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农历七月十二,亥时末。

更深露重,夜虫偶尔传来几声鸣叫,更显夜色静谧。

“麦冬,你确定那个陆安真的会来?”半夏无聊地靠在院子的木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挂在门环上面的那串玉石,“这都快子时了,人影也没有。”

“急什么?”麦冬闭目靠在躺椅上,手里绕着一根红丝线。

半夏斜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又皱眉放弃了,转头继续在门口张望。

就在这时,一道光芒急速而来,只见麦冬曲指一弹,手中的红丝线击散了这道白光。

“月初,师父及三位师叔因事外出,一神秘人趁机打伤守界弟子,潜入涿光山禁地,以至冥气外泄,许是与此有关。”

是一枚讯符。

讯符,只要修炼之人,人人都会。它极其简单,将想说的话,几个字,几句话甚至是长篇大论也可,对着符文念完,凝气在指尖,一戳就成了。

半夏面露疑惑地问:“涿光山?冥气?什么东西啊?”

还没等麦冬开口,第二道讯符紧跟而来。

“绣工着实难以描述。”

麦冬听完顿时乐出了声。

前后两道,内容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半夏耳尖,一听就知道这声音出自同一人。

她先是迷茫,随即凭借着往日丰富的经验,很快反应过来:“你用了我的绣帕为符?”

麦冬用讯符,素来不用符文,他是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随意的很。

平日里各种款式的花花草草居多,宣纸也有,甚至有时洗菜洗一半,就直接用滴着水的菜叶子传讯。

就比如这次,他用了半夏的绣帕,还贱兮兮地非让对方给个评价。

半夏忙不迭地凝气跃上帝休树,在小小的针线箩里匆匆扒拉一通后,跳下来指着麦冬欲哭无泪:“我的绣帕真的不见了!死麦冬,你什么时候偷的?”

“偷什么偷,是你自己东西乱扔,都扔到我的鱼篓上了。”麦冬很是理直气壮。

半夏气得要死,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呸!”大步流星地走了。

麦冬没管她,靠回躺椅上,手指轻敲着手背,笑容渐隐。

涿光山自古镇守冥界,禁地森严,一向风平浪静,却在月初被人闯入,以至冥气外泄。

千里之外的陆安,一介凡人,灵力全无,却也在月初中了咒术,上门求医。

啧,有点意思。

这时,叩门声传来,打断了麦冬的沉思。

他一抬头,看见陆安站在院门边,飞快地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起身笑道:“陆兄,门又没关,直接进来就是,何必这般拘谨?”

陆安这才走进院子。

麦冬递了个白玉瓶过去:“你先服用五颗。等回去后,记得再每日服一颗,五日后就无恙了。”

陆安点点头,依言服下固元丹。瞬间便觉得腹中一股暖意四起,涌向四肢头顶,整个人感觉精力充沛,连心口处的闷疼似乎也减轻不少。

他不禁发自内心地夸了句:“三桑谷的丹药果真名不虚传。”

“少了三个字,应该是三桑谷少谷主的丹药果真名不虚传。”麦冬很是自恋地吹捧了一波自己,然后示意他伸出左手小拇指,将手中的红线给绑了上去,“半夏,出来。”

半夏不情不愿地嘟着嘴出来,牵过红丝线往里屋走。不消片刻,她又牵着红丝线往小院中间走来,将另一头的红丝线绑在了陆安右手的小拇指上面。

麦冬轻声道:“别动。”

话音刚落,银针刺入指尖,陆安却莫名感到心头一痛,小拇指倒没什么感觉。

溢出的血珠静静地悬挂在丝线上,随后一粒红色的火苗疾速燃起,奔向里屋,几息之间,又来到了陆安的手指边,不待他反应过来,火苗便很是诡异地熄灭了,整根红丝线随着火灭而隐没。

麦冬收起银针:“好了,接下来你随我入屋。”

陆安茫然地翻看着自己的双手,愣愣地跟了进去。

一踏进里屋,他就感觉到视线一暗。

陆安环顾四周,没有找到一丝透亮的地方——分明是月圆之夜,按理应该有月光能透过窗户纸。可是眼下,不但漆黑一片,就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很是安静。

他不由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麦冬的声音划破静谧:“我最后问一次,你当真愿意留下半条命?”

