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人生

当竹取澈把最后一片电极片贴在左侧太阳穴, 伸手在“游戏舱”边缘的按键按了一下, 就感觉身下原本坚硬的纳米材料垫立刻如同水波一样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躺在上面睡一觉。

与此同时, 她也听见了耳机里传来一个温柔磁性的成熟女声在汇报各类数据。

“滴——检测到使用者的存在。”

“滴——检测到该产品为Animus系统LDNW-167号, 为阿布斯泰戈公司出品的内部测试版本。”

“滴——检测到基因定序完成, 检测到一切准备措施完成, 开始运行测试。”

然后竹取澈也没见这台仪器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反倒是一旁的笔记本电脑发出了显卡运转时的散热风声。

三分钟后,那个系统的声音才继续说道:“该产品运行状况良好,目前并无失控损毁风险。”

“使用者当前心跳正常, 血压正常, 呼吸频率正常,脉搏平稳, 其余身体数据稳定——评价:可以开始使用该产品。”

“请选择你要追溯的历史人物, 祝您有一段愉快的人生旅程。”

于是竹取澈的眼前空气中骤然出现了六个人像面容的投影, 哪怕是光学投影,也将这六位先祖的容貌栩栩如生地刻印出来, 如同现代拍照技术一般效果逼真。

“哇哦, 牛逼啊这技术。”竹取澈啧啧称奇,“不愧是《刺客》里的黑科技产品。”

呈现在她面前的分别是——扎起黑色长发饱经风霜的浪人, 面色冷静处变不惊的女剑士, 戴着雪白头巾和满脸黑色络腮胡的奥斯曼将军, 满脸狡诈和算计的山羊胡锁匠, 笑容温婉又亲切的手工厨艺女子, 戴着单片镜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学者兼医生……

竹取澈心中有了主意。

她抬起手指,点向了空气中的某个头像。

…………

……

秋原椎名是出生在春天的孩子,在她出生那一天,刚好故乡山上的樱花开了。

虽然她出生在一个平常的农村家庭,但是她并不觉得为之困扰。

她有一个大五岁的哥哥,还有一对恩爱的父母,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凡和普通。

但随着渐渐长大,她发现自己的哥哥会练剑,而爸爸就是他的老师。

教导哥哥练剑的时候,爸爸就会黑着脸,一言不合就拿着竹剑揍人,好吓人。

后来秋原椎名听母亲无意间说过,自己那个从没见过的爷爷以前是幕府的武官,他教出来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怠惰了家传剑道。

“那爷爷去哪里了?我怎么没见过他?还有奶奶呢?”

“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秋原椎名听到这个答案后,单纯地觉得是爷爷奶奶贪玩所以不想回家了,当即撇了撇嘴。

“咦,那为什么爸爸来乡下了呢?”尚且年幼的小姑娘趴在妈妈的腿上,继续好奇地询问。她如同一只嗅觉敏锐的小兽,近距离地闻到了母亲身上佩戴的紫藤花香囊气味。

这是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味。

就在不远处的庭院里,手持竹剑的兄长正在日复一日的辛苦训练着自身,而绷着脸的父亲就双手抱胸地站在一旁看着。

妈妈摸了摸秋原椎名的小脑袋。

“因为有很多复杂的原因,比如政治啊,立场啊——明治维新之后你爷爷这样的旧派武官就显得地位很尴尬了,再加上一些事情……啊,妈妈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说了你也听不懂,还不如等会去找你哥哥玩。”

妈妈笑着这样说道。

果不其然,哥哥今日上午的训练很快结束了。

秋原椎名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扑进了满身是汗的少年怀里,甜甜地叫道:“哥哥!”

“椎名!走慢一点啊!”少年笑着一把抱起她,嘻嘻哈哈地在小姑娘脸上亲了两口。

“噫!”小姑娘推开了哥哥的脑袋,面露嫌弃之色,“臭臭的!”

然而少年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他看向站在一旁面色冷峻的父亲,神情一肃,“父亲大人……”

秋原椎名也醒悟过来,连忙使出狗狗眼看向爸爸,疯狂卖萌。

“咳。”严肃的中年人在两个萌物儿女的面前绷不住表情,扭开了脸,“去玩吧,中午记得回来吃饭。”

“是,父亲大人。”哥哥回答道。

然而就在两个孩子要离开庭院时,父亲忽然说:“太郎!你的剑呢?”

