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三桑谷坐落在招摇山凹峰之内,四周壁立千仞,仅一条青石板小路通向谷口,外谷除了数十间茅屋,便只有一片百草园,无甚稀奇。倒是内谷,一望无际的奇木异草,繁花紧簇,凡是来客到访,都每每惊为世间仙境。

内谷绵延数十里,神农堂坐南朝北,居中而建,刚好隔分东西两边。

东边三株巨大的藤蔓拔地而起,托起的三栋木楼以品字型排列,耸入云霄,最高那处便是有风楼,其次是药王跟神针的居所。

西边是内谷弟子的住处,屋舍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从高处望去,便能清晰明了地看出这排列走向乃是奇经八脉。

麦冬没能如愿逃走,此刻正被围在神农堂的大厅之中,身边六人对着他虎视眈眈。

为首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正是他师父姜不与,药王夏柘跟神针素问两位师叔坐在右下方,涿光山掌门子闻跟两位掌教坐在左下方,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麦冬师侄,我派至宝涿光令可有在你之手?”涿光掌门连客套话也不说,直奔主题。

至……至宝?涿光令什么时候成了门派至宝了?难不成七枚皆被盗?

麦冬有点没反应过来,神色迷茫地望向他师父,满眼都是控诉——说好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涿光令呢?

姜不与专心喝茶,仿佛这茶是瑶境仙露一般,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麦冬只好收回目光,脸上装出一副斯文乖巧的样子:“子闻师伯,小侄从未去过涿光山,更不曾见过涿光令。更何况涿光禁地守卫森严,我并不擅法术,如何能够打伤守界弟子,盗取涿光令呢?”

“你修为一般,可是太华宫的潭音就不一样了。否则如何解释涿光令的气息最后出现在青要镇?”一道苍老板正的声音响起,开口的是另一名男子,他修长偏瘦,眉心有道深深的褶痕,头发梳地一丝不乱,耳鬓处已有些花白,一看就是麦冬最讨厌的类型——顽固不灵的迂腐老头。

质疑他可以,质疑他媳妇?

麦冬目光一沉,决定做一个以下犯上的无知小辈。

就在这时,姜不与终于放下手中的盏茶,提前一步开口:“事情还尚无定论,言真长老怎么就开始审讯上了?”

言真刚想继续说,被他身边的元信抢先道:“我们并无此意。只是听蜚零说,少谷主前些天特意打听过血咒的事情。这血咒,乃是人死前以血为祭,怨念而生的咒,万分阴毒狠绝,非涿光令不可解。故此,我们才……”

麦冬哑然,这也行?分明是涿光禁地被闯在前,他去讯求问在后啊。

他疑惑不解地看向姜不与,难不成在他不在的两年多里,三桑谷跟涿光山突然就势不两立了?因此要整死他这个少谷主,好让三桑谷后继无人?

姜不与:“冬冬向来兴趣广涉,许是在哪瞧见,一时好奇罢了。我三桑弟子擅的是医术,又不是解咒。”

言真很不开心:“素来听闻姜谷主极其护短,果真如此。不过我派做事向来讲究真凭实据,断不会听信蜚零一言就妄下论断。此乃我亲自去青要镇探查时所发现,一男子身中血咒,被麦冬给救治。敢问姜谷主,没有涿光令,三桑谷的医术可治得了血咒?”

一直做壁上花的夏柘跟素问终于神归大地,他俩抬头瞅了一眼言真,全天下都知道师兄溺爱麦冬,可全天下也就言真敢当面指出,勇气可嘉,佩服佩服。

姜不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凉飕飕地抛出一句话:“言真长老这是看不上三桑谷的医术?”

言真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不妥,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他掌管门中教规,向来严苛,极恶不守门规之人。麦冬十二岁时挖了自家门派象征的三桑树,在言真看来是足以逐出门派的行为,故一直对麦冬不喜,连带着对姜不与也颇有微词。

只是三桑谷乃神农传人,医术卓绝。

试问,世间谁人能一生无病?哪怕是五大门派中人,在对阵斗敌之时也难免身受重伤。所以即使三桑谷法术不显,但人人都敬让三分。

可他今天一激动,三两句就把人家给得罪了。一旁的子闻跟元言见此情景,也神色尴尬,不知说什么才好。

麦冬出声打消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我的确解了血咒,但是跟涿光令无关。”

“师侄莫要玩笑,人死前一旦下了血咒,永世不得轮回,只能在忘川河内饱受痛苦,怨气横生。除非中咒者身死,否则唯有涿光引魂,化解煞气,方能破咒。我们两派多年至交,师侄且放心,倘若因救人而借用涿光令,我等也不会追究的。”涿光掌门子闻为了缓和场面,特意把拿改成了借。

麦冬一点也没有领会到他的好意:“子闻师伯可曾听过隐缘线?怨念生,则孽缘起。只要缘断,便可念消。”

涿光掌门还没反应过来麦冬的意思,只见一排银针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麦冬而去。麦冬十分灵活地闪躲开,清冽的嗓音中满是无奈:“师父,你能不能别老是用针扎我!”

