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半个时辰之后到达若水宗。若水宗在几年前整个宗门被覆灭, 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座峰,石阶上还有深褐的血迹,阴风刮过来, 常期无人踏足堆积着一层死气。
宋悯欢和庄离从马车上下来,他把马拴在了林子边缘,孟齐和花重锦从他们身后也下来了。
“这里之前也有修士来过, ”孟齐摸了摸被斩断的石碑,“他们在若水宗覆灭之后过来抢夺财物, 如今这么久过去了, 我们很难再从里面查出来什么线索。”
“先进去看看。”
宋悯欢放了一道剑意过去, 没有发现什么危险,他走在前面,绕开到了花重锦身边。
“善善,你干什么?”孟齐下意识若有若无挡在了花重锦的面前。
“师姐,”宋悯欢有些无语, “我有问题想请教他,跟草药有关的。”
孟齐这才让开,“你直接说不就好了, 这里又没有外人。”
花重锦看了他一眼, 眼珠里没什么情绪, 似乎在问他要说什么。
“碰到碧月草生成的血疮……可有办法解?”
“碧月草?”孟齐有点惊讶,“这是什么东西?谁受伤了?小庄?”
她转过来问庄离,“小庄,你受伤了?”
庄离在一边面无表情,想把聒噪的孟齐扔出去。
蛇华宗以毒和蛊出名,这两种都和草药离不开,之前花重锦摆摊卖的那些瓶瓶罐罐, 大部分也都是草药磨成的香粉和药汁。
花重锦看了一眼庄离掌心处的纱布,对宋悯欢道,“我这里有可以解碧月草毒的解药。”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个淡红色的瓶子,“这是我上月出去采的,你每日给他涂两次,第三日血疮便会消下去。”
“太好了……真是帮大忙了。”
宋悯欢眼睛亮了起来,连忙向花重锦道谢。他和花重锦的关系完全是依靠孟齐,关系不尴不尬的,这么收人家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给灵石的话似乎又不太合适。
他还在犹豫,花重锦已经把药粉塞进了他手里,对他道,“上次你解了我的毒阵,还没有好好谢过你。”
花重锦的嗓音依旧嘶哑,几日不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悯欢总觉得他长高了。
原本瘦削矮小的少年,如今拔高了一截,身形愈发偏向男子,不会再让人看着误以为是少女。
“重锦让你收着便收着,”孟齐冲宋悯欢眨眨眼,“之后我替你谢他。”
宋悯欢把庄离拽过来了,拍了拍庄离的肩膀,“小庄,跟人家道谢。”
庄离听话的低声说了句谢谢。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宋悯欢拉着庄离到了一边,“我们先把药上了。”
淡红色的药瓶打开,宋悯欢偷偷的试了毒,虽说花重锦没有什么理由害他们,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确定药粉无毒之后,他把药粉撒上庄离血肉模糊的掌心,重新给他包扎好了,两边各打了个死结。
“好了,还疼不疼?有没有感觉好点?”
庄离动了动手指,看着一边便宜师兄的侧脸,唇角扯了下,“已经长好了。”
宋悯欢:“……”
他听出来这是在嘲讽他,他用剑敲了一下庄离的手腕,听着后面孟齐和花重锦还在有说有笑的,他没有回头。
“师姐如今有了相好,都不搭理我们了。”
宋悯欢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
“人家对她没意思,”庄离嗤笑一声,“说不定到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如何看出来的没意思?我觉得他们两个看起来相处的不错。”
宋悯欢扭头看向身后的两个,他和花重锦对上视线,花重锦眼里没什么情绪,很快收回了视线。
“直觉,”庄离对别人的事并不怎么感兴趣,“你少操心她,这是她自己选的,以后产生什么后果也需要她自己承受。”
宋悯欢若有所思,听庄离这么说,他心里有点动摇,想着改天去问问孟齐。
“你的直觉准吗?”宋悯欢随口问道。
想来庄离是司南祭司一族,对预言方面应该天生的擅长。
庄离:“没有出错过。”
“你除了直觉准,还会什么,会不会算命?”
