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音的清冷,像是林中山泉,透着凉意却不冰冷。只是眼下,她漠着一张脸,眼底难得聚起逼人的寒意。
荣余看得胸口直突突,总觉得下一刻苏宛便会身首异处,死得透透的。可他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潭音狠下杀手,更奇怪地是,潭音连太华剑都没有召出,只守不攻。
这,这什么情况?荣余很茫然,忍不住自言道:“音师姐为什么要让着苏宛啊?”
半夏也茫然了:“真的吗?阿音是让着那个女人?不是打不过?”
荣余听得嘴角直抽搐,你抱了个全大泽最稳的靠山你不知道吗?
在得到荣余的肯定后,半夏猛地摇手呐喊:“阿音,别让了,快打她,往死里打!”
苏宛本就对潭音的退让很是不满,听到半夏的话后,她不由更加怒火中烧,手中的锦绫霍然转向,裹着凛冽的杀意直射半夏而去。
然而,有人的动作比她还快——三道符咒极速而来,‘嘭’地撞上锦绫,拦下了攻击——蜚零飞过来,挡在半夏的身前。
这一变故让苏宛愣了愣,谁不知涿光的蜚零最是刻板守礼,依着他的性情,不应该会主动插手他人之事啊?
“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误会说开便是,不要耽误了正事。”妘汀身边的一位俊朗男子趁机开口。
苏宛冷眉一横:“自己人?自己人会伤了以珠师妹?”
“是以珠姑娘非要抢半夏的梅花鹿,还对她痛下杀手,并且辱骂了前来救人的音师姐,实在是嚣张可恨,才会被教训的。”荣余见九天城的少城主秦府并未袒护姑射仙居,反倒是对潭音有一丝维护之意,这才壮着胆子出声解释。
“胡说八道!”苏宛冷喝道,“你分明撒谎维护她。”
潭音连个眼神都欠奉。
妘汀笑着缓和气氛道:“天近晌午,既然诸位都到了,那我们还是趁着此时林中迷雾淡薄,抓紧时间进去探查吧。”
“不过一件探查小事,却被你说得凶险万分。”苏宛阴阳怪气道,“妘汀,你可是姑射仙居的弟子,怎么一心上赶着去给别派献殷勤?”
妘汀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秦府沉声道:“苏宛,你有完没完?别不识好人心。”
“没完!”苏宛手中霞光闪动,眼里浮现一丝狠戾,“我告诉你潭音,今天你若不跪下认错,并受我一击,事情就没完!”
“谁要跟我的媳妇没完啊?”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麦冬青衣飞扬,姿态优雅地飘落在众人的视线中,他慢悠悠地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秦府身上,“你看着我媳妇被欺负,居然袖手旁观?”
秦府顿时无语凝噎。
他是九天城的人,更是妘汀的未婚夫婿,没帮着苏宛已经算是给足了兄弟情面了好吗!何况就潭音的身手,谁能欺负得了她?
苏宛看见麦冬,语气一下子放柔了几分:“潭音她无故重伤我以珠师妹,麦冬师兄可要明辨是非,勿纵小人。”
全场登时陷入一片死寂。
麦冬脸上笑意不减,只是声音却十分冷淡:“你倒挺能想的,欺负我媳妇,还指着我站在你这边?莫说是重伤,便是杀了,又如何?”
苏宛的脸色瞬间五彩斑斓。
她是掌门苏釉养女,天资上佳,且长得媚丽绝艳,自幼受尽娇宠,长大后更是追求者不断。可她的心中始终横亘着一道阴影,那就是潭音。
潭音七岁得太华剑认主的消息一传开,苏釉当场感慨道:“可惜呀,当初我若再坚持坚持,也许千芳绫就后继有人了。”
她好奇询问之下,才知晓当年苏釉本要收养的是潭音,只是被空青真人所劫。恰好在回来的途中看见她,心中觉得凑巧,便收她为养女。
她非常不快:“师父,难道我不可以继承千芳绫吗?”
苏釉笑着摇头不语。
自那之后,苏宛每每遇见潭音,心中都十分憋闷,总觉得潭音那双清泠泠的眸子里透着不屑,好像在说:若当初有我在姑射,哪还轮得到你?
这些憋闷在撞上麦冬后,彻底化为怨恨——但凡是她所喜想要的,全都统统被潭音轻而易举地取走。
苏宛紧咬贝齿,好一会才挤出话来:“麦冬师兄怎可……”
麦冬根本不管她,径直环住潭音往林中北边掠去,只留下几缕清风。
蜚零护着半夏紧跟在后,秦府低声与妘汀身后的女弟子交代了几句,也带着妘汀离去。
顷刻间,场地一下空旷许多,除了苏宛跟重伤昏迷过去的以珠,只剩下一名清秀的女弟子。
女弟子望着苏宛,略迟疑地说道:“苏师姐,妘汀师姐让我带以珠师妹回姑射,苏师姐可要一同回去?”
