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悯欢说了那么多, 发觉庄离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想着他的身份如今说可能并不合适,晚些还是让孟齐来劝劝庄离。
“小庄, 我们先回去吧。”
他和庄离一前一后的回去,庄离一路上神情有些怔忡,两人都很沉默,回到院子里之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善善, 仙君说让你回来之后去找他。”
孟齐朝他招了招手, 凑过来问道:“你和庄离说了什么?他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儿?”
“晚些同你说,师尊如今在房间里?”
孟齐点头,她手腕处的衣袖挽起来,低声道,“方才仙君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出的厉害, 在那看花能把自己手指扎破。”
“你快去看看他怎么回事, 若是能跟庄离说清楚便说清楚,你们这……回到宗门里怕是也不好相处。”
宋悯欢心说哪里还用回宗门,现在也已经不好相处, 他们各怀心思,早就和当初不一样了。
“好, 我知晓了。”
他到了沈映雪房间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然后便推门进去了。
“师尊?”
房间里, 沈映雪坐在棋局前, 正在自己与自己博弈,棋子上雕刻着红莲图案,角落里燃着袅袅兰香。
“回来了?”沈映雪把手中棋子落下, 抬起眼眸看向对面的少年,温声道,“怎么这般愁眉苦脸的?”
“无事,”宋悯欢看到沈映雪,感觉心里莫名便释然了,像是疲惫的旅人看到了栖息之地,他心中郁结一扫而空。
他伸手要去碰沈映雪的指尖,沈映雪似乎避开了一瞬,然后没有动,由他这般握着。
“师尊方才说有话同我说?”
“原本是想在这里告诉你,”沈映雪,“不过如今似乎并不合适,等到回宗门之后再同你说。”
“好,”宋悯欢感觉沈映雪如今有一些冷淡,他垂着眼,低声道,“师尊不高兴?”
沈映雪面上依旧温和,“从何处看出来的我不高兴?不要瞎想……你早些休息。”
“回去吧。”
这是直接撵人了?宋悯欢呆呆的看着沈映雪,沈映雪似乎与平常没什么区别,但是又和平常不太一样。
他懵懵懂懂的又回了自己的房间里,一路上都在想沈映雪是不是生气了,想了半天,觉得大抵是了。
躺在床榻上,宋悯欢不知道沈映雪是为何生气?他有些后悔方才没有直接问,如今再问并不合适。
他打算第二天直接问问,不喜欢这种无形之中产生隔阂的感觉。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眼睛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盯着天花板的图案盯久了,他眨了眨眼,伸手揉了下眼睛。
这般揉了一下,他苍白的指尖仿佛沾上了鲜血,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等到他再看的时候,指尖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拧了拧眉,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许久,脑海里有些空,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没一会,困意上涌,他睡着之后,床侧之间多了一道人影。
一道无形的光点在他眉心,他一无所知,只是在夜晚又做了噩梦。
“人生来便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得到什么……同样的也会失去什么。”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声又一声的回荡在他耳边。
宋悯欢感觉到眉心之处变得灼热而疼,先是疼,之后慢慢的温和下来,他被这触感惊醒,不过寅时便醒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坐起了身,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一觉醒来,仿佛周边的环境对他来说不太一样了。
他从床榻上下来,打开了窗户,外面梨花还在飘,月色凉如水,夜晚沉寂而安静。
有琴声缓缓的泄出,琴声低调悲沉,宋悯欢心中似有所觉,他到了院子里,推开了小庄的房间。
里面空荡荡的,月色映照下来,显得房间里略微冷清。
小庄过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房间里的东西原原本本的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
这一刻,宋悯欢若有所觉,小庄已经走了。
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人影,沈映雪在他身后,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平淡开口道:“你要去找他?”
要去找小庄吗?
宋悯欢回过头来,摇了摇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当然有鬼界侍君蛊惑的成分在。
他过去又能做什么呢?只会给沈映雪添麻烦,凭他的实力也带不回来庄离。
“师尊,是听见动静过来的?”
