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鹅湖村,依山而建,全村不过二三十户人家,距离青要镇大概二十里路,村中百姓多以上山打柴狩猎为生。村口处有个湖,湖水清凌,三三两两的呆头鹅悠闲地躺在湖上啄着毛,想也可知村子的名字由此而来。

这会刚好是晌午,炊烟袅袅升起。

整个村子只有几个孩童在外面嬉戏打闹,稍大顽皮的还捡起地上的大石子远远扔向湖里,溅起的水花惊得大白鹅曲项向天歌。

有个妇人走出屋外,扬声高喊:“芬妮子——吃饭喽——”

她这一喊,带动了各家各户,整个村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小孩子们你追我赶地奔向自家,一个小女孩在追逐间被重重一撞,整个人惊呼着扑向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极细的银丝线从她背后绕了好几圈,往后一带,堪堪稳住了她的身形。小女孩白着脸回头看,丝线的另一端缠绕在一位男子的手中,他身形修长,正两眼弯弯地看着她:“小妹妹可要当心呀。”

才五六岁的小姑娘懵懂无知,她只觉得这个大哥哥笑起来特别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就好像夏日夜空上的灿烂星河全部盈盈映入她的眼中,让她一时之间忘记了刚刚的惊吓。

“芬妮子!说你多少次了,慢点跑,慢点跑,你偏不听,真要摔个好歹你才晓得疼!”赶来的妇人连声责骂,手里倒是半点也不耽误她仔细查看,见没什么事,才轻呼了口气抬头看向男子。

只见对方一身湛蓝广袖长袍,从衣襟一路到坠落在地的衣角处都绣着繁复精致的银色暗纹,墨色长发也用湛蓝银纹的发带束起,十足十的清隽公子哥。

妇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物,不免有些局促不安,幸而对方笑得一脸正人君子,这才稍稍缓解了她的紧张之情:“多谢,多谢这位公子。”

来人正是麦冬,他摆摆手:“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来,这个给你玩,别哭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精致好看的小玩偶,笑盈盈地递给了小女孩。

终究是孩子,见了新奇的东西,立马擦干刚刚被责骂而勾出的眼泪水,展开笑颜。妇人颇有些难为情:“这,这怎么使得……”

“大姐,不过一个小玩意罢了。”麦冬温和地打断她的话,“正好我有一事想向你打听,权当是谢礼了。”

妇人闻言才心中安定一些,刚想问何事,就看见一名身穿湖蓝罗衫的少女走了过来。

虽是七月流火,但是白日里暑气依旧未消,可少女衣衫飘飘,肤色如雪,她这样缓步走来时,宛如月华倾泻,似乎连空中焦灼的阳光也柔软清凉了几分。

这大抵就是镇上说书先生所讲的什么冰肌玉骨吧,妇人心中如是想。

麦冬:“蜚零他们呢?”

潭音没吭声,只是淡淡地往一旁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树下,半夏正苦丧着一张脸,而蜚零背对着他们。

麦冬回忆起早上鸡飞狗跳的场面,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两个傻狍子!但他脸上依然保持着正道君子的模样,对妇人笑问道:“大姐,其实我们想向你打听一下关于老虎吃人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我们村人人都知道。说起这事,也是古怪。我们祖祖辈辈都是靠山吃饭的,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妇人叹了口气,“月初的时候,秀秀她爹上山打猎失踪了。起初大伙以为是被野兽咬伤困在山里,这往年都是常有的事。几个老手便凑一块进山寻人,芬妮子的大伯也去了。可不曾想,进去之后就再也没人出来。”

“我们这才觉得不对劲,便跑去敖岸大营找陆将军……”

麦冬插话问道:“陆将军?可是陆安?为什么要找他?”

妇人点点头:“对,就是陆安将军。他是个好人,平日里从不欺压我们这些平民,还经常伸手帮衬一把,待人十分和气。时间长了,大伙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都爱去找陆将军。陆将军知晓此事后,便派兵搜山,连着搜了好几天,从山上带回来一只吊睛白额虎。”

“那老虎身长有十多尺,异常凶猛,尖牙利爪上还挂着血迹。陆将军说,除了带血的破碎布料和一些零碎的骨头,其他的什么都找不到了。我们也明白,碰见这样的庞然大物,哪里还有活路啊。”

“老虎被捉之后,便无人再失踪?”麦冬问。

“没有。陆将军特意嘱咐我们,打猎不可在山中过夜。大伙从此便早出晚归,倒也不曾再出过事。”

麦冬望了望近在眼前的青要山,压下心中一丝违和感,很有礼貌地对着妇人道了声谢,拉着潭音往不远处的大树底下走去。

妇人低头抬眼之间,就看不见麦冬等人的身影了,不由揉了揉眼睛,嘀咕了句:“原来不是凡人,怪不得生得这般好看……”

阳光正好。

可深山腹地之处,密密的树木高低错落地遮挡在高空,只漏下点点细碎的光影,倒显得有些幽暗,尤其是四周连鸟雀虫鸣都没有,只有麦冬他们踩在堆积落叶上的沙沙声,越发衬得林海中有种诡异的静谧。

麦冬四下打量一番,说道:“蜚零,你查探下,有没有涿光令的气息。”

蜚零熟练地唤出一道寻息符,手持结印,轻声念咒驱动符咒在林中穿梭绕了一大圈,然后摇摇头:“没有,恐怕是我们所料有些偏差,还是去镇上酒肆或者茶馆……”

话还未尽,就引来一阵娇叱:“你给我闭嘴!”