苏宛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北边,脸上浮起一抹恨意:“潭音你给我等着。”
……
从极之渊在南汜林北边的尽头,那场莫名的大火便是从这里烧起。
虽及时被涿光长老扑灭,方圆数十里依然被烧得一片枯枝焦草,与其他地方的浓郁苍翠对比,显得格外颓废苍凉。
飞至附近,不知为何,最前面的麦冬忽然停下来改为步行,脚下将焦炭般的枯枝踩得哔哩吧啦响。秦府蜚零也干脆落下,其他弟子虽觉得莫名,却也不敢多言,只好跟从。
荣余心中一紧,凭借他过人的敏锐直觉,麦冬师兄的情绪又变得极度恶劣。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面的人群中躲去,却又被潭音喊住:“荣余,过来。”
“音师姐,怎么了?”荣余慢慢地挪了过去。
潭音递给他一根竹枝:“这里面有我的一道剑气,尽量跟紧,别乱走。”
荣余激动地望着手里的钩箭竹枝,恨不得立马飞回太华山,冲着同门的那些师兄弟们大喊:看见没,我可是音师姐罩着的小弟!
“你虽有疾剑诀,但多道剑气也是好的,以防万一。”潭音见他半天不语,便又开口解释道。
荣余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的疾剑诀哪有师姐的剑气厉害。”
可能是觉得自己也算是潭音认可的小弟了,荣余心绪澎湃之下,脑子一抽:“师姐,你方才为什么一直让着那个苏宛啊?”
潭音的目光一冷,没有回答。
荣余恨不得扇自己的嘴巴,让你贱,让你贱,这下得罪音师姐了吧!就在他万分后悔之时,潭音开口了:“没什么,只是师父叮嘱过我,不可伤她。”
荣余好了伤疤忘了疼:“她招招杀意十足,师姐你好歹出剑挫挫她的锐气呀。”
“我怕太华剑一出,她就没命了。”潭音清冷的声音里隐约带着一丝杀气。
荣余抿紧嘴,不敢再吭声了。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从极之渊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平缓的大地陡然裂开了一条巨大蜿蜒的裂缝,约莫百仞宽,三百仞深,渊底幽暗,除了隐隐流动的封印之光,就只有阵阵冷风急旋带起‘呜呜’的低鸣声,如泣如诉。
即便是正午,空中亦迷雾不散,在周围一片焦枯的色泽相映下,颇有几分阴森昏暗。
“我还以为从极之渊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不过如此。”九天城的一名弟子开口,“还不如我们天赤峰看着有气势呢。”
“休要口出狂言。”秦府沉声呵斥了一句,又转头看向蜚零,“蜚零,你看如何?”
符咒阵法,一向是涿光山的强项。
蜚零瞧了瞧低着头的半夏,一路上不知她为何十分沉默,脸色也不好看,很快他收回担忧的目光,说道:“诸位在这里等候,我同师弟们先下去探探。”
半夏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声音虚弱又轻:“别去,下面的血煞味太浓。”
蜚零离得近,倒也能听清,不由一怔,血煞味?
吒灵阵是他师叔鹿壬长老布下的,镇压幽军残部又加上万魂为祭,煞气自然浓烈。可血味,又是从何而来?
他疑惑地回头,见半夏抬首露出的脸蛋苍白如纸,到嘴的话变成了:“哪不舒服?”
“娇滴滴地装给谁看啊。”姑射仙居的一名女弟子轻哼一声,露出嫌恶的眼神,要不是这女人,以珠师妹怎会被重伤,“我们是来探查的,可不是围着一个女子团团转。”
涿光弟子不乐意了:“半夏姑娘脸色这般差,许是病了。我大师兄询问一声,有何不可?”
“病了?之前还气势嚣张,这会遇见男的就病了? ”
妘汀无奈道:“好了,以梅师妹你少说几句吧。”
麦冬对身边的动静置若罔闻,他一步一步地朝从极之渊走去,浮立在上空。深渊涌上的冷风剧烈,刮得他脸上冰凉透骨,心底拢起一层寒霜。
当年妙妙求救无望的时候,心中的悲凉恐怕不亚于此吧?
潭音一动不动地站在崖边,隔着浅薄的迷雾凝视着麦冬,直到看见他那双澄澈的眼睛变得幽黑寂静,如同从极之渊的渊底。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只这么一眼,她便知道麦冬非但没能释怀,反而心事更深了。
“从极之渊被封印,谁都没料到大阵竟然是以万魂为祭。麦冬,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涿光掌门最早得知,也是在隔日了。”潭音飞身站在他旁边,轻声劝慰道。
麦冬沉痛地闭上眼,摇摇头。
是他的错。
去年七月半,他收到妙妙的讯符,是一支白玉越桃簪。
他明明看见簪子带血,意识到妙妙定然情况危急,可他依然置之不理,任由簪子在结界外旋转,只因当时正在给潭音施法疗伤,一旦中断,便会前功尽弃。
直到一天一夜后,他击碎玉簪,果然听到妙妙惊惧急切的声音:哥,救我,南汜林。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每每想起,他便内心绞痛地无以加复。
他的妹妹是那么带有希冀地看着玉簪离开,却至死也未能等到哥哥来相救。
麦冬睁开眼盯着潭音,冷风下,她青丝飞舞,有几缕贴上了脸颊,让原比常人还白皙几分的肌肤显得更加雪白,他用手拨开发丝:“阿音,我是个小人。”
啊?潭音面露疑惑。
“是一个‘在心爱之人的生死攸关面前,能做到放弃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妹妹’这般自私自利的小人。”麦冬喉咙微动,却始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潭音本就话少,实在是不擅长劝解,正在努力组织言语之时,听见一阵惨叫声从深渊的下面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是剧情不够香,还是互动不够甜?评论走起来啊,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