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碗不大,粥的味道又很好,潭音吃了个干干净净。

她正要放下勺子的时候,刚好听见陆安的话,力道稍一加重,勺子便撞在了碗底。

“麦冬从不骗人。”潭音淡淡地说道,神色是不变的清冷,看起来并没有动怒。

陆安的心底却冒出一种感觉,潭音的眼神太过于淡漠,让他觉得自己在她眼里,跟碗里那个勺子根本没什么区别。

他浑身一震,心中的那点子怒气顷刻间消散无踪,犹豫了会,拱手道:“是在下失礼了,还请少谷主见谅。”

麦冬见潭音的胃口好,他的心情自然也好,便颇大度地不同陆安计较,甚至还好心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医。你身上的黑斑乃是咒术,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陆安愣了下,不明所以道:“咒?”

“没错,是咒。而且照这速度来看,不出两日,黑斑蔓延至胸口,必死无疑。”麦冬慢条斯理地说着,依旧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过嘛,生或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陆安的脸蓦地白了三分,半晌才苦笑道:“夫妻情深,怎能说弃就弃?离了她而苟活,这种事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

说完,他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

就在他走出院门去牵马时,麦冬忽然喊住他:“其实,不休妻也不是不可以。”

陆安一脸雾水,似乎不明白麦冬为何一会说不能医一会又说可以了。

麦冬站起来,脚尖一点,青影一闪便来到了他的身边,压低声音道:“若是要你留下半条命,可愿意?”

陆安面带纠结地看了看麦冬,张了张嘴又没出声。

“你若不愿,便算了。”麦冬说道。

“我愿意。”陆安忙表明态度,顿了顿,他还是将到了嗓子眼的话给说了出来,“少谷主,潭音姑娘待你甚好,你不该辜负她。”

麦冬简直莫名其妙:“什么意思?我怎么就辜负她了?”

陆安说出第一句话后,就不再有顾忌,认真且流利地说道:“她既信你不会骗人,你便不该骗人,尤其是当着她的面。我的病确实诡异,你只能治好一半,我也觉得甚好,只是少谷主你不该因为这样,便说这是咒。”

麦冬听完,眼角抽抽,他第一次知道,‘留下半条命’还有这么清新别致的解释。

他极缓地深吸一口长气,勉力劝服自己无须跟一个凡人计较:“今夜子时过来。另外,阿音是我夫人,以后别再称呼错了。”

说完,麦冬径直掠回院子,手指微动间,院门‘砰’地自动关上,留下一脸无辜的陆安。

“咦?人走了?”半夏慢悠悠地从厨房走出来,刚走到院子中就打了个长长的饱嗝,“粥还不错,鱼肉再多些就更好了。”

麦冬无语地斜了她一眼,不用猜也知道,一锅的粥肯定全在半夏肚子里了。

这哪里是一根半夏?猪笼草还差不多。

“去把厨房收拾干净,别一天只知道吃不知道干活,噢,这口碗也一起带上。”他吩咐完,又拿出一个青玉瓶,“然后再去溪边,采几朵植褚草的花,装满瓶子即可。”

半夏心满意足的表情顿时凝固,丧丧地接过瓶子滚走了。

“你何时会解咒了?”潭音等麦冬坐下后,出声问道。

“你夫君我多才多艺,会得东西多着呢。”麦冬手支着下巴,笑意晏晏,“就是修为差了些,需要夫人护着我。”

潭音波澜不惊,并且破天荒地回应了声:“好。”

麦冬探过身去,得寸进尺道:“还需要夫人亲亲我。”

他声音一向是清朗中带着几分散漫,这会特意低沉下来,有种酥酥麻麻的磁性,混着细微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旖旎,蛊惑人心。

潭音眨了眨眼,轻轻在麦冬的额头啄了一口。

麦冬这回却是呆了,墨色琉璃般的瞳孔里满满的不可思议:“阿音,你……”

潭音的性子,清冷又内敛。每次都是他又哄又逗才会给点回应。

这次,也太顺利了吧?

