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我的名字, 需要付出来很大的代价,你如今给不起,也没有资格。”
这一句话音落了, 地上姿态狼狈的少年,缓慢而艰难的动了。他手中握着长剑, 全身的灵力凝聚在剑上,灰扑扑的剑猝然爆发出来一阵灵力。
他双眸紧闭,唇角处的鲜血蔓延,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灵力虽然温和, 却又带着凛然的气势, 摧枯拉朽一般在整道阵法里翻涌。
侍君眼里出现了一些意外, 他受这灵力所伤, 手中的权杖轰然从中间碎裂,一只手也跟着废了。
那只手掉落在地上, 变成了一截极短的木枝, 看上去像是木雕小人的胳膊。
宋悯欢使出来那道剑光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他浑身筋脉传来疼痛,手指脱力, 长剑掉落在地上,整个人倒了下去。
在意识消失之前, 他恍惚地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力将他包围, 灵力温暖柔和,他脑海里浮现出来沈映雪那张脸,意识逐渐的昏沉。
侍君的身形在空中粉碎,他隔着半空与远处的沈映雪遥遥相望,唇角勾出来一抹笑容, 化为飞灰散在了半空中。
地面上掉落断了胳膊的木雕小人,小人的脸对着倒下的少年,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阵法散去,周围恢复了原貌,沈映雪抱起来地上的少年,眼眸垂着,地上的木雕小人轰然碎成齑粉。
……
地下鬼城里。
朱色的檐牙高啄,天空之上冷月高挂,街道上百鬼横行,最高处的十层坊阁之上,站着一道人影。
少年一身太阳眼纹长袍,兜袍盖住了大半张脸,他手中握着长剑,上面挂着银质剑扣,剑扣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露出来的一截下颌线冷漠,有风吹过来,旁边的骨铃哗啦啦的响。黑夜之中浮现出来一顶凤銮霓裳轿,四只小鬼抬着轿子,凤銮霓裳轿停在了他面前。
红帘飘起,里面伸出来一只男子的手。
一面镜子从轿里扔出来,少年接住了,那凤銮轿里传来白惊堂的声音,“主子给你的礼物。”
少年眼珠一黑一灰,闻言把镜子收下了,凤銮霓裳轿在半空中消失,他手里的镜子亮了起来。
原本冷漠无波无澜的脸上,表情逐渐发生了变化。少年浑身气息阴冷,看清镜中的人在地上痛苦的蜷缩在一起,他指尖绷紧了些许,镜子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少年身形在原地消失,出现在一座阴森府邸之外。
“我要见他。”少年开了口,嗓音嘶哑,宛如浸了血。
殿外守着牛头马面鬼,里面的侍君银发如瀑,闻言不为所动。墙壁上挂着许多人皮与鬼怪面具,侍君正在桌边听徐晚钦汇报蓝琵琶如今的行踪。
里面不知谁发出来一声笑,太阳眼纹长袍若隐若现,“嗓子都毁了,如今还没学会听话?”
少年开口如今都非常艰难,他上次任务险些被割了舌头,如今嘴巴里缝上了线,每说一句话,嗓间都会有鲜血涌上来。
殿里没有人管他,他站在门口站了不知多久,沉默不语地表示自己的决心,里面传来侍君清清冷冷的嗓音。
“他已是将死之身,当真要见他?”
少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背脊挺直,如今学会了识时务,若是他这一跪能换来见那人的机会,倒也值得。
他便这么跪了一天一夜,天亮之时,殿里传来侍君的回复。
“无尽泉边,有一只九阶妖兽,名唤御天,你若能把御天的心脏取来,我便给你一次见他的机会。”
侍君话音落了,殿外少年起了身,身形顷刻之间在原地消失。
……
宋悯欢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他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许久都没有走到尽头。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如今有没有醒来。
身体感觉不到累,他走了太久,一直没能走出去,四周都是白雾茫茫,他于是坐了下来,看了看自己。
身上并不疼,眼睛也还能够看见东西,他这是在梦里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面前浮现出来了一道人影,人影有些眼熟。这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身上却又有在战场上浸染出来的沉肃杀气,可不就是公子岚?
“石头?”宋悯欢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醒的,我们这是在哪?”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公子岚显现出来身形,回答道:“刚醒没多久,这是在你识海里,你昏迷了,如今没有办法醒过来。”
“在侍君阵里你受了重伤,筋脉毁了好几条,若一个月里你没有办法醒过来……”
公子岚话音顿了顿,其中隐晦意思不言而喻。
一个月里没有办法醒来,那么以后也就没有办法醒来了。
“我过来,是来告诉你如何从这里走出去,这里是你的识海,同时也是你心中的‘道’,你需要面对自己的内心,做出正确的选择。”
“若你想通了便能出去。”
宋悯欢半晌没回过神来,他开口问道:“师尊如今在守着我?”