“是。”
沈映雪看着面前的少年,自然发现了少年眉心之处的变化,那里多了一只无形的眼,蕴藏着天地灵力。
“庄离留了东西给你,”沈映雪碰上少年的眉心,嗓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这天眼……是他们一族最珍贵之物。如今给了你,他对你倒是真的在乎。”
宋悯欢闻言愣了一瞬,他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此时也觉得和平常略有不同。他听到沈映雪这般说,能感受到沈映雪面上虽然平静,但是情绪并不是如此。
“我并不知晓,”宋悯欢,“可有办法还给他?”
他自然不能收庄离如此贵重之物,此时他对于“天眼”,只知晓是贵重之物,并不清楚取下来是要生生挖一只眼睛。
“它已经融进了你的神识,没有办法再取出来。”
沈映雪眉目冷淡,轻轻碰了碰少年的发丝,“不必担心,日后我会寻一物还给他,不会比他的天眼差。”
“师尊……不生我气了?”宋悯欢捏住了沈映雪的指尖,问的时候略有些紧张。
“这事回去再说,”沈映雪看了眼远处天际,“朔州他们已经离开了,庄离应该是跟他们一起走的。”
“他们走的如此匆忙,连穆殷的尸骨都没有收回,可能是侍君那边出了什么事。”
“如今……我们要去啄骨台。”
沈映雪给孟齐传了一道音,孟齐和矮士兵出现在院中,他们四人身形同时在院子中消失。
临走时宋悯欢又回头看了一眼院子,这么偏僻的一角院落,却是他们和庄离分离的地方。
院落越来越远,那棵梨花树逐渐变成一个点,湮没在层层叠叠的屋檐之中。
此时他心里平静,却又带着些许难言的情绪。离别在所难免,想着日后小庄以后便是一个人了,他心里有些担心。
没有他们在,希望小庄能够照顾好自己。
一盏盏灯笼亮了起来,街巷上繁灯千里,这便是到了白日,很快底下变得热闹,巷子里人来人往。
“仙君,你们已经寻到了打开结界的办法?”
他们四个人身形出现在啄骨台上,上面猎风阵阵,沈映雪“嗯”一声,把守灵石作为阵眼,轻松的便破了止阙上面的阵法。
如何破开止阙?
宋悯欢念了一道咒,他腰间灰扑扑的剑飞进止阙,石头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威压顺着浸出来,一道深色的光芒“嘭”地炸开。
口子一人大小,他们四个人依次进入。
进入时孟齐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面的尸体,几日不见,墙上的尸体又多了十几具,孟齐问道:“这都是鹤归巳做的?”
路上宋悯欢已经同她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闻言点头,“她惩罚人,便是将尸体挂在啄骨台。”
“朔州他们已经提前走了,当真会如此便宜我们?”
他们四个人一同进入,面前是一座巨大的铁笼,铁笼里是关着的赤月族人,密密麻麻的人影看不清楚,他们脸色青白,眼神都很空荡。
异族服饰是他们在羌笛记忆里见过的,他们脸上的红缨油熠熠生辉,鲜血晕染在铁笼上,面上已经没了生机。
宋悯欢伸手碰了一下面前的铁笼,一缕邪气缠绕在他手上,他轻轻一捏,便把那缕邪气捏散了。
“是朔州的黑靥刀,”宋悯欢记得这剑气的主人,他用长剑劈开了面前牢笼上的锁链。他还感受到了另一道威压,进去之后,他碰了一下其中一名赤月族人的身体。
身体冰凉,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
离近了看,他们脖颈上都有一条细细的红线,红线将他们尸首分离,轻轻一碰,他们的头颅便都会掉下来。
“另一道威压是白惊堂,也是十二夜之门里的。”
孟齐看着地上的鲜血,像是沉寂的琥珀一般,里面有金色的丝线,“他们这么做,相当于直接屠了一族?”