男孩子愣了一下,发现秋原椎名正用一种戏谑的看戏眼神看着自己,当即偷偷地吐了吐舌头,跑回去拿起架子上的竹剑悬挂在腰间。

“嗯。”爸爸这才点了点头,允许他们离开,“做兄长的要保护好妹妹。而作为武士,剑是永远不能离开身边的。”

这就是秋原椎名记忆中最幸福的片段之一了。

竹取澈通过基因回溯,沉默地看着那个扎着乌黑小辫的傻姑娘在山林间蹦蹦跳跳,而她的兄长则是宠溺无声地抱着一筐野山果跟着她走。

那个少年的目光是那么温柔,就像是春日的阳光一样明媚又动人。

这就是哥哥么……竹取澈叹了口气。

她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后来父母出事,自然也不存在多出一份血脉手足这种可能了。

但对于百多年前的秋原椎名而言这幸福的一切在那个冬天改变了。

明明只是一种普通的流行性感冒,放在后世也只是需要吃上最多一两周的药,放在那个年代却是致命的杀人疾病。

最先是妈妈外出买菜时被传染,回来后就病倒了,然后哥哥也生病了。

父亲为了不让年幼的女儿也被传染,所以大雪天地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将秋原椎名连夜送到了两座山之外的妻子娘家,让椎名的外公帮忙照看这孩子。

离家的时候,裹得严严实实的秋原椎名趴在父亲的肩头上,回头看向自己的家——只有一盏微弱的灯火透过纸窗倒影出来。

外面的风雪呼啸,而那如豆般的微弱火焰随时有熄灭的可能性。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任由飞舞而下的雪花挡住了自己的视野。看着那座建筑和庭院渐渐地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两周后。

当秋原椎名回到家时,妈妈已经痊愈,然而哥哥还是落下了后遗症。

前来看诊的几个医师都摇了摇头。

“别说是练剑了,就算以后能够像个正常人那样活动和走路恐怕都很艰难。”

自那以后,家里上空的阴云就没散去过。

虽然没有人责怪母亲,但这个女人一直很自责。她细心地照顾生病在床的儿子,在没人看见的时候莫名掉眼泪。她努力维持着这个家,而秋原椎名依旧喜欢趴在哥哥的被窝旁跟他聊天。

只是哥哥变得很虚弱,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阳光和健朗了。

“哥哥,你什么时候好呀?山里的野果又要成熟了,上次你还说发现了一窝小兔子,准备去帮我抓两只回来呢。”

病弱的少年注视着天真可爱的妹妹许久,忽然抬起苍白无力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就好像还没生病前那样。

“就快了。等到今年枫树的第一片叶子红了,哥哥就会病好了。”

但是哥哥没有撑到秋天。

他甚至连第一片的枫树叶子红了的模样都没看见过,就被人们深埋进土里了。

秋原椎名那段时间哭得很伤心,谁都安慰不住她。

她肥肥嫩嫩的小手里攥紧了一枚干枯的红叶,那是去年秋天的时候,哥哥进山里带回来的礼物。

哥哥走了以后,全家人闷闷不乐。父亲更是时常呆坐在以往教导儿子练剑的那个庭院里,注视着空地,不知在想什么。

秋原椎名看见了哥哥生前用过的竹剑,她又扭头看向爸爸寂寞的背影……发现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于是这孩子拖着那把竹剑噔噔噔地跑到爸爸面前,大喊:“父亲!我要练剑!教我!”

父亲正是苦闷的时候,见她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疯丫头!快把哥哥的剑放下!像什么样子!”

“女孩子就不能练剑么?”

“女孩子练什么剑?”男人生气地说,“好好跟你妈妈学学如何持家,以后嫁个好人家就可以了!练剑是没用的!”

