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坐着的是他的两个徒弟,两名少年衣着一黑一白,身高也差不太多,坐姿都非常规矩,姿势似乎一模一样。
黑衣服的那个面无表情,白衣服的那个目光朝他看过来,灼热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仰慕之情。
类似的眼神他见过太多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纯粹的仰慕。
那眼神里没有沾染任何其他心思,只如信徒仰望不可亵渎的神祇一般纯粹无暇。
简单又真挚。
沈映雪年少成名,爱慕他的男男女女很多,仰慕他的也不少,很多都是想成为他、或者超过他,还有的不乏对他有不可言说的心思。
从来没有少年那般……诚挚纯粹的仰慕。
沈映雪视线停顿了一瞬,很快又收回来了。他回忆起来十年前这小子还骂过他男不男女不女,如今变化倒是大的很。
底下的宋悯欢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那充满‘保护欲’的炽热眼神,无形之中引起了某人的误会。
毕竟这世上,敢对沈映雪有保护心思、又没有难言之欲的,除了宋悯欢,绝对再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宴上陆续又来了不少修士,宋悯欢和庄离坐的离主位并不远,一众修士的讨论声他们都能清晰的听见。
“听闻霖华仙君出关,我们掌门立刻派我前来祝贺,若不是宗门内事务繁忙,掌门必然会亲自过来。”
“恭贺仙君修为再上一层楼,实乃我京兆之幸。”
沈映雪的实力,在座几乎没人能够看出来。毕竟修仙界里,人们只能看出来比自己修为低的,无法看出来比自己修为高的。
这位修士这么说,也是斗胆在试探沈映雪的深浅。
沈映雪脸色苍白,装病装的十分敷衍,咳嗽了一声道:“我方出关,旧疾尚且未愈,不必劳烦顾掌门,改日待我身体好些,自当亲自前去拜访。”
这个身体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如果沈映雪说不好,那就是一直不好。
“不知仙君是何旧疾……我府内有一医师师从丹王,医术算得上精湛,曾医好过不少偏症疑症,说不定能帮上仙君一二。”
沈映雪微微一笑道:“不劳诸位挂心了,倒不是重疾,只是养起来略微麻烦了些。”
一众修士一直在试探沈映雪,也有不少人过来和宋悯欢和庄离套近乎。
庄离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搭理,宋悯欢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么扯了一堆,话题才开始步入正题。
“约摸从三年前,各地怪异之事频发,邪祟猖獗,在座的各位想必也知晓无尽渊门封印有松动的迹象,若说最想无尽渊门重开……必然是那位了。”
“十年之前,无尽渊门只是破了一个小口子,我们四大宗门便死伤无数,为了抵抗无尽渊门出来的妖邪更是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那位说话的修士面容严肃,沉声道:“以我之见,若我们四大宗门合力,与鬼王一战绝对不是问题。”
“若无尽渊门的封印打开,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作为修士之首,应当未雨绸缪,提前做好最坏的准备。”
宋悯欢听的惊讶,没想到这修士张口这么大胆,直接就要跟鬼王打……还是在没有证据证明是人家做的情况下,就这么想要拉着其他宗门跟他一起。
他感觉那位鬼王实在有些冤,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反正这帽子已经被扣上了。
无论是不是他做的,结果都一定是他做的。
打开无尽渊门的罪名可不是一般的罪名,相当于祸乱苍生。这么一个罪名扣下来,说是替天.行道、一众修士为避免生灵涂炭对鬼王进行制裁,那么就一点也不为过。
有修士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句道:“我记得当时南天裂了一条缝,妖血染红了半边天,哪是一个小口子?”
天都裂了还叫小口子……那什么才能叫真正的封印打开?