“当真是猖狂,”孟齐用长戟推了一下面前的赤月族人,他们的尸体如同僵硬的木偶一般,轰然的便倒下了。
走到了最里面,宋悯欢见到了穆殷的尸骨,穆殷依旧保持着死时的模样,他身上爬满了黑色的咒文。在他们四人到达的那一刻,黑色的咒文灼烧起来,将穆殷的身体迅速地吞噬殆尽。
他们四人眼睁睁的看着黑色的咒文消失,连带着穆殷的身体一起。
不必说,朔州和白惊堂一定是故意的,临走前送他们这么一份大礼,他们空着手回去,自然也不会让他们捡便宜。
宋悯欢在此时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他开口道,“外面有人过来了。”
很有可能是鹤归巳。
傀儡骑兵的铁蹄声轰然靠近,想必是鹤归巳发现了有人过来。这时,整座牢笼都跟着晃动起来,威压碰撞在一起,无数道长戟的银刃折射出来冰冷的光芒。
“走。”沈映雪说了一个字,他们见到了外面的鹤归巳,鹤归巳身边还跟着傀儡穆殷,身后是铁骑无数。
“这里很快就要塌了,”沈映雪面前多了一把长剑,剑意凛然带着寒意,回头对宋悯欢道:“善善,你先带孟齐他们过去,从这里走到尽头,那里通阴魇泉,在阴魇泉布下的阵法那里等我。”
宋悯欢看了眼远处的鹤归巳,鹤归巳依旧是羌笛的那张脸,她站在人群之中,死死的盯着他们,眉目之间带着冷笑。
“好,师尊,你尽快过来。”
沈映雪隔着倒下的赤月族人与鹤归巳对视,鹤归巳带着百分百的自信,她身上有邪咒,无人能耐她何。
当凛然的剑光将她整个人分割时,她脸上才展现出来不可思议的神情,她目眦欲裂,眼里尽是不甘心与怨恨。
“你杀不了我……敢对我动手……侍君不会放过你……”
鹤归巳身旁的穆殷傀儡神情冷漠,目光落在倒下的赤月族人身上,神情沉默而略显阴沉。
她的话音止住,整个人被凌厉的剑刃分成两半,惨叫声传来,黑色的咒文与她的身体一并消散在半空中。
底下死去的赤月族人们全都死不瞑目,他们看着鹤归巳的反向,一双双幽深的视线注视着她,眼睁睁的看着鹤归巳化为飞灰。
穆殷傀儡在此时动了,他站在止阙之中,身后的傀儡兵悉数倒下,他唇间呢喃着悲悯的度化之咒,俯身为他的族人一一合上了双目。
……
“师姐,我们走,”宋悯欢明白了沈映雪布阵的目的,按照沈映雪所说,走到尽头,打开了那扇青铜门。
在他们踏出门的那一刻,黑色的地牢轰然倒塌,止阙的威压爆发出来无数灵力,白光尽数向四周涌去,灵力刮在脸上生疼,犹如刀割。
孟齐此时才开了口:“善善,小庄去了哪里?”
“他不跟我们一起,待会能赶过来吗?”
她说着朝远处看了眼,以为庄离是被沈映雪派去有别的任务。
宋悯欢闻言指尖动了动,垂眸回道,“小庄被人带走了。”
“带走了?去哪了?”孟齐,“这是什么意思?他被谁带走了?”
他们二人说话间,沈映雪的身形出现在他们面前,同时带出来的,还有那具傀儡穆殷。
宋悯欢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恍然起来,想起那时候见鹤归巳时,仿佛在殿中看见这傀儡的眼珠动过。那时候他问沈映雪,沈映雪说什么都不知道。
怕是沈映雪早有准备,在那个时候……就把真正的穆殷尸骨和这具傀儡调换了。
他和孟齐的对话被打断,他问道:“师尊……那时候便猜到了他们会毁了穆殷的尸骨?”
沈映雪闻言笑起来,“当时是顺手换的,没想到他们当真会这么做。”
所以沈映雪本身便能进入“止阙”?他很想问沈映雪是如何进去的,还有沈映雪的身份,他都实在非常好奇。
阵法浮现出来白光,在他们出去的那一刻,他们身上的身份令牌一并碎裂在半空中。
数道令牌之中,有一张刻着剑与冠冕的“长乐”二字,轰然一并碎裂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