他抬头看向庄离,庄离眼里满眼在问你是不是白痴,唇角绷得紧直。
宋悯欢也是在逗庄离玩,对庄离道,“下次我们试试,说不定真的能算准。”
他说完了,庄离看他一眼,冷呵一声,握着剑走了。
宋悯欢在后面跟上了庄离,他们一同进了若水宗的正殿。
这里已经破败,梁柱上刻的咒文凋零,殿里几乎被全部搬空,陈旧的血迹溅在墙上,木窗破了一个大口子,上面落满了灰尘,墙角里还有几具白骨。
宋悯欢看着梁柱上的咒文,发现有一些他认识,这是布的防御阵法,不过如今这些咒文全部凋零,防御阵法自然也早就没用了。
“我们找找看有没有宗籍弟子的名册,分头去找,我去偏殿,小庄去后院,师姐你们俩在正殿。”
他们商量好了便分开行动,宋悯欢去了偏殿里,偏殿原本是一间书房,里面走过水,柜子和地面都是烧焦的痕迹,书大部分都毁了。
檀木窗是开着的,有风吹进来,烧毁的木门嘎吱嘎吱的作响。
书架依旧在墙角立着,上面的大部分书都还在,想来肯定不会是功法典籍之类的东西,不然不会被留在这里。
宋悯欢到了书架前,他随意的翻出来几本,大部分被烧了,少数几册里面还能辨认出来记的是什么。
他随意的翻着看了,里面记的是宗门的琐事,弟子的功课考察,还有一些灵石收入支出的记录。
一册册的去翻,宋悯欢在找徐晚钦的名字,一整个书架被翻完了,最后剩下一个泛黄的小册子。
这是唯一一本没有受损的,因为在里面,不仔细找的话都不容易发现。
宋悯欢去拿那本小册子,他伸手的时候碰到了一边堆积的废书册,眼看着书册要倒下,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空中有什么东西把书册扶稳了。
纸张被风吹的哗啦啦的响,宋悯欢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把那本最里面的小册子拿了出来。
纸质泛黄,有陈旧的霉味,上面模糊的字迹写着“景年弟子诸多事宜”几个字。
景年?可不就是十五年前……也是那时地下宗门里名册记录的徐晚钦死亡的那一年。
宋悯欢翻开了小册子,上面记录的是景年那一届弟子的日常,有试炼成绩,平日里的表现,弟子之间的关系,都是日常琐碎。
他翻开书面的时候看见了,是当任掌门写的,看来那位掌门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对宗门里的弟子很关注。
一页页的翻过去,在翻到十几页的时候,他指尖微顿。
:徐晚钦和璧月同食同寝,璧月心善,待徐晚钦犹如手足。
:徐晚钦试炼之中险被一阶妖兽杀死,此子天资愚钝,朽木不可雕也。
:重光城剑会名次,璧月求我给予徐晚钦名额。
:入重光城,徐晚钦屡战败,璧月胜数场。
:徐晚钦消失,璧月不顾劝阻前去寻人。
:璧月一同消失,他在宗门里无亲无故,众长老追寻一段时间之后,此事作罢。时景年一月三日。
宋悯欢盯着这些看了许久,他又重新在一堆书册里翻了翻,找出来半张烧毁的宗门分布图,以及当年弟子住宿的名单。
天资愚钝、景年一月正是徐晚钦死的前两个月,地点同样是重光城,一年一度的剑会。
宋悯欢隐约拼凑出来了事情的真相。
重光城一事,徐晚钦费劲的杀死水九歧,吸引世家的注意力,让世家不得不着手此事。然后混入地下组织,放任他们进去救人,把一众被抓的弟子都救出来,同时借世家之手拔除了整个地下组织。
因为涉及到许多天姿弟子,此事闹大,一众世家开始关注于此,这样带来的好处……受益的是那些家世不好、无亲无故,容易被地下组织盯上的弟子。
他们会受到世家的保护,那些地下组织会消停,不会再轻易的对他们出手。
为什么徐晚钦要费劲做这种对他自己本身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呢?
