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离追上去, 在巷子尽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身穿月华长袍的少年衣角上沾了鲜血,模样隐于黑暗之中, 凭他的感觉,应当是在看着他的。
月色冰冷,落下来的银辉洒落在少年肩头,鲜血染透衣衫, 庄离察觉到了有别人也在,他长剑出鞘, 警惕地留意着巷子里的动静。
“小庄, 不要过来……快走。”
熟悉的声音传来,少年细白的指尖攥着伤口处的鲜血, 他脸色惨白,掌间淋漓深红顺着剑尖滴落。
少年身边出现了两道人影, 两人穿着黑色的兜帽长袍,上面有太阳眼纹图案, 朔州手中黑靥刀架在“宋悯欢”的脖颈上, 看着庄离似笑非笑。
“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想要救你师兄?来啄骨台找我们。”
朔州旁的白惊堂打量的目光落在庄离身上,看着庄离眼神阴沉,盯着他们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不由得笑起来。
“过来可不一定还有命回去,想清楚了。”
刀尖微微用力, “宋悯欢”低吟一声, 神情看上去非常痛苦,地上溅出来些许鲜血。
刃尖划破皮肤的声音过分刺耳,像是一并划在了他心上。
庄离眸底如墨戾气毕现, 手中长剑出鞘,凌厉的剑光朝着两人过去。剑光落在墙壁上,墙壁上裂开龟纹一般的缝隙,一抹黑烟在他面前消散。
两人带着“宋悯欢”身形消失在原地,巷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了人影。
庄离眼睁睁的看着人走了,他看了眼天上的月色,啄骨台……他想起来便宜师兄肩膀上受的伤,身形顷刻之间也在原地消失。
十二夜之门很有可能是在引他上钩,有沈映雪在,师兄被抓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还是要过去一趟。
如果师兄没在那里,他会再想办法逃出来,不会让朔州和白惊堂拿他用同样的办法去让师兄上当。
这一日的赤月城非常热闹,庄离出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孟齐和矮士兵的人影,他并没有在意,出了傀儡迷宫所在的那片阴林。
一路朝向羌笛的城主府,看着远处黑压压靠边际而建的府邸,他心里略微有些紧张,唇线绷的紧直。
若师兄真的是因为他被抓的……不知道师兄如今伤势如何了,朔州和白惊堂皆非良善之辈,师兄如果落在他们手里,怕是会受不少苦。
都还是因为他能力不够……如果他能够在那侍君手里活下来,有朝一日,一定要把朔州和白惊堂一并宰了。
心里这般想着,眼里逐渐阴郁,垂着的眼睫遮掩了思绪。
他同时也在想,若他真的走了,就没办法保护师兄,师兄过的好便好,若是过的不好,他到时也没有办法陪在师兄身边。
他不舍得师兄,师兄一定也是一样的。
这时候他心里尚存一些侥幸,师兄终究是有些在意他的,他不舍得就这般的离开。
师兄会为他备上药,在他受伤的时候把纱布缠成丑丑的蝴蝶结;师兄会给他买小点心,香香甜甜的点心揣在怀里很温暖;师兄不会嫌弃他的过去,平日里总是照顾他;师兄还会给他舀红豆馅的汤圆,会温柔的喊他小庄,会在他无理取闹的时候纵容他,会在他每次愤怒无力的时候把他从仇恨的深渊里拉出来。
那人笑起来的时候能够让他觉得这世间倒也不是过分的亏待他,哪怕师兄心中的人不是他……他早已习惯了失去,可如今……到底还是难以释怀。
十几年来,他一向只行自己的道,一路前行未曾有过任何人和物让他停留片刻,如今却踽踽踌躇,头一次产生了不舍的情绪,担心自己心上人过的不好,担心自己离开,那人会受别人欺负。
哪怕师兄实力很强并不会受欺负,哪怕师兄比他更能照顾好自己,哪怕师兄身边的人是千古来名震四方的人物。
而他……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可他若是不离开,留下来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夜风吹着少年玄色衣衫翻飞,莲纹摇曳生姿。手中长剑隐于夜色,他身形修长背脊坚韧,在屋檐上未发出丝毫声音,如鬼魅一般踏进了城主府。
月色寥寥似冷霜,天斧直劈而下,山间雾霾缭绕,面刻红缨油的傀儡侍卫若隐若现其中,啄骨台距离很远,远远看上去漆黑浓重,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啄骨台上一处山洞里。
白惊堂把兜帽放下来,问道:“你确定那小子会真的蠢到过来?”
好歹也是司南族的后人,应当不至于连这般的当都会上。
“到底会不会过来,你看着便是,”朔州面上没什么表情,“主子既然让我们照顾他,那我们就正好给他长个教训。”
“若真的过来了,”白惊堂似笑非笑,“这小子倒是重情,和他爹正好相反。”
可惜,他们十二夜之门,偏偏不留重情之人,反倒更喜欢绝情绝义的冷血之徒。
“主子很看重他,”朔州把黑靥刀插.进白骨堆里,“人不要弄死了。”
“这种事当然不用我来,”毕竟侍君说让他们照顾庄离是真的照顾,而不是让他们把人当乐子折磨着玩。
他们若是真的动手了,侍君肯定不高兴,这种让侍君不高兴的事,他们会做吗?