半夏觉得自己跟蜚零,八字不合——打从早上起来,这家伙就跟自己过不去。

挽个袖子做早饭,他说有失仪态。

吃饭的时候聊天,他说食不言,寝不语。

赶路的时候,不过顺手抓了一把他的胳膊,他就面红耳赤地来了句“授受不亲”。

半夏恶狠狠地皱起眉头,慢慢逼近蜚零,一脚碾死一棵草,杀意沉重:“你给我听好了,呆子!我再说一遍——最近两个月青要镇都风平浪静,唯一有点特别的事情就是老虎吃人。这个消息绝无偏差。酒肆茶馆算什么,就连镇口的那个包打听,他很多消息还是从我这里买走的呢!你当姑奶奶我‘小灵通’这个名号是白捡的不成?”

对于这个天赋异禀的技能,她向来引以为傲,即便挑刺如麦冬都对她心服口服。

因此,蜚零不质疑还好,他一质疑,新仇加旧恨,一下子把半夏积攒了一上午的怒火给勾了出来。

她眸光如霜,死死地盯着蜚零,心道:呸,白瞎了这一付好样貌。然后,毫无预兆地说出手就出手,一道凌厉的剑气朝着蜚零疾驰而去。

蜚零瞳孔骤缩,速度极快地扔出三枚符咒,腾空冲起数丈高,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剑气,倒是身后的大树被剑气横扫,登时四分五裂。

这番动静掀天动地,引得林中簌簌作响。

潭音一把夺过半夏手里剩下的两道剑气,冷冷道:“不可胡闹!”

半夏这才不情不愿地束手立在一旁。

麦冬倒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该!让你没眼力劲儿。你就是不信半夏,总该信我吧。虽然这根草平日里蠢了点,不过打探消息的本领确实无出其右。鹅湖村发生的老虎吃人一事,或许真能查出些许端倪。”

“你记住,女人的八卦之心,万不可小觑。”麦冬总结道。

如果蜚零的性子不那么温和,即便不好与女子计较,也是可以对着麦冬嗤之以鼻的。可惜他天生温良有礼,做不出与人争辩的事,犹豫了半天终于妥协:“那我们接下去该如何?”

麦冬目光一转,笑着对垂头丧气的半夏说:“半夏,想不想拿回阿音给你的剑气?”

半夏点点头。

“拿你的润灵术来换,怎么样?”

半夏毫不犹豫地又点了点头。

她的法术柔和,击杀力不足,故此分外宝贝潭音送给她防身用的三道剑气。虽说用完润灵术后,将会在十二个时辰内无法催动灵力,但跟潭音的剑气一比,她觉得一点也不吃亏。

半夏浮立在空,双臂展开,手指做兰花指状法诀,点点绿色荧光从她体内飘出,蔓向四面八方,就仿佛是清晨的微光洒向大地,草木渐渐舒展开枝叶,轻轻摆动,一片生机蓬勃的气息。

良久,半夏才缓缓飘落在地,有点虚弱地说:“那个方向有血煞之气,但还有一丝很微弱又古怪的气息,我不知道是什么。”

麦冬对着蜚零挑了挑眉。

一行人匆匆赶到半夏所说的地方,瞧见四周不远处的地面都有拖曳挣扎的痕迹,草叶树干上均有斑斑血迹,早已干涸,应是多日前留下的,空中还隐约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恶臭。

“这痕迹也太凌乱了,看样子,咱们得分头查探。”麦冬随手捡起一根木枝,“我去这边,蜚零你去那边,媳妇你带着半夏一起。”

说完,他便自己独自往东南方向走去。

“啧,什么味儿啊?”麦冬走了数百米远便嗅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他强忍着脑仁疼,循味走到半人高的草丛边,用木枝拨开一看,忍不住发出感慨,“哎呀呀,这手法……绝了……你们快过来……”

很快,麦冬又补了一句:“阿音你记得屏息啊,这味道可真不怎么样。”

潭音带着半夏腾空跃起,瞬间便到了草丛边,四处散落的肉块赫然入目,红白相间,这手法,凌迟都没这么狠。

半夏粗瞧一眼,就觉得气血翻涌,等定睛一看,原来表面一层覆盖的白色居然是无数条蠕动的蛆虫,她立马转身扑到旁边的大树上,大吐特吐。

“看上去不是老虎所为。那么大的老虎,牙齿尖锐有力,这咬下去必然骨头都能咬碎了。”麦冬揉揉鼻子,总感觉屏息了也还能闻到这浓厚到极致的味道,“可这……骨头完好,只有皮肉……倒像是被什么给一口一口咬掉的……奇怪……是什么呢?”

半夏刚稍微直起身子,听麦冬这么一分析,立马又俯身继续吐。

一旁的蜚零默默地从储物袋里掏出水囊递给半夏。

倒是原本一向照顾半夏的潭音,此刻却对她撕心裂肺的呕吐声置若罔闻,她正小心地避开遍地的肉块,径直朝着人头走去。

一朵暗红色的花,有些枯萎,在这漫天漫地的血色凶案现场,很容易就被人给忽略过去了。潭音伸出手,刚碰到花瓣,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猛然顿住,脑子一片空荡荡,刹那间极尖锐凛然的痛意猝然击中她的眉心。

她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潭音:嗯?我又晕了?说好的法术最高强呢?

作者:……大概是七月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