姜不与一改之前的从容不迫,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小兔崽子,我二十多年的教导都被狗吃了是吧?居然敢以身犯险,用这些旁门左道破咒,你还不如给我去偷涿光令呢!”

骂完又是两排银针飞出。

夏柘跟素问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只管一心一意地喝茶。

涿光山的三位来宾彻底看傻了眼,刚刚出言维护算什么,这才是明目张胆地护短,合着他们门派的涿光令在姜不与眼里还没有他徒弟安危来得重要。言真看得脑仁直抽抽,碍于前车之鉴,他强忍着咬紧牙关。

漫天密密麻麻的银针追着麦冬,如影随形。

有那么几瞬间,涿光掌门子闻觉得已经避无可避了,麦冬居然硬是用极其古怪而且高难度的姿势擦针而过,青衫飞扬,还挺赏心悦目的。

“子闻师伯,隐缘线,线断缘可灭……我真的没拿涿光令,我只是用七星阵……师父你够了啊……”

麦冬足尖轻点,踏着柱子飞绕游走,宛若青蝶,却又被一簇银针给逼得落地。

饶是涿光掌门一向不苟言笑,把大弟子蜚零教导地少年老成,此刻也忍不住嘴角翘起,这场面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喜感。

等听到七星阵,他才复皱起眉头,神色不明地看向麦冬。

一个阵,一根线,就破了血咒。

听起来似乎有些合情合理,但他却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

姜不与听到七星阵,手一收,银针顿消,余怒却未消:“你堂堂三桑谷弟子,你学屁个七星阵!”

全场默然,涿光派的脸色很臭。

怎么,我们涿光山的门派法阵被偷学了还没计较呢,你居然还嫌弃上了?

简直岂有此理!

麦冬滚出神农堂时的样子有些狼狈不堪,玉青色的长袍上到处都是细小的划口,就连白底青丝瑞草纹的宽腰带也裂了一半,头发上还扎着几根银针,全身上下唯独腰间的荷包完好无损。

他一出来,就直奔柱子而去。

神农堂前的左边柱子边站着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如墨长发随着莹白的长袍微微飘拂,他嘴角含笑,眼神清润如玉,让人见之便思及‘白露暖秋色,月明清漏中’,忍不住心生好感——当然麦冬除外。

他冲着这男子恶狠狠地点了点手指头:“蜚零!你这个叛徒!”

蜚零笑意不变,柔和有礼地说道:“麦冬师弟,实乃师命不可违,还请见谅。”

即便是潭音特意靠近门口站着,也并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何事。见状,她快步朝麦冬走了过去,踮脚伸手取掉他发间的银针:“姜师伯又动怒了?”

麦冬迅速收掉刚才的表情换上温情脉脉的微笑,然后三两下就捯饬地自己恢复原样: “没事,他就是这个爱好。”

半夏简直没脸看,她不明白为何大美人收了麦冬这么个离经叛道的人为徒。直到后来,她才学会了一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麦冬才不管他们心里如何嘀咕,轻声地对潭音说:“阿音,我们回青要镇。”然后转头就拔高了音调:“别傻愣着了,走啊。说的就是你,蜚零!你师父让你跟我走,涿光令还要不要了?”

麦冬一行人回到小草庐已然是夜深之际。

“你睡前厅,椅子桌子随你挑,实在不行就把椅子拼一拼。”麦冬对着蜚零丢下一句话就牵着潭音往里屋走。

蜚零迟疑了一下,喊住麦冬:“那……半夏姑娘在哪就寝呢?”

“她一根草,随便往哪一扎就行了。”

麦冬门一关,留下蜚零跟半夏大眼瞪小眼。

半夏率先回过神来,飞快吐出一句:“我睡树上。”

掠身而去的那种急切让蜚零不禁反省自己刚刚是不是哪里失仪?

其实他误会了。

比起毒舌又难招架的麦冬,蜚零绝对是一个怀瑾握瑜之人——笑容温文尔雅,说话彬彬有礼,语气和风细雨,更遑论他长相清雅如玉,极其符合半夏的喜好。

可不知为何,打从第一次照面,半夏就心中很是别扭,完全不同于往日见到美男的感受。因此白日里,她难得跟在潭音后面站着,并没有凑到蜚零的身边。

她趴在树杈上思来想去,最后将缘由归根于那条难以描述的绣帕上。

“啊——”女子尖细而凄厉的叫声响起,就好像是剑尖划过岩石一般。这声音钻得潭音脑中狠狠疼了一下,她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麦冬的手搭在潭音身上,她一动,他迷迷糊糊道:“怎么了?”

“我听到了声音。”

麦冬微微睁开眼睛:“什么声音?我设了隔音诀不可能有声音,大概是做梦了吧?”

说完,他习惯地将潭音往怀里带了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的肩膀。

潭音没再说话,只是略为不安地望向窗外。

不,这不是梦,她心里有一种很奇怪却笃定的感觉。

有什么人……在召唤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半夏:我的CP终于出现了,再也不用吃狗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