然而秋原椎名并没有生气,她只是眨巴着黑色的眼睛走近父亲身边,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这个中年丧子的男人的手。

“父亲……是在想念哥哥吗?”她轻声问道。

一瞬间,生性强硬的父亲的眼眶就红了。

“你懂什么!”他习惯性地呵斥道,却没有挣脱开女儿的小手。

在秋原椎名的无声注视下,他最终还是软了语气:“为什么忽然想练剑?”

“因为这是爸爸想让哥哥做到的事情吧?”女孩子认真地回答,“哥哥做不到了,但他之前确实把这件事托付给了我。”

“原来太郎是这样跟你说的呀……你哥哥是有天赋的孩子,把家传剑道托付给他的确是我的心愿。不,甚至可以说是秋原家代代相传并引以为傲的立家之本。”父亲沉重地看向她,目光里蕴藏的情感不知是抗拒还是期待,“但是……那会很辛苦的。你是小女孩啊,这种苦怎么能让你吃呢?”

“我不怕吃苦!”秋原椎名大声地回答,“因为是爷爷把这个礼物交给了爸爸,爸爸交给了哥哥——现在,哥哥交给了我!我要学会,以后交给自己的孩子!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爷爷还是爸爸,甚至是哥哥……都会为我感到骄傲的吧?”

父亲神情复杂地看了她许久。

那眼神让秋原椎名莫名地想起那天哥哥对她说过有关红叶的诺言。

“那我教你。但要记住,一旦踏上这条路,就不许后退。”

“是,爸爸!”

其实话说得那么狠,父亲也只是想用繁重的日常训练吓退小女儿,只要她开口说不想练了,这个地狱般的训练就会立刻停止从此不再谈及。

但是出乎中年男人的预料,他这个女儿在剑道上的天赋并不弱于夭折的长子。

秋原椎名看起来柔弱,实则有股狠劲和韧劲,又有种乡下人的朴实特质——也可以说认定目标就咬牙冲到底。

日子就这样过了三个月。

竹取澈的意识,也是在这个时候真正降临在这具年幼的躯壳中。

“剑道一词来自于《吴越春秋》一书!我们日本的剑道最早起源于临海大国的隋唐时期,当时的遣隋使与遣唐使将这份技术带回来,结合我们本土的刀法和长年磨炼,才有了今天独具一格的本土……等等?”

原本站在一旁说话的父亲忽然注意到“秋原椎名”今天的异常情况,大步走来,用手中的木棒狠狠地抽打她的手臂和小腿。

啪!

钻心的疼。

竹取澈浑身哆嗦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这具身体不是现代社会那个经过千锤百炼的雇佣兵身躯,而是一个年仅六岁的乡下小姑娘——没那么抗揍。

女孩的父亲还在围着她转,边走边纠正她身上各种突然冒出来的小毛病。

“你这是什么握刀姿势?站得也歪歪扭扭的!敌人一刀砍过来你就等着摔个跟头吧!”

“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就忘了过去三个月的训练成绩?我跟你说,你跟你哥哥比还差得远呢!要是抱着这样怠惰的心态学习剑道,还不如到外面的田里去割杂草!”

竹取澈:……

虽然很想问候一下自己这位先祖的父亲为何要那么凶狠,但竹取澈还是根据秋原椎名的剧本老老实实地念出了她应该说的话:“抱歉!父亲大人!”

“道歉有用吗!那些在比试中被人切了脑袋的战败者还有机会说出这句话吗?”严厉的父亲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今天给我加倍训练!挥剑多挥五百次!”

说罢,他转身回屋休息去了,扔下小女儿一个人在烈日下继续练习。

作为见过许多生死场面的成年人,竹取澈的意识并没有生气,相反她非常理解这位男性先祖的想法——是了,在生死之间,是没有道歉和求饶的机会的。

这也说明了这位父亲其实是在心里默默承认了女儿在剑道方面的努力和天赋。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搞性别歧视,而是……真的期待着秋原椎名能够做到一些什么事情。

好吧!既然回溯到了这个年代,那就好好地开练!

