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样差不多就行了。”
宫本航大把竹取澈带回来的米粒给昏迷的病人喂下去, 睡梦中的太宰治的脸色明显变好了许多。
竹取澈看到这一幕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她还担心【人间失格】会屏蔽“药”的效果。
不过转念一想, “药”的本质存在于米粒之中, 它本身就是解毒和补血的功效。
这就好比一个异能产品【吃了会让人快乐的阿胶】，那么它具有“服用后快乐”与“补血”两种功效, 【人间失格】会让太宰治无法因此感受到“快乐”, 但阿胶这种物质本身是补血的, 异能不会抗拒物品本身的实际效果。
老学者站起来离开机舱去外面洗手, 竹取澈的眼睛一转，看见旁边椅子后面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屁股，当即咳嗽了两声。
软糖探头探脑, 见到是她, 立刻开心地从藏身处奔出来, 扑进主人的怀里不肯走。
“没什么大问题吧？”竹取澈指的是宫本航大这人有没有问题。
软糖：……他是你老祖宗这件事算是大问题吗？
不算吧？
那个身上有恐怖气息的老板都不觉得是大问题, 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于是粗神经的小企鹅幼崽摇了摇头, 然后幸福地将脑袋埋在她的手心里。
——它都足足一周没有吸主人了！
是的, 当你吸宠物时, 宠物也许也在吸你呢。
忽然间，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传来，竹取澈连忙把小企鹅往兜里一塞藏起来，站起身后发现是头发花白的教授在机舱门外对自己招手，示意她出来。
竹取澈连忙轻手轻脚地离开这里, 顺带把门关上。
两人坐在燃烧的篝火边, 宫本航大向她打听一路上的遭遇, 当听见变若之子托付了她的事情后化作飞灰消散，这位老人的目光深处无法抑制地涌现出哀伤与愧疚。
他的真实身份是平田九郎，身怀龙胤之力的御子。按照约定，他在吸收了“龙泪”后凝结龙神的力量在体内，然后沉睡在变若之子化身的“摇篮”中，三人一同前往西方……但是到了最后，他依旧无法亲自送别故人最后一面。
“她是笑着走的吗？”宫本航大问。
竹取澈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在意此事，但还是点点头：“是的。”
“……那就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女觉得眼前的老人在某一瞬间疲惫孤独地像是被流放到时光长河里的孤旅人。
定了定神，老人跟她说：“接下来我们要加快进度了，【修罗之狼】不是吃素的，他很快会察觉到仙峰寺和沿路的异常。”
“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想要击败狼，就必须取得‘龙泪’。”宫本航大含糊不清地说，故意省去了“龙泪要给御子喝才有用”这件事，到时候他自己服用就行了。
“目前，前往源之宫的四个材料分别是‘常樱枝干’、‘栖宿之石’、‘馨香水莲’和‘御子之血’，我们已经收集了最前面的两样，剩下的血需要你和我的血来提纯，以及一朵馨香水莲。”
其实根本不需要竹取澈的鲜血，用宫本自己的血就能奏效。但无奈宫本航大与太宰治约定了要在少女面前暂时保密老祖宗身份的这件事，如今也只能将竹取澈的血作为幌子，假装来提纯，从而得到【御子之血】。
完全被蒙在鼓里的竹取澈郑重点头：“明白了，晚点我就把血给您。”
顿了顿，她说，“我先进去睡一个小时，实在太困了。一小时后麻烦教授您叫醒我，我出发去找水莲。”
“好。”老人一边拿起闹钟定时一边说，“倘若你回来以后我和津岛君不在营地，那就直接去供奉栖宿之石的那个山洞，也就是我们最初见面的地方。”
“没问题。”竹取澈打着哈欠起身钻回机舱里睡觉了。
她进去时看了看太宰的情况，发现他身上那些伤口都有愈合的现象，毒也解开了，当即暗叹一声变若之子就是给力，不愧是能够承载龙神力量的“摇篮”，可惜已经离世了。
她找了两张没有被拆掉的飞机座椅拼在一起，往自己身上搭了一件大衣，躺下来几乎不出三秒钟，就陷入了疲倦的睡梦之中。