另一名修士道:“鬼王实力在我们之上,先不说与他一战是否有胜算。他许久未曾过问过人界修仙界之事,无尽渊门松动,不一定是和他有关,我们平白无故没有证据,莫要盖棺定论。”
原来是一群修士聚在一起争论是非的,宋悯欢听出来了几分味道,明白了之前马车上沈映雪为何说只让他们听听莫要当真了。
此次旃蒙城里来的修士不少,宋悯欢放眼看过去……除了沈映雪之外,没有一个他认识的。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给他的感觉略微熟悉,宋悯欢顺着看过去,没有在人群之中找到看他的人。
他心里有些古怪,留意了一会,之后没有再感觉到有人看他。
那些认为应当和鬼王一战的修士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大多数人站到他们这边,然后让沈映雪出手。
当今天下分三,人类和修士在京兆十二州、顶级的修士大能几乎算是上古神明,此为阳界。阴魂死士为鬼,在地下鬼界。除此之外,上古有大妖十二柱,引众妖作恶后被打落无尽深渊,此为阴界。
这是许久之前的分法,如今的三界已经摒除无尽深渊,只算‘人鬼神’,便是人界、鬼界,修士。
三界之内,目前只有沈映雪有与鬼王姬烨一战的实力。
但是不太巧……沈映雪因为再次封印了十二柱大妖,如今旧疾未愈,出不了手。
剩下的修士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沈映雪装病明显就是不想管,他们大多都聪明地选择保持中立,或者反对。一群人隔空扯了大半天的嘴皮子,最后谁都没有说服谁。
不知道是谁开了头,他们开始各自说起来听闻见闻的各地邪祟。
“我们宗门前几日接了个任务,任务地点在一个村子里,里面小鬼作乱,那小鬼据说是一名难产而死的妇人生出来的……出生的时候集方圆十里的鬼气,是至阴至邪之物。”
“这种鬼母生出来的小鬼,若是生在孤坟地里,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旱魁。”
“若说至阴至邪之物,凤鸢算得上第一。”
一群修士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起来,宋悯欢这才了解到,原来凤鸢是天冥一族,当年虽被称为神女,能连接阴阳两界通灵通鬼神,实际上也是‘鬼女’。
天冥一族天生通鬼神,特点便是额头中间拥有第三只眼,那只眼便是天生的阴阳眼。
宋悯欢和庄离早就已经辟谷,桌上还有许多点心和茶水,他们两个都没有动过。
这群修士一直讨论到宴会结束,最后各持己见,没有做出来最终的决定。
宴会散了之后,只有沈映雪留了下来,其他的修士各自散了,有的直接回去,有的去了旃蒙城主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眼见着庄离起身要走,宋悯欢拉住了他,“庄离,师尊还在这里,再等等。”
沈映雪在和旃蒙城主说着什么,朝他们两人看过来,对旃蒙城主道:“我的两个徒弟可以帮忙,让他们各看一处裂缝,然后由我逐个修补。”
“悯欢,小庄,你们两个过来。”
宋悯欢听到‘小庄’有些稀奇,拿剑戳戳庄离,“走了小庄。”
庄离冷冷地瞥他一眼,背着剑过去了。宋悯欢跟在庄离后面。
旃蒙城主在一旁笑道:“你这两个徒弟感情倒是不错。”
沈映雪:“两个刺头,平日里没少在宗门里惹事。”
明明沈映雪刚出关,但是似乎对他们两个在宗门的动向了如指掌。
宋悯欢和庄离跟着沈映雪到了城主府后院里,路上沈映雪对他们二人道:“你们可知京兆十二州为何只有四座城单独建立城主府?”