其实竹取澈根本不用亲自从头学习这份基础剑道,她可以加速跳过这一段的剧情,直接进入后面的故事里——但如果想要真正的了解自己身体的奥秘,她深知自己就必须追溯先祖的脚印,一步一步来。

Animus系统让这场溯源之旅变成了一个游戏界面,如果这是在用电脑端或者其他主机游戏平台,竹取澈只需要按手柄上的“×”键就能发动“轻击”,“B”键发动“重击”,“Y”键“搜刮战利品”等等……可惜她现在身处这个类似魂穿的回忆世界里,一切动作都被必须身体力行地做到位,没办法用系统提前设置好的快捷键糊弄过去。

但是竹取澈也并不着急,Animus系统时间与现实时间的比例惊人,差不多是一年比一天的,也就是说,她就算不快进回忆世界,她也能在短时间内把先祖“秋原椎名的一生”给肝完。

更何况,血脉基因里的回忆十分清晰,仿佛是个真正的世界一样,所以女孩子就当是在玩全系虚拟游戏!

而且比起陪伴港口黑手党的那位垃圾老板的疯狂加班生活,区区练剑怎么能够难倒她?

竹取澈沉下心来向“父亲”这位NPC学习传统的日本剑道和家传剑道,再伴随着许多她从后世带来的训练理念,父亲很快就认可她的学习水平进展。

只是偶尔看向她的眼神,还是非常悲伤……就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无论是竹取澈还是秋原椎名都很清楚,这个男人是在看他那早逝的长子。

——如果太郎(哥哥)还活着,也一定能做到这种程度吧?

随着日复一日的练习,庭院里的大树叶子从新芽变成了翠绿的完整叶片,又渐渐变得干枯发黄。游戏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四年,竹取澈操纵的这具身体也有十岁了。

女孩子这天早上醒来,一边闻着山里传来的各类水果熟透的香味,一边发现自己的视野面板左上方刷新了一个任务。

……是的,有任务,都说了Animus系统会根据身体原主人的亲身经历设计许多任务,然后引导后来者去经历一番。

竹取澈选择接取任务。

“天气变凉了呀。”她听见这具身体这样低声地自言自语,“山上的野山楂成熟了吗?好想去采摘一些回来啊。”

于是任务窗口的文字也变了。

【上山:在今日太阳下山前上山,摘取野山楂(0/15)】

【任务说明:出门前,通过父亲今日的剑道考核。】

伴随着那句话说完,竹取澈又发现自己可以操纵身体了。

但是她蹙着眉头,瞥了一眼任务底下的那行说明小字,这意味着今天“父亲”将要跟她打一场,完成类似月考之类的测评。

从目前的刀法和打斗经验中,竹取澈看得出来,她这位“父亲”当年也是在战场上练过的人。结合已经去世的爷爷当年是“德川幕府的武官”以及如今父亲明明有好身手却宁可隐居在乡下这两件事来看,不难猜测出父亲当年估计也是维护幕府统治的那一派,与现在由“倒幕派”所成立的新政府所敌对,故此才隐姓埋名地生活在一个小村庄里种田耕地。

小姑娘揉了揉脸,打着哈欠朝门外走去。这很好,意味着学习剑术这四年来,她又可以名正言顺地暴打她爹了。

——其实真实的回忆中是秋原椎名被她爹屡屡暴打,但这并不妨碍百年后的后人竹取澈来殴打老祖宗嘛!

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后,竹取澈提着竹剑来到父亲的面前,说明了自己今天想上山的意图。

他接下来肯定要说:“上山?那你得过了为父今天这一关。”

果然,眼前的中年男人盯着她,缓缓地说道:“上山?那你得过了为父今天这一关。”

接下来就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单方面殴打。

——说的是女儿殴打老父亲。堪称带孝女行为。

竹取澈同学作为一个现实中的雇佣兵兼游戏高手,一旦熟练掌握了游戏中各种基本战斗方式后,打出不可能的结局也是很正常的——具体可以参考游戏《只狼》开头和《鬼泣4》开头的剧情杀。

忍者只狼单骑救主,在满是芦苇的地面上与精英BOSS苇名弦一郎展开决斗。正常玩家会直接战败后被敌人砍去左臂,但不正常的玩家(指高手)能够让“只狼”打败苇名弦一郎,然后被游戏CG的剧情杀,BOSS偷袭强行砍去左臂……

《鬼泣4》的开头也很类似,一上来就是最终BOSS在耀武扬威,主角若是真的能够击败它,整个游戏就宣布直接全剧终了。

因此竹取澈刚开始也没有太在意这场决斗,不管记忆中的秋原椎名是怎样被她爹进行实战中的剑术指导的,反正她提着一柄竹剑,愣是把她爹头上的血条削得近乎见底。

然而就在她提着竹剑逼近父亲要给他最后一击时,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无法控制了!

