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七盏灯的灯苗暴涨,屋内一下空气涌动,麦冬的衣衫都被吹飞了起来。

屋外的半夏神色一动,掐了个法诀现身里屋,见麦冬正变幻法诀往阵眼一点,轻喝一声“破”。那白芒顿时停止流动,陆安像卸下千斤重担,渐渐平息下来。

随后麦冬左手持结印在胸前,右手极快地做了一个引诀往前一指,随着他一声“去”,弥泽珠便径直朝潭音飞去,悬浮在床榻上空。

而笼罩在外圈的白芒碎成点点星光,如流星般争先恐后地钻入潭音的体内。

半夏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掐准时机右手一挥,六根聚魄针从她手中飞出,封住了潭音的六大穴位。

麦冬保持姿势不动,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维持阵法。

直至天色微亮,星光才尽数隐没。

尽管有衍灵丹支撑,他脸色依然一片煞白,让半夏不禁想起镇上养鸡的王大婶。那王大婶虽已是半老徐娘,可最喜往脸上扑粉,不差钱似的那种扑,白的就跟麦冬现在这样,只要张嘴一笑,便能使小儿啼哭。

“你没事吧?”半夏想起去年麦冬的惨样,不放心道。

麦冬撤了阵法,步履踉跄了一下。他摆摆手,脚步略虚浮地往床榻走去:“无妨,睡一觉就行了。你把陆安给带出去吧。”

他走到榻边,坐下弯腰亲了亲潭音,顺势倒下就闭上了眼。

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麦冬醒来一睁眼,便是查看身边的潭音,却发现没人。他心念一动,瞬移到小院,果然看见潭音正坐在院子里绣东西。

她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醒了?”

麦冬见她脸色带点红润,不复之前的苍白,这才松了口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走了过去:“这银色花纹挺好看的,是什么花?”

潭音淡声道:“鸢尾花。”

“不喜欢。”

潭音清泠泠的眼睛望着他,透出无声的疑问。

“因为我……只喜欢……你啊。”麦冬故意把尾音拉长,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潭音道:“莫闹。”

语气倒是比平常柔和几分。

天上白云悠然,远处青山浮翠。虽是七月的午后,可帝休树干高冠大,郁郁葱葱,犹如一把绿伞摒去了炎热。

麦冬就这样饶有兴致地讲着话,天南海北地胡扯,时不时还逗潭音几句。潭音安静地绣着荷包,偶尔回应。

气氛很是温馨。

“阿音,阿音,我回来啦。”

半夏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一会,虚掩的院门‘砰’地被踢开,半夏怀里抱着的东西把她的整个脑袋都挡得看不见了。

她晃悠悠地走进院子,将东西哗啦啦地扔到地上,然后一抬头就看见潭音跟麦冬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匪夷所思。

“干嘛?这可是我特意买来给你们庆祝的。好吧……我是买了些零嘴……可是也不多……就一点点……”半夏底气不足。

麦冬睨了她一眼,然后对着地上大手一挥,那一堆小山凭空消失,又一挥,东西原地出现,最后才开口:“你的法术被狗吃了?”

半夏如遭雷劈,她张口半天也不晓得说什么为好,最后勉强蹦出一句话:“我…我锻炼身体。”

麦冬原本还想再补上几句,却听见潭音扑哧一笑,虽然笑容稍瞬即逝,但也足以让麦冬的心情甚是愉悦。

于是接下来一直到晚饭结束,他对半夏的态度从严冬一般的冷酷无情跨越到春天般的温暖拂面,甚至连特意为潭音准备的桂花鱼也大方地分了一半给半夏。

半夏不禁感到惊悚连连,总觉得麦冬在憋一个大招,趁着她不注意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潭音亦不知麦冬为何反常:“无妨,有我。”

一句话稳定了半夏的军心。

“对,有阿音你在,我就不用怕他。”半夏终于展开笑颜。

以至于陆安上门的时候,半夏无所畏惧地叫醒了午睡中的麦冬,出乎半夏的意料之外又在她的预料之中,麦冬的起床气没有发作。

他只是表情木然,然后一跨出屋门就立马自动切换成标准待客的笑容,客客气气地问:“陆兄可是又哪里感觉不适?”

陆安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想知道见过的红衣女子是谁?”

“什么红衣女子?”

“那日,我恍恍惚惚间,看到一个红衣女子……”

不问怎么治好的‘病’,也不关心这诡异的‘病’到底是什么?明明对妻子情深义重,宁死不离,却又心中惦念着一个幻影。

这个陆安,还真是奇奇怪怪。

麦冬顿时来了兴致,心绪浮动片刻后,一弯眼角,随口扯道:“许是你欠下的情债吧?”

此言一出,半夏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她悄然顿住脚步,专心致志地等待下文,却不料麦冬话音一转:“半夏,去里屋。”

半夏瞠目结舌,合着起床气在这里等着她呢。

麦冬的声音温和,目光却明明白白表达了不容拒绝的意思。半夏只好不情不愿地滚去里屋——里屋有麦冬设下的隔音诀,能隔绝里外的声音。

半夏不死心,严丝合缝地贴在门后试了试,果然听不到半点动静,她心中暗恨:“该死的麦冬,整天就知道弄这些无聊的小伎俩,姑奶奶我早晚有天拆了这道门!”

坐在床沿上绣花的潭音看她扭成一团的脸蛋:“怎么了?”

“麦冬不让我在一旁听故事。”快三百岁的半夏委屈地像个三岁小孩子在跟娘亲告状。

潭音对她,耐心倒是颇好:“回头我让麦冬给你讲。”

“不一样,我现在就好想听,等不及那种!”