他本性良善,这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他想把真相告知给人们,为替自己死去的同伴鸣不平,然后顺势报仇。
地下组织里记录的若水宗的徐晚钦已经死了,死了的可能并不是徐晚钦……而是消失了的璧月。
之后徐晚钦没有再回若水宗,而是拜入了皓月峰,他天资愚钝,在剑阁问剑三年拜入三殿长老门下,随之又入了上京。
至于为何他一直是少年人的容貌……本身他修为便是突然之间增长了一大截,想要维持容貌很容易,加上他得璇玑长老真传,可随意改变身形,外貌并不能做真正的判断。
他维持着十五年前的容貌……这般也能够掩盖他过去的经历。
宋悯欢用烧毁的地图摸索到了徐晚钦之前住的院子,这地方十分的偏,门被锁着,他从院墙翻进去。
房间被打开,里面陈设简单,只有张木床和一个破木箱子,他在里面翻翻找找,角落里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有找到。
想来也是,十几年过去了,能找到才算奇怪。
而且这些都是他的猜测,真相到底如何,除非他回到十五年前,去看看若水宗的徐晚钦和现在的徐晚钦是不是同一个人。
宋悯欢从小院里出去,这边天气要更加阴沉,周围阴邪之气很重,他肩膀处的伤口受到邪气的影响,开始隐隐的疼起来。
他碰了碰自己的肩膀,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长剑瞬间出鞘,树叶沙沙作响,随之安静下来。
神识放出去,什么也没有。
宋悯欢心中并没放松警惕,仔细留意着四周的环境,接下来一路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在靠近后山的弟子院落,旁边有一处深湖,这湖里蕴藏着灵气,宋悯欢感受到了湖底似乎有阵法,很微弱,在他靠近湖边要查看的那一刻。
突然之间,一双苍白的手在半空中出现,冰冷阴凉的气息渗透进他的骨髓,像是要汇聚全部的力量在上面,用力的一推——
宋悯欢回头只看到了一道像是邪祟的模糊黑影,他一时竟躲闪不及,整个人顺着栽过去,指尖只碰到了些许空气,什么都没有抓到。
“嘭”地一声,宋悯欢坠入了湖里,冰冷的湖水四面八方的朝他涌过来,他被呛的咳嗽起来,肩膀处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
伤口处的疼痛让他行动困难,湖水浸透他的衣衫,发丝在水中散开,冷白的指尖挣扎着想要向上游。
湖水变得越来越沉重,像是要拖着他下去,黑色的邪气缠绕在他身上,被他肩膀处的伤口尽数吸收。
他很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挣扎着要去岸边。此时他手里的剑却沉了下去,宋悯欢指尖碰到了剑的边缘,很快剑又往下坠。
石头若是想,自然可以不必沉下去,它是想要去下面!
宋悯欢要去够剑,冰冷的湖水浸透他全身,肺部灌了不少,伤口疼痛使他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整个人向下彻底陷进了湖水里。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明晃晃的天空在眼前隔着水波放大,他眼前都有一些模糊。
在他被即将彻底掉下去的时候,一道温和灵力浸润在他肩膀处的伤口,止住了疼痛。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
他的后脑勺被人扶住,唇齿之间被渡了一口气,那人渡完气之后顿了顿,又轻轻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宋悯欢看不清那人的身形,他在水中伸出手,还没有碰到那个人,肩膀处猝然一疼,他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人影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袖口处的莲纹。
玄色的莲纹长袍……今日小庄穿的是这身,孟齐穿的也是这身。
但是他心里浮现出来的却是沈映雪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