糟了,是剧情杀!

果然,在无法操控“秋原椎名”这个角色后,竹取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躺在地上的父亲忽然蹦起来,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力道一巴掌拍在女儿的左腿上!

一转攻势!

年仅10岁的秋原椎名当场扑街!

竹取澈:妈耶,是亲爹。

这还没完,只见男人手起刀落,手中的竹剑如同闪电一般毫不犹豫地对准女儿的后颈斩下——

然而只是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小脑瓜。

秋原椎名的叫声软绵绵的:“哎哟。”

阳光照下来,掩盖住了父亲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说到底,此人还是不忍心真的把小女儿给彻底KO。

“好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了。”这个前面被竹取澈打得半死的中年武士如同真的胜利了一样,威严十足地说,“你在实战方面还欠缺的很厉害,不可怠懈,要继续努力!”

从地上爬起来的秋原椎名脆生生地大喊:“是!父亲大人!”

一旁默默围观的后人竹取澈:……

这位先生,你刚刚可是被我打得在地上打滚诶,在这里装什么逼啊。

通过考核后,竹取澈跑回屋子拿了镰刀和竹筐就要上山,临出门时父亲却忽然叫住她:“椎名!”

“爸爸,怎么了?”

每当不练习的时候,秋原椎名就会喊他爸爸而不是更疏远严肃的“父亲”。

“带上你的剑。”站在庭院树下的中年男人说出了与四年前相仿的那句话,“作为武士,不要让你的剑离开身边。”

竹取澈愣了一下,她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这具柔弱纤细的身体瞬间涌现出的思念与感动,旋即她恭敬地回答道:“是,爸爸。”

上山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竹取澈在这个回忆世界里也待了足足四年,对于这座不存在什么大型猛兽的小山也是熟门熟路。她很快就通过空气中的香味锁定了目标,摘取了十五份野山楂,获得了经验 10的奖励。

女孩子感觉这种升级完全没什么用呢,又不能练成真的“十里坡剑神”。哦,这是指那种在新手村就硬生生练级练成大神再出村的奇葩高手,完全是猥琐流发育的套路。

然而就在背着竹筐下山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一道毛茸茸的白影从眼前窜了过去。

兔子?

此时,任务栏里忽然跳出了一个新任务。

【抓兔子:跟上猎物的踪迹,活捉兔子。】

【任务说明:曾经的你与兄长约定过要抓两只兔子回来养,如今斯人已逝,但你喜欢小动物的心情是不会变的】

竹取澈眨巴着眼睛,还是迈开腿追了过去。

长年在山林里生存和长大的经验让兔子的踪迹在她眼里一览无余,许多雇佣兵的野外生存经验也大大地帮助了她追上猎物。

因此不知不觉中,竹取澈偏离了往日常走的山道,最终她在一片灌木丛中发现了兔子钻进去的足迹。

她拨开灌木丛,却惊讶地发现面前时一块巨大而天然的岩石壁垒,地上的小动物足迹却诡异地延伸进了岩石里,消失不见了。

竹取澈不死心这个任务就这样失败,索性绕着石头转了几圈,然而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她决定放弃这个支线任务往回走的时候,没有注意脚下忽然一空,直接摔进了一个被人掩盖得很好的土坑里!

竹取澈:?

土坑周围光滑,距离地面足有四米多高,显然是人工挖出来,用来困住猎物的坑洞。

奇怪,那只兔子……消失的足迹,还有这个坑洞……是有谁在引导她被困吗?