只剩下软糖，继续苦逼兮兮地放风。
不知过了多久，太宰治从昏睡中醒来，虽然头还有点晕，但他已经感觉身体好很多——就好像中暑之人大量饮水散热后，十分疲惫但终归是活过来了的感觉。
他扭过头，发现百无聊赖地趴在座椅椅背顶端发呆的小企鹅，以及搭着大衣打瞌睡的混血少女。
竹取澈看起来完全累坏了。
要是放在平时，他一旦醒过来，眼前这个少女也会在几秒钟之内跟着一起清醒。——虽然按照竹取澈自己的说法是“雇佣兵的警觉”，但太宰治知道她实际上只是睡眠很浅外加没有安全感。
但是这回并没有立刻醒来，也说明了她到底是有多辛苦。
黑发的年轻人推开身上的航空毛毯，慢慢地坐起来，他的目光落在竹取澈静谧平和的面容上，注视了许久。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一下。
然后太宰缓缓地站起来，将自己原本盖着的毛毯给对方盖上，接着又对软糖比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这才扶着机舱墙壁出去。
小企鹅眨巴着灰色的豆豆眼，凝视着年轻人的背影。
宫本航大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能爬起来了，当即有些啧啧称奇。
“没什么好奇怪的。药的效果很强，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蕴藏这样强大药力的物品了。”太宰治坐在了篝火旁，虚弱地指使道，“麻烦给我来杯温水。”
宫本航大坐着不动：“……”
太宰治：“你想我保密，就去给我倒杯水。”
宫本航大不情不愿地起身：“我可是老人家了。”
太宰治：“我还是病人呢。”
不过太宰最后还是喝上了温水，喝之前他又贱兮兮地问：“这回没加你的血进去吧？”
宫本航大老脸一黑：“你爱喝不喝，你以为龙胤之血我会乱给别人喝吗！”
黑发青年并不生气，而是冷静地分析：“那种力量，还是要有你本人点头同意才能生效吧。不然血也只是普通的血。”
“没错。”老学者重新坐回原位，神色肃然，“狼背叛我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把龙胤之力赐予任何人，那力量会扭曲人的生存方式和存在价值。唯独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感受到了血脉在躁动，就好像命运在向我揭示了奥秘的一角。我就知道，我等待了四百年的机会终于来到，我必须出手救下那个孩子。”
“但是自那以后，你就再没有关注过阿澈了。”太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判断出老人的真实意图，“你就这样放心她会如你所愿地成长为你需要的人才？”
说到这个问题，宫本航大露出了少许笑容：“你以为，是谁给她找的师父？”
——活了四百年的人，再怎样淡泊名利，多少会有一些人脉积累。
由于【书】对于曾经持有人的保密程度，太宰治其实并不清楚里面的详情，今天听到这种说法，当即有些惊讶地问道：“【牵线人】梁利辉是你的人？”
“不算，只是他当时欠我一个大人情，而且他也是距离战地最近、唯一有紧急救援能力来拯救那个孩子的人。”宫本航大叹息道，“事发突然，我没有想到中东地区也有我的血脉后裔，只能用【牵线人】的异能将那孩子与此世的缘分重新固定下来。不过收徒是那个龙国人临时起意的，我只是希望他能救她一命就得了……当然，身为男朋友，固定缘分的代价你也看到了吧？”
黑发青年没有反驳这个称谓，只是沉声道：“【失控人生】，对吧，它本来不会失控的。如果按照正常世界的成长道路，阿澈的异能应该是【我的人生】——堪称是削弱版的【书】。”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有很多秘密，但在老前辈面前，他可以稍微袒露一点心声。
“我们所处的世界拥有非常危险的毁灭倾向。”宫本航大作为同样曾经持有【书】的前辈，对此了若指掌，“无论是世界各地角落隐藏的神弃之地，还是藏在其中的神器们，亦或者诸神遗留下的废墟和力量证明，以及异能者群体……都说明这不是正常的世界。”
顿了顿，他总结道：“我在用我的方式拯救这个世界，完成四百年前本应完成的事情。龙胤之力一旦扩散出苇名之地，会给外界带来可怕的危机。”