潭音极轻极浅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昨日睡了那么久,今早起来时却依旧疲乏无力,能明显地感受到灵力的流转越来越缓慢。虽然麦冬什么也没说,但她心底莫名有种感觉,似乎自己时日无多了。

“阿音,我回来了,给你。”半夏从屋顶跃下,将青玉瓶子递了过去。

潭音盯着瓶子,缓缓皱起眉头。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苦,可偏偏植褚草的花尝起来比黄连还苦。前几天第一次吃的时候,差点苦出眼泪。

潭音的双眸微垂,阳光从枝丫处斑驳落下,掉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挂落出一层阴影,无端显出几分柔弱无助。

麦冬自然是一眼瞧出她的抗拒,温柔地哄道:“这花真的无法制成药丸。乖,忍一忍啊,最后一次。”

植褚草,只长于七月,因整株通红,又叫流火草。

此草开出的花可凝神安魄,护人心脉。只是一旦被摘下,便会如雪一般融化,且颜色也会渐渐暗淡,不出半天,就彻底化成乌有。

因此,植褚草难寻,亦难收藏。

半夏则是一口气地拿出自己所有珍藏的果蜜饯,放在石桌上:“阿音,吃完后,这些随便挑,都很甜的。”

潭音沉默了好一会,最终打开瓶塞,只见里面流转着剔透的绯光,还散发出一阵阵清香。她仰头一口气喝完,然后清丽的脸蛋皱成一团,忍不住道:“好苦。”

麦冬笑着在她嘴角亲了亲:“有没有甜一点?”

明明苦到舌头发麻,潭音竟莫名觉得,好像是有点甜。

半夏简直没眼看,她‘啧啧’了两声,默默将果蜜饯收了回来,回到帝休树上准备好好睡个觉,吸收吸收天地精华。

很快跟上次一样,潭音感觉阵阵倦意上涌,眼睑沉重起来,睁不开了,再次沉沉睡去。

麦冬半搂着潭音,刚想抱起又想到什么似的顿住,然后对着帝休树说道:“半夏,去做一瓶固元丹来,等陆安来给他。”

“他什么时候来?”半夏的声音从密密的树叶中透出来。

“子时。”

“固元丹,子时?”半夏一下子从树叶中探出脑袋来,“麦冬,你看上陆安了?”

麦冬:“……”

什么乱七八糟的用词!

半夏又接着问:“你想通了是好事,但是陆安是个将死之人,能行吗?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她之前虽在厨房喝粥,但也听了那么一耳朵。

麦冬懒懒地一掀眼皮,终于出声:“你觉得镇口的包打听如何?”

“不如何!”半夏下意识就数落道,“他的很多消息还是从我这里买走的呢!也好意思称包打听?”

这话一点都不虚。

半夏化成人形不过一年多,对世间之事大都懵懂天真,唯独在八卦这件事上,她有如神助般无师自通——哪怕去镇上买斗米,她都能从米铺小二的身上扯出他三姑妈的大表舅的二姨婆的儿子娶了谁家的姑娘。

麦冬:“可他却知道这间草庐的主人是谁。”

“可不是我……”半夏忽然顿住,随即瞪圆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有人特意通过那个包打听,将你的消息透露给陆安?可是为什么呢?”

麦冬又不吭声了,他摸了摸潭音的发顶,眼前闪过一道幻影。

“她会渐渐嗜睡,然后陷入沉睡,不再醒来。”一个老妪轻轻巧巧地走过来,她虽瘦小年迈却姿态优雅,只是眼里的那股死灰槁木般的沉寂,非常人所能及,“她,终将死去。”

麦冬猛地闭上眼,又睁开,目光暗沉:“猜来猜去地,多麻烦。既然主动送上门,那就收下好了。”

说完,他抱起潭音回了里屋,没过多久又出来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那个陆安为什么会中咒吗?”半夏说着,突然良心发现一般,从树下飘下来,跟在麦冬的身后问道,“不过,你这样骗他,也不太好吧?”

麦冬拎鱼篓的手一顿:“你既然已经做了人,就要学会说人话。什么叫骗?活半辈子总比活两天好。”

或许是因为麦冬没有一言不合就拔针,半夏的胆子大了不止一点:“能活久一些自然好,可是就你的修为,治治病还行,解咒?你……”

麦冬将鱼篓换到左手,给了她一个常见的眼神,指尖的青光熟悉闪动。

半夏忙嘿嘿笑道,硬生生话锋一转:“多钓点鱼,早上的粥真的鱼肉太少了些。”

“滚去做你的固元丹。”麦冬顿了顿,又喊住她,“陆安的事,你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不许让阿音知道,记住没?”

半夏很是敷衍地丢下个‘哦’,便掠去厨房了。

麦冬也不恼,这根草虽蠢了些,但轻重还是拎得清。

不过这个态度嘛……

他眉尖一挑,将鱼篓里的帕子抽了出来,掐成一道碧光破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麦冬:今天又是被媳妇宠溺的一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