陆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想起这里漆黑一片,麦冬看不见他的动作,忙开口补了句:“是,我愿意。”

麦冬不是凡人,黑暗的环境下也不影响他的视线,自然是清楚地瞧见了陆安的反应。他在心中一锤定音:这样的将军,大泽军早晚要完。

“记着,待会无论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都千万不要睁眼。”麦冬轻声吩咐道。

陆安刚张嘴想问为什么,就觉得肩膀被一股力量下压,整个人直接跌坐在地上。随后身体一僵,浑身的大穴被银针封住——除了手指,其余都动弹不得。

“我根本就没办法睁开眼啊。”这是陆安陷入黑暗前的唯一一个念头。

麦冬见状,这才双手结印,十指翻飞下,好一会掐出了个很繁复的法诀。

四周摆放的七盏灯齐齐亮起,一下子冲破了黑暗,显出了屋内的景象。

潭音正躺在不远处的床榻上,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她清丽的脸庞有着几分动人心魄。麦冬看过去,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微笑,但很快,他的神情就变得正经严肃起来。

只见麦冬的右手一翻,弥泽珠浮现在掌心之上,如先前一般黯淡无光。

他手一扬,将珠子抛向空中,双手相扣合了一个法诀朝上而去。

那珠子飞旋疾转,七盏灯的火苗轻轻一震,瞬间光芒大作,化成无数光点散出,飞遁入地面,随后汇聚成一个太极两仪的圆圈——陆安在左,床榻上的潭音在右。

一条白色丝线般的光芒从陆安身体透出,围绕着陆安打转。慢慢地,光芒涌出的越来越多,似乎打算将陆安缠成一个茧蛹。

陆安的眉头越皱越紧,看起来有些难受。

不消片刻,他就满头大汗,脖子脑袋青筋暴涨,最后歪倒在地,大口地喘气,手指紧紧地在地面攀抓,似乎在生死边缘中搏斗。

昏昏沉沉之中,陆安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急剧流逝。

他眼皮颤抖,努力地睁开双眼。

“相公,你站着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呀。”他刚睁眼,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循声望去,只看见一片雾蒙蒙,远处似乎站着一个人,隐约可见翻飞的红色衣衫。

“快过来呀!”

这声音很甜美动听,陆安不禁踏出脚步往对方走去。

细细蒙蒙的白雾似有意识一般,一直笼在陆安的四周。随着他越走越近,白雾渐淡,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持着一束同样大红的花,但女子的面容依然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晰。

“你是谁?”陆安猛然顿住。

“我是你的娘子啊。”

娘子?陆安心头一动,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可是却又感觉什么都没有。

“相公,你不记得我了?你说过你要带我回家的,你不记得了?”女子的声音有些失落,还带着些许哀伤。

可惜细雾不散,陆安未能瞧清她脸上还带有一丝幽怨憎恨的神情。

陆安心中恍惚,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踟躅不前,白雾又浓郁了些。

“相公,你看这花是不是很美?”女子莫名地又恢复了笑吟吟的声音,只是稍带了一丝的急切,“你过来看看,好不好?”

花,静静绽放着,红色似血,一股若隐若无的香气让人不禁想要沉醉其中。陆安觉得这花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的眼神渐渐迷离,下意识地想往前走。

“陆安!”

一声低喝在陆安脑海中炸开,他心头一跳,猛地收回脚步:“不,你不是我的娘子,我的娘子明明喜爱海棠,也爱穿绿衣。”

“我分明就是你的娘子,我们才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对面的女子双眸泣血,脸色变得惨白,她语气森森,“相公!你不能再扔下我!过来,快过来!”

陆安被吓得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一股力量急速而来,直扑红衣女子。随着女子一声惨叫,周遭的白雾又开始渐渐聚拢,浓郁到陆安再看不见红衣女子的身影了。

麦冬弹出的一根银针刺入了陆安的眉心,原本痛苦不堪的陆安神色渐缓。

随即他法诀一指,缠绕在陆安四周的白丝光芒纷纷往上流淌,在弥泽珠外圈渐渐聚汇。随着光芒越来越多,珠子变得流光溢彩,似玉似琉璃,煞是好看。

“啧,没想到心性还挺坚韧的,并且生机竟然真的如此蓬勃。”麦冬嘀咕了句,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当时替陆安把脉就感觉到了异常。

明明是普通凡人,还中了咒,可脉搏居然非同寻常的强劲有力,跟修炼的高阶弟子也有的一比。

也是因为如此,他后来才会改变主意。

麦冬深深地看了陆安一眼,冷冷一笑,手中的法诀变化,打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蜚零:你居然坑我,知不知道我将来要追妻火葬场啊?

麦冬躲在潭音身后:那又如何?你能把我怎么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