“而津岛君，你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为了那个人，不惜对抗整个世界的危机。在这方面，你与我是一类人。”
“……”
太宰治阴沉着脸，没有答话，虽然平田九郎如今已经放弃了拥有【书】，但人老成精这个词可不是说笑的。
纵使昔日的平田家少主如何温柔坚定，拥有怎样清澈的眼眸。但在经历了数百年风雨后，他早已学会了将一切情感隐藏在心底。
要知道，他可是六岁就能做出将龙胤之血赐给濒死的忍者，并复活唤醒对方的早熟之人。
事实上，这个世界的意识喜欢选择那些最悲伤、最扭曲的命运剧本，就好比将“墨菲定律”放大无数倍的后果，加以施展到现实中，然后看着无数渺小的人类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前赴后继，在丑恶人性与无私光辉之间交锋厮杀，奏响名为“勇气”的赞歌，然后美滋滋地开启下一轮的毁灭节奏。
简直是贱得令人发指。
可就算如此，人类依旧想要拯救它，不知疲倦，不怕牺牲地拯救世界。
因为这是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土地和家园，再怎么扭曲和危险，也是“家”。
无论是宫本航大还是太宰治，他们都不希望这个世界就这样完蛋。
他们是柴禾，是薪火，是新的希望和将要死去的过往。
太宰治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什么人需要保护。”
“撒谎是很痛苦的感受，对此撒到麻木的人我只觉得可怜。”宫本微笑着摸摸胡子，“比一个活了四百年都死不掉的糟老头子还要可怜。”
“我不需要别人来可怜我。”太宰治回答，“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自己的目标是否能够达成。”
宫本教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什么，但最后还是开了口：“当然，当然，你我都是为了某些目的而奋斗终生的人。其实我再等四百年也可以，只是津岛君，你明白那种感受的吧？”
想要死去，想要安宁，想要遗忘一切痛苦，想要……自由。
说到这个，太宰治不禁对他露出了怜悯惋惜的眼神。
太可怜了，不能选择死亡的自由。你一个老头子有什么资格同情我？
两个可怜虫互相同情了对方一阵，此时老人身边的闹钟忽然响了起来，原来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片刻后，竹取澈揉着眼睛从里面出来，看见太宰治坐在那里喝水，当即开心地扑过去：“老……”
太宰那双天生鸢色的眼睛瞥向她，笑容热切然而目光微冷：“嗯？”
你喊我什么？
“叶藏！”竹取澈立刻改口，然后像个真正看见恋人从生死线挣扎回来的小姑娘那样搂着他的脖子蹭来蹭去地撒娇，非常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眷恋的神情，“呜呜呜你醒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阿澈。谢谢你的药。”
太宰也立刻收敛起冷意，嘴角翘起，眉眼微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他忍不住掐了两把，手感超级好，难怪蛞蝓很喜欢掐这小傻狗的脸。
竹取澈暗自打出一个问号。
——蟹老板你不要被派大星给同化啊！
还好，当着人家老祖宗的面前，太宰也不太好意思一直跟假女友真下属打情骂俏，连忙安抚她一阵，把人忽悠走了。
重新休息完毕的竹取澈抽了一管血给宫本教授后，就这样踏上了前往搜寻馨香水莲的道路，只是在远远地离开营地后，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小企鹅。
软糖正不太舒服地“屁屁”叫。
竹取澈连忙摸摸它的头顶软毛，然后伸手扒开它肚皮上的长毛。
在软糖的肚皮上，绑着一个正在运行的窃听器。
“哈……”戴上耳机的竹取澈心情复杂无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