当然会做了,不过也不是他们自己做。
白惊堂看向角落里的少年,目光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自然一会让这倒霉的少年动手。
角落里的徐晚钦脸色略微苍白,他身上布满了白色的阵法,上面还覆盖着一道剑光。沉重的威压扑面而来,光是靠近便知道这阵法的威力如何。
徐晚钦被困在阵法里半分不能动弹,他聚集了全身的灵力,不过是堪堪勉强维持自己不会被这阵法撕碎。
这上面的灵力寒天霜雪一般至明至净,城中能施此阵困住朔州和白惊堂的人,自然不必想……只有一人能做到。
朔州和白惊堂原本还在愁如何把这阵法转移,太弱的撑不住,太强的不好控制,正好碰到一个中不溜的,于是他们两个想办法把阵法放到了徐晚钦身上。
反正这小子也死不了,就当是为他炼体了。
至于为何要引庄离过来?沈映雪不是最宝贝他大徒弟?当然是把其中一个骗过来,然后另一个就不难抓到了。
“应该差不多了,”朔州把黑靥刀提起来,刀尖触碰到徐晚钦身上的阵法。
黑色与白色的灵力交织碰撞在一起,“嗡”地一声,一阵威压从山洞里爆发而出,阵法在徐晚钦身上消散,灵力震碎了地上堆积的万千白骨。
徐晚钦手中撑着剑稳住身形,指尖在抖,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
与此同时,山洞外传来了动静,阴冷肃杀的剑气硬生生劈碎了外面的结界,门口出现了一道少年的身影。
庄离目光在山洞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地上的一件白色莲纹道袍上。
那上面沾满了血迹,邪祟已经化成了一摊血水渗进地里,庄离也迅速的反应过来,果然是在诈他。
他面容阴沉,知晓自己如今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加上一个碍眼的徐晚钦,更不必说。
若是被抓住了,只怕会利用他做人质,会牵连到自己师兄。
庄离提着剑在原地消失,剑身迸溅出无限剑光,然而他已经过来了,朔州和白惊堂哪有那么容易会放他走?
他的速度已经够快,白惊堂却比他更快,身形出现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握着他的肩膀微微用力,险些把他的肩膀捏碎。
“小子,来了还想走?你当我们是什么人?”
白惊堂掌间用力,直接卸掉了庄离的一条胳膊。庄离一条胳膊不能动了,另一只手握着长剑转身迎了上去。
剑光变幻之间,白惊堂像是逗弄他一般,跟他打了一会,之后一掌劈向他胸口,厚重的威压让他瞬间嗓间溢出来腥甜,握着剑向后退了数步,堪堪稳住身形。
“我们听闻……你答应了侍君会上麓台山?”
白惊堂嗓音里带着兴味,“我们不收废物,像你这样,明知是骗局还过来……是过来给人送菜的?”
他手中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根树枝,树枝点在庄离的肩膀上。庄离眼中阴沉暴戾翻涌,掌间攥着地上尖锐的石块,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
徐晚钦闻言在角落里投来视线,眼眸中似有意外,然后很快若有所思起来。
一向最痛恨这个组织,如今却要加入这个组织……不知这小子那事事为师弟着想的师兄知不知道。
更不知道沈映雪若是得知会如何。
“既然来了,这么让你走岂不是太便宜了,你日后若是跟着主子,也是要在鬼门关里走一趟,今日……就当是我们二人给你长个记性。”
白惊堂面上带着笑容,那笑容里有着深重的嗜血杀气,还带着几分兴味。他能够保证,让这小子疼得死去活来,又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此物名唤噬心蛊,会在血液里吸食修士的灵力。它们只能存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里,如果你能抗过去,不会有任何事,若是抗不过去……便会被它们生生的吃掉五脏六腑,然后变成一摊腐烂的血水。”
庄离掌心浮现出来几条蠕蠕爬行的红色虫子,那些虫子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钻进了他的血管里。
全身血脉在那一刻被定格,他浑身僵硬,脸色瞬间便白了,无数只虫子在他体内啃噬着他的筋脉和血管,体内的灵力乱窜,分毫不能阻止那些虫子蠕动。
他疼得掌间失力,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
庄离躺在了地上,他眼中墨色翻涌,咬碎了一口牙,唇腔里都是血腥味。筋脉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最柔软的地方正在被啃噬着,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掌间磨出来了深红的血。
他疼得眼前模糊,想要大喊大叫,嗓间哽咽满是血锈味,眼前是白惊堂和朔州扭曲的笑容,他心中阴沉与愤怒蔓延上来……想要将这两人碎尸万段。
很快他就疼得没空思考,恍惚间脑海里浮现出来了熟悉的少年侧脸……明媚柔和的线条,唇畔浅浅的笑容,眼里都是看着他的。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
庄离指尖苍白,他额头被汗湿,眼中郁色蔓延,掌心是密密麻麻被啃噬出来的血窟窿,正汨汨的流着鲜血。
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他想要去够一旁的剑,费劲地抬起一只手,指尖微动,苍白的指尖还没有碰到长剑,一双黑靴出现在他面前。
指尖瞬间传来碎裂的疼痛,庄离疼得闷哼出声,那只黑靴踩在他的手上,里面的伤口溃烂更深,隐隐可见其中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