他们两个自然不知,听沈映雪道:“无尽深渊和京兆十二州相伴而生,它们相隔,但是也有重合的地方。这四处便是重合之地,也是边界最薄弱的地方,故在此处建城,用来压制封印,以防邪祟撕破边界出来。”
“但是,”沈映雪话锋一转,“近来已经有邪祟撕破了边界,兴许这就是四处有妖邪作乱的源头,光是旃蒙城内就有三处裂缝。”
“现在我带你们过去,你们二人一人看守一处裂缝。上面我已经暂时封住了,太厉害的邪祟出不来,但是一些小的还是能漏出来,你们负责把小的收拾了,在我过去之前,不能让邪祟跑出来。”
“跑出来的邪祟超过一个,你们两个便自己回去慎刑堂领罚。”
宋悯欢知道沈映雪这是要历练他们,他和庄离的实战经验太少,面对各种危机的应对能力也非常不足。
他听沈映雪说‘小邪祟’,还以为真的是什么他一剑就能斩断的邪祟,等他真正见到了,就明白了……沈映雪眼里的小邪祟。
宋悯欢和庄离分开了,他守着的是靠近城主府祠堂的后院,院子里有一棵大的梨花树,在距离院墙不到一米的半空,有一道约莫一米多长的裂缝。
裂缝里面是一片漆黑,隐约泛着浓稠的深红,宋悯欢还没有靠近,老远就感觉到了从裂缝里传出来的阴邪之气。
那阴邪之气带着蚀骨的寒凉,仿佛能够钻进人的骨髓里,耳边也能听见万千凄惨的哭嚎。
在裂缝上面,有一层薄薄的雪白色的灵气覆盖着,这应当便是沈映雪下的封印了。
宋悯欢提着剑站在不远处,离缝隙有一段距离,保证里面有邪祟出来,不会立刻伤害到他,而且能够立刻把邪祟杀死。
他站一直在原地站着,那裂缝没有什么动静,在他都要以为不会有什么东西出来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庄离的声音。
“开门。”庄离敲了几下院门,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漠。
宋悯欢:“你直接进来就好了,门又没锁。”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朝着门口走了过去,担心庄离那边是出了什么事。
庄离那边居然处理的这么快吗?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宋悯欢这么想着,在快要走到门口,离院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住,然后迅速地朝一边闪过去。
在他背后的半空中,一只黑色长着两只角的东西‘嗬嗬嗬’地笑起来,手里是一截骨刃,骨刃“嘭”地一声插在了方才宋悯欢站的位置。
那一块地面迅速地塌陷,青砖地面四分五裂,锋利的骨刃闪着银光。
宋悯欢提着一口气,幸亏他刚刚反应过来了,骨刃又朝着他这边过来了,速度十分的快。
他一边躲着一边观察,这东西长的完全是四不像,浑身漆黑,两只眼睛长在角上,嘴巴不知道在哪里,体型很大,但是身体非常灵活。
宋悯欢提着剑闪到了梨树上,他握着长剑凝出来剑气,在剑气挥砍到四不像身上的时候,四不像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
攻击有用……然后四不像发出了一声吼叫,骨刃飞快的朝他迎面而来。
凡是宋悯欢闪过的地方,底下都是一排白色的骨头,那些骨头造型奇特,有些看上去……像是人骨。
宋悯欢利用闪躲的缝隙迅速地在地上画了一道阵法,然后把四不像引到了阵法中央。
“引灵为阵,奉我神主,斩恶除秽,口禅为律令,阵开!”
一阵漫天的白光溢出来,四不像身体被桎梏住,发出来一阵撕裂耳膜的惨叫声,虽然被桎梏住,它依旧挣扎着不断地用骨刃攻击宋悯欢。
宋悯欢站在梨花树的高处,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另有一道骨刃迎面劈了过来。
树枝“咔嚓”一声断裂,宋悯欢:“!!”
他闪躲不及,肩膀处被骨刃穿透,鲜血汨汨而出,身体失去平衡直接顺着栽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裂缝处蔓延出来的一片黑色,那些黑色的虚无物质已经快要接近到院门。
这梨树有二十米高,宋悯欢现在明白了,那个四不像只是用来干扰他的注意力的,为了让其他邪祟趁乱混出去。
眼看着那黑色的一团东西碰到院门,他心里非常担心,如果这些邪祟出去了……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宋悯欢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他眼角只扫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角,沾了满怀的梨花香。
“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