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妹妹?
麦冬心底的迷雾似乎有些消散,来不及细想,就听见潭音问道:“你是姑射仙居随风仙子的门下弟子?”
姑射仙居的弟子,绫为武器。
陆夫人手持清波绫,身影移动间无形无迹,宛若清风掠过不留痕,无疑师承随风仙子——这也是她能在潭音眼皮底下偷袭成功的原因。
果然,陆夫人应了声“是”。
潭音神色冷淡地看着她:“你与陆安成亲前必然要通过点香之验,所以,何来的兄妹相恋?”
姑射仙居历来信奉女娲娘娘,门中弟子婚嫁前必须叩拜女娲像,并点两支香插在女娲鼎中。烟直上升,证明双方情真,方可结为夫妻。
“陆夫人,我们没有兴趣听不实之言。”潭音的语气中透着些许威压。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陆夫人,她的眼圈忽然泛红,但很快便抑制住了这份脆弱,冷哼了一声:“点香之验又如何?人心难测,防不胜防,女娲娘娘都被他骗了。陆安娶我,就是因为我像他妹妹。什么情深意切,知己难逢,呵,假的,全是假的!说到底不过是碍于世俗伦理,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罢了!”
麦冬有些疑惑,即使陆夫人流露出的情绪充满愤恨,可是他依然敏锐地感受到底下压抑着的一股委屈和不甘。
难不成这事是真的?
可就冲陆安当日对休妻时的态度,麦冬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他跟‘兄妹相恋’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他不由问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陆夫人猛地抬高声音,情绪有些激动,“他妹妹几次三番为难于我,而他总是偏袒对方,让我不要计较。甚至有一次,他妹妹背后暗箭偷袭,若不是我反应快,不死也要重伤。即便如此,他也不过呵斥几句,在他妹妹坦白心意之后,更是轻拿轻放揭过此事。”
“明里说好往后从此不见,暗地却隔三差五地向同门师兄打探他妹妹的消息。前年他妹妹自尽,他大病一场,病愈后,便以公事繁忙为由,整整五个月宿在大营,留我一人在家。桩桩件件,清清楚楚,何来误会!”
说到这,陆夫人的双眸泛起水汽,她有些倔强地抬眼望向上方,可依然有一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顺着脸颊,跌落至衣襟处晕染开。
潭音的眼睛平静无波,她嘴唇轻启,不带情绪地吐出三个字:“想太多。”
陆夫人一懵,泪水也卡在眼眶里。她没料到潭音的反应,竟是不问也没有安慰,一时之间,剩下未说的话憋在了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麦冬却是眼底泛出笑意,嗯,还是他媳妇好,恩爱不相疑。
他问道:“所以你怀疑陆安,于是杀了他?”
“怀疑?”陆夫人的情绪顿时被这两个字挑了起来,她冷冷一笑,“你们一个两个都觉得只是我多疑,陆安也是!他一边说我疑心重,一边说他妹妹毕竟年纪小不懂事,将自己推了个干干净净!”
说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呵,哪家不懂事的妹妹会对哥哥表爱慕之心?会对嫂子起杀念?会至死都纠缠不休?可笑我当时太天真,想着就算是又如何呢?人死如烟消散,与他来日方长的,终究是我。”
“后来我才明白,再像也没用,到底不是她。月初,他在青要山发现了他妹妹,从此夜夜相守。”陆夫人的声音透着冷,眉眼间泛起的恨意让她整个人陡然锋利起来,“这般情深义重,那我干脆来成全他们!”
整件事听起来似乎完全合乎情理。
陆安为了他妹妹去盗取涿光令,在青要山弄了个小黄泉。他夫人心中生恨,于是痛下杀手。
可为何陆夫人偏偏要在他上门的时候,冒着风险去做这件事?
看起来倒更像是为了灭口。
麦冬若有所思地盯着陆夫人,细细打量了一番,没能从她的情绪中找到什么破绽——对方满脸满眼都是痛恨与悲愤,活脱脱就是个妒恨的怨妇。
这让他心里很是别扭,有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的感觉,好似有某样东西近在咫尺却难以企及。
麦冬摸了摸下巴,他又不是九天城的人,杀人的事也不归他管,于是干脆放下纠结,回到正事上:“我问你,你可知涿光令的下落?”
陆夫人摇了摇头。
“真不知?”
“涿光令一直在陆安手里,我真的不知他藏哪了。”陆夫人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一脸无惧地任麦冬审视,“少谷主,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知道的也全部告诉你们了。”
麦冬心中细细捋了一遍,虽然总觉得有些古怪,可确实也没什么破绽。既然也问不出什么,他也站起身来,牵起潭音的手离开。
行至门口,他又顿住,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促使他转身看了眼陆夫人。
只见对方微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单薄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柔弱无助。
电花火石之间,麦冬忽然想起一件事。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天青一脉不同于九天城其他脉的弟子,一把天青弓有两种心法——男弟子练青阳诀,用得是腾雨箭,女弟子练青阴诀,用得是露霜箭。
但九天城的心法一向刚烈,即便有阴阳之分,青阴诀也十分霸道,非一般女子能胜任。一个能被旋柳副城主亲口断言极其适合修炼露霜箭的女子,想来必定心性坚韧,英姿勃发。
而陆夫人呢?
即便她亲手弑夫,也不可否认她的确娇柔婉约地像一朵海棠花,与坚韧如冰的天青女弟子相比,显然是天性迥异。
再思及山洞中那具女尸的样貌,麦冬很是奇怪,性子不同,样貌不同。陆夫人究竟是哪里像陆安的妹妹?
他嘴角一勾,折返回来,凉声道:“陆夫人,我差点就被你给蒙过去了。”
陆夫人脸色一惊,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背靠在柱子上:“你,你什么意思?”
“陆安娶你只是因为你像他妹妹,这种虐恋情深的故事,编得不错啊。”麦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惜,你们明明就不像。”
陆夫人听后,不但不紧张,反倒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我确实与她长得不像。”
“何止?”麦冬轻轻地说,“你们连性子也不像。”
“你认识他妹妹?”陆夫人先是疑惑,然后又否定道,“不,你若认识就不会说不像。”
麦冬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
“若是容颜相似,那倒还好。可我与他妹妹相貌品性皆不同,只是一些细节像而已就被陆安视为替代,可想而知,他的用情多深了。”
陆夫人缓缓说着,偏头看向窗外的树,神色变得有些恍惚,好一会才又说道:“独苏山下也有海棠树,花开的时候,成片成片的,特别好看。当年我就是在那里遇见了陆安,他那时将我错认成他的妹妹,为此还特意送了一支白玉海棠簪向我赔罪。”
“姑射仙居皆是女弟子,我又初次下山历练,乍然间遇见这般俊逸有礼的男子,不免心中好感顿生。渐渐地,便同他熟络起来,时间一久,我们就……在一起了……”
“后来我隐约听到传言,陆安娶我只是因为我像他妹妹,像她一般喜欢海棠花,像她一般私下总爱穿碧衣,像到连名字都像,我叫连馨,她叫陆欣。我不愿相信,但每每想起当初的错认,总是如鲠在喉。”
潭音向来聪慧,闻弦知雅意,一下子便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陆夫人哪里是不愿相信,她分明是深信不疑。
因为信了这个传言,心中生忧,因为有忧,她下意识地便将陆安一切所作所为都寻好了由头。即便是陆安现在活过来,对她指天发誓,估计她也无法摆脱自己的疑心。
“馨儿?欣儿?”陆夫人回过头,目光隐晦不明,“他喊得究竟是谁?”
麦冬心中一震。
陆欣?
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