“没错,”公子岚想到了什么,对他道,“你最好能快点醒来。这已经是第十日,你师尊看起来已经魔怔了,若是你再不醒来,他怕是会拔了护心莲给你。”
护心莲?方才侍君也说过。
他不过是走了一会,外面居然已经过了十日?
宋悯欢想到了那株红莲,有个猜测冒出来,他心里有些难受,问道:“你们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护心莲?”
“你日日在池子里看到的那株受伤的红莲,便是你师尊。他身上受伤,是因为用自己的血为你做药引,你平日里喝的……都是他的血。”
公子岚虽然沉睡,但是外界发生了什么他都还是知道的。
“他本体是一株生于麓台山至纯至净的红莲,他的血能够压制你身上的邪咒,我原本不想将此事告诉你……但是若你师尊没了护心莲,他会死。”
虽说这一世的沈映雪不过是长乐的转世,与他本身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到底不忍,不想看到这般的局面。
“你身上的邪咒无法可解,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他的护心莲也不过是为你延续一些时间罢了。”
“何况……你师尊身上本就有旧疾,当初封印无尽深渊,他身上旧伤一直没有完全愈合。”
公子岚表情沉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对他道:“侍君选你成为他的祭品,迟早还会再找上你,你需要好好想一想之后怎么办。”
“再这么下去,你确实会牵连你师尊至死。”
这般的话冷漠无情,但是事实如此。
宋悯欢听得脑海里嗡嗡作响,他盯着面前的白雾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公子岚的身形在他面前消失,他都没有察觉。
耳边只剩下公子岚的最后一句“你若是留下来,你师尊不会丢下你不管,下场是他会死。你若是想走,我和凤鸢会跟随你。”
剩下的解释他没有听的太清楚,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钝刀磨在他的心口上,疼得让他呼吸有些困难。
他以为……他和沈映雪在一起,会面对的是连累沈映雪,他会成为沈映雪的污点,会因为他沈映雪会收到诋毁。
如今他没有成为沈映雪的污点,沈映雪却会因为他而死……他们两人,到底是难以走到一起。
宋悯欢看着白雾茫茫的前方,心中也有一些空茫,公子岚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希望他和沈映雪分开,这般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他要离开沈映雪了。
若是他走了,师尊就再也不会受伤,也不会因为他操心,不必再日日守在霖华殿里。
他的师尊,是三界众生敬仰的仙君,那人风光霁月,如今却因为他可能会失去所有光辉,会消陨在莲池之中。
哪怕沈映雪不会那么轻易的死,但是他敢拿沈映雪的命去赌吗?
他想起来红莲身上一道一道的伤口,想起来自己喝过的血腥味难忍的药汁,沈映雪从来不会告诉他自己受伤了,那人只会在养伤的时候都不忘反而安慰他,以红莲的形态哄他开心。
他嫌药汁苦了,沈映雪会给他做蜜饯,甜丝丝的哄着他让他把药汁喝完。他若是难受,沈映雪会在床榻边守着他,通常一守便是一夜。
这般的沈映雪……这么好的沈映雪,让他如何舍得离开?
可他若是不离开,可能以后就再也看不见沈映雪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来那人的身影,那人一身玄色莲纹长袍,袖口莲纹摇曳生姿,在梨花树下远远的看着他,面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眉目如画,总是晃荡进他的心底。
很多时候他都忘记了,最开始只是仰慕,想要能够把这人从深渊里救出来便足够。后来他越来越贪心,想要的越来越多,如今却要把自己的神祇一同拉进深渊。
不可以这般……他不能这么自私。
哪怕再舍不得,他也不能害死沈映雪。
宋悯欢站起了身,他背影变得沉重,像是有无尽的威压落在他肩侧,身形有些不稳,艰难的在白雾里穿行。
……
床榻边的沈映雪几日几夜未曾合过眼,他守在少年床侧,发现少年的指尖动了动,他表情出现了波澜,握住了少年的手。
“善善?”嗓音比平日里哑了几分,攥紧了少年的指尖。
床榻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并没有醒来,他神情看上去非常痛苦,眼睫垂着,不知到底在识海里发生了什么。
烛光若隐若现,倒映着床榻边的人影,沈映雪方松开手,随即微微一怔。
少年眼角滑落一滴清泪,枕面上沾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