后也假装不知道,只会时不时的偷偷朝身后看一眼,似乎怕他跟不上。
少年算不上规矩,听课的时候偶尔走神,无聊了会提前溜走,被罚了总会偷偷摸摸的回来,怕被他发现。
练剑的时候起初会很认真,时间久了会困,少年困的时候,哪怕是倒挂在参悟崖上都能睡着。被人叫醒时还呆呆的看着对方,回神需要缓好久。
少年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格外喜欢吃他做的蜜饯,兴许因为是他做的。还总是喜欢摸他捏的莲花,摸完不吃又放回点心堆里,把碎渣蹭在他身上。
别人打坐打三个时辰,少年顶多打坐一个时辰,然后又睡着了。少年睡着的时候很规整,歪在枕头里安安静静的,被他摸两下会不爽的睁开眼,让他别摸了,然后继续睡。
少年平日里穿衣服也不规矩,在里面打两个死结,脱衣服的时候直接扯掉,经常把衣服扯坏。别人一身道袍能穿许久,放在少年这里,一个月就要换一身。
他之后帮少年衣襟里缝了一圈线,在上面多勾了两朵莲花,少年并不知情,只是穿的时候惊讶自己手劲变小了。
少年很懂事,有自己的想法,不想牵连他,于是自己走了。
他也一向善解人意,哪怕有自私的想要少年留下来、让对方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可到最后还是选了放人走。
爱与自由不能兼得,他愿舍弃爱意,收敛自己的私念,给予少年一份自由。
他是麓台山上经年不化的霭霭白雪,少年便是因善意而驻留在此地的飞鸟,鸟儿落在白雪之上留下来痕迹,飞走之后片羽未留下,却在不经意间融化了山间的阳春白雪。
如今鸟儿已经飞走了,留下来的痕迹却在他心中难以消抹。
沈映雪从白日坐到了黑夜,烛光照亮他的脸,他把画收了放置好,一个人坐在床榻边打坐。
以往,倒是不觉得时日这般难熬,他脑海里回忆起来少年那张脸,体内灵气乱了一瞬,他捂唇低低咳嗽,背脊稍弯,掌心里是一片粘稠的深色。
烛光忽闪忽现,他脸色苍白,冷白的指尖顺着滴落一片深色。
……
宋悯欢坐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月,才到了公子岚所说的地方。这里是柔兆城里一处偏僻的村庄,公子岚带着他绕过了村子,到了荒芜的寺庙后面。
寺庙供奉的是凤鸢,如今已经破败。在寺庙后面,有一处算不上屋子的茅草屋,稻草被风吹着飘过来几根,公子岚在门外喊人。
“穆殷,开门。”
说是门,其实就是一块破板子,破板子被人推开,脸上有疤的高大男人出来,在他身后,是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
穆殷他已经见过,后面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面貌美艳精致,她额心多出来一只眼睛,并不觉得诡异,面上一副慈悲之相。
虽说两人穿着都很普通,住的也是茅草屋,但是身上散发出来的尊贵气质是寻常人无法比拟的。
女子开了口,嗓音他很熟悉,是他曾经在重光城听过的。
“这是小主子?”
他打量这两人的同时,这两人也在打量他,目光很柔和,像是看孩子一般。
公子岚:“你这么叫也可以,不过他跟长乐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之前有一点点,现在也没了。”
他从怀里拿出来油纸抱着的东西,扔给了凤鸢,然后拍了拍穆殷的肩膀,“劳烦你照顾她,辛苦了。”
穆殷看着公子岚眼中尽是敬重,谦卑道:“并不劳烦,大人救了我,我很感激,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如何没有关系,”凤鸢笑起来温婉动人,看着宋悯欢道:“他身上都是主子身上的气息……能被主子选中的,便是天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