潭音看她可怜巴巴,实在是心痒难耐的模样,便干脆右手一抬做兰花状,指尖白光隐现,再反手往外一扬,麦冬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进来。

半夏激动地低呼了一声,心满意足地开始偷听。

……

“陆兄,可知道彼岸花?”麦冬问道。

陆安点点头:“听说这是冥界的花。”

麦冬嘴角一勾:“没错。相传每年七月半之际,便是此花盛开之时。这花很有意思,明明翠绿的叶子却要落尽,然后开出红如血滴的花,年年复年年,花叶不相见……”

他停下来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据说花的香气能唤起亡者的记忆。人在死后,受涿光指引,走过黄泉路,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海里,能回忆起自己的一生,然后渡过忘川河,入转世轮回。可也有那许许多多渡不了河的。”

“为何?”陆安问。

“有些是因为自身罪孽深重,有些是因为万念俱灰而不愿再世为人,还有一些是因为枉顾天道,比如说,死前立下个咒什么的。”

陆安的声音颤了下:“血……咒?”

麦冬极短地顿了下,就面不改色地将话接了上去:“嗯,血咒是以血为祭,怨念而生的凶术之一。所以这代价便是永世不可入轮回,只能日日月月沉浮在忘川河内,受尽痛苦,无法超度。你说的那名红衣女子,想来就是下咒之人吧。”

陆安的脸色一下子惨淡,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又开口,语气隐隐带了一丝期盼:“……你怎知就是为‘情’呢?”

“不然呢?为仇?仇大到下了血咒,还能让你无痛无伤活上七日?早让你即刻暴毙身亡了。”麦冬嗤笑一声。

陆安的脸色彻底变得难看,他微微闭了闭眼睛,随后陷入沉默中。

前厅一片静谧。

半夏忍不住又紧贴在门上,就在她差点把自己跟木门合二为一时,终于听见陆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少谷主,你既帮我解了血咒,那她是否可以不再受忘川河之苦?”

“血咒只是被破,并不曾被解。要知道,天地间因果轮回,种其因者须食其果,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陆安轻声重复道,神色复杂难辨地长叹了一口气,“多谢少谷主,在下先告辞了。他日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陆某一定鼎力相助。”

麦冬望着陆安的背影,脸上露出不掩饰的兴味——这个陆安果然有问题——他分明一直说的咒,可陆安却脱口而出‘血咒’。

半夏听见外屋没了动静,立马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血咒轮回?忘川之苦?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瞎编的。我一个大夫,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麦冬气定神闲,随后甩了一瓶青蓉丸给她,“你去镇上玩一圈,看看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半夏原本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还想再问点什么,一看到青蓉丸立马就把好奇心抛在了脑后,开开心心地蹦走了。

“你怀疑陆安有问题?”潭音缓步走了出来。

麦冬摇摇头:“不,我怀疑陆安来求医这件事有问题。”

三年来,他带着潭音游走大荒,连门派也极少回,差不多等于消失了。只是每年七月,他们都会来草庐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

因为,植褚草只生长在此。

为何会有人知晓他的行踪?又为何偏偏那么巧,陆安在最关键的时候撞了上来?

许是心中一直想着这事,麦冬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东方已白,月落参横,他才和衣躺下。

结果,刚躺下不久,麦冬就被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门声惊起。

他想也不想,挥手扔了个屏蔽的法诀,还没来得及继续埋头大睡,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将他炸了起来。

麦冬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地上五马分尸的木门,又望向站在门口的半夏,虽是睡眼惺忪,目光却近乎狰狞,他一字一顿道:“你最好有个特别棒的理由。”

半夏非但不怕,反而心中一喜,大招终于来了。

可等她定睛一瞧,遭了,潭音这几日需要宁神安魂,睡前喝了助眠药汤——她的大靠山还睡着呢!

半夏后知后觉地哆嗦了一下:“你师父的书信……喊你回三桑谷……不知道……这,算不算……很棒?”

棒,棒极了,棒得麦冬气极反笑:“我看不只是你的法术被狗吃了,脑子也是!”

自打离谷后,他时不时就能收到师父的书信。详细内容不表,反正每封书信统一以‘为师甚是想念,时时盼徒儿归来’为结尾。

半夏居然因为这个破门而入,麦冬此刻的心情就三个字——打死她!

“啊!”潭音惊呼着坐起,满头大汗。

麦冬哪还顾得上打死半夏,他一把将潭音揽入怀:“媳妇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我梦见…有个红衣人……”潭音还没缓过神来,声音飘浮,眼神迷茫。

半夏见潭音醒来,知晓自己的危机解除,立马屁颠屁颠地凑上来:“你也梦见红衣人了?长什么样?”

潭音神色渐渐恢复清明,她细细回想了一下,眉头轻皱:“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不过是个梦而已。”麦冬稍稍搂紧了潭音,语气更加温柔,“等会我给你煮碗薜荔雪草汤压压惊。”

说完,他抬眼看了一下半夏:“还不出去,你是要欣赏我们俩穿衣服?”

半夏鼓起腮帮子,哼哼两声,转身就走。

潭音目光无意中扫到一地的狼藉,冷淡的星眸中流出一丝惊讶:“这……怎么回事?”

半夏立刻折回,告状告得干脆利落:“我收到书信,来找麦冬。岂料他不但不理我,还又用了隔音诀。”她刻意在“又”字上加了重音。

麦冬:“……”

很显然,半夏的脑子并没有被狗吃掉。

潭音哑然,她不知说什么是好,干脆转移话题:“什么书信?”

半夏拿出来,潭音一看,立马递给了麦冬。

这封信与往常不一样,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大字:速归。

速归还非得写信让鸟叼过来,用个讯符传言是会死啊?

麦冬只觉气血翻涌,想打死的人多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她来了,她来了,她又来卖萌求预收了(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