她尝试了好几下,发现秋原椎名这个小身板是跳不上去的。这一刻,竹取澈分外怀念自己在现实中那副飞檐走壁都不带喘的猛男身躯……

更神奇的是那个关于抓兔子的任务也变了。

【下山:回家】

【任务说明:逃出土坑,找到下山的道路】

竹取澈嘿了一声,这点小障碍还能难倒我这个破坏狂?

因此她放下竹筐,掏出镰刀开始在墙壁上开凿攀附点——墙壁是结实的泥土层,用力挖开,还是可以破坏的。

这一工作从中午干到了晚上。

饿了就吃点山楂和其他野果,渴了……也就忍着。

当女孩子灰头土脸地爬出这个坑洞时,已经是星空满布的夜晚了。

她深吸一口山林间的清新空气,又有点疑惑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没有来寻找自己,归根结底也只能说是——任务需求!

竹取澈很快辨认出方向,朝着山下大步狂奔……然而一阵莫名的白雾迅速在山间弥漫开来,竹取澈很快失去了方向感。

啥情况?

【椎名,慢点走。】

有个温润的少年嗓音在她背后轻声说。

敌人?!

十分警惕的竹取澈猛地拔出竹剑,斩向身后!

然而竹剑无助地刮起一缕缕白雾,似乎是扑了个空。

她的背后,什么人都没有。

所幸在这个灵异事件后,白雾很快散开,但是竹取澈愈发不安了起来。

她迅速的下山,然而在跑到山脚附近时却看见了夜色中的大火——它熊熊燃烧着,赤红色的火舌吞没了房屋。

停下脚步、满脸尘土的女孩彻底呆住。

她感觉手脚渐渐发冷,牙齿不住地“格格”撞在一起。

因为燃烧着的是她家!

她扔下竹筐和镰刀,用尽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扑到了家门口。此时的几个村民正奔忙着提着木桶在救火,一个相熟的邻居大叔见到她突然出现顿时吓了一跳,忽然意识到什么:“不要去!椎名!危险——”

然而秋原椎名依旧一头撞进了火海里。

冒着浓烟和烈焰,她没有在庭院里看见任何人或者尸体,或者说,她在祈求着不要看见任何一个人的尸体。

但女孩还是很快就失望了。

在往日玩闹的客厅里,此时墙壁和地面布满了刀痕。

而母亲……母亲倒在了血泊中,身体如同被野兽所撕咬过那样,死状凄惨!

竹取澈只觉得大脑中分出了两个声音。

一个在崩溃绝望的大哭,另一个却在冷静地分析这具尸体——就好像她突然精神分裂了一样。

难道真的是野兽?

可是附近方圆十里都没有什么大型野兽,而且真是野兽的话,父亲为什么拦不住对方呢?

对了,父亲呢?父亲去哪里了!他还活着吗?

“爸爸!爸爸你在哪!!”

小姑娘压抑住内心的绝望,往前奔跑寻找着,同时尽可能地避开那些危险的火焰。

她在自己的家中穿行,在这个见证了过往十年成长,欢笑与泪水的家中狂奔,寻找着最后一个亲人。

竹取澈找到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秋原椎名找到了。

那个一直严厉但爱护自己的男人,也死了。

——被一把断刀钉在榻榻米上,眼珠子消失不见,无神空洞的眼眶看着燃烧的天花板,毫无动静。

他的死状更惨,被烧得浑身焦黑,一股烤肉的油脂味和浓烟钻进女孩的鼻腔里。

热泪刹那间从她的眼眶中滚下。

也不知是痛的还是被烟熏的。

……不是野兽!这不可能是野兽干的!

如果是野兽行凶,那么父亲的尸身也应该和母亲那样被吃得破破烂烂,而不是失去了眼珠子,同时被刀剑钉在榻榻米上!

泪眼模糊中竹取澈看见了,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把刀……那把刀是父亲生前的爱刀!

据说是先祖从战争年代传下来,见证秋原家历代兴衰的刀剑。

太讽刺了,真是太讽刺了!

最后的武士被祖传的刀剑所钉死!哪有这种道理?!

……这样的死法,爸爸要怎么去见历代的先祖呢?

她一咬牙,窜上已经快要崩塌的榻榻米,冲过去,从焦黑的男尸中拔出了那把断刀,然后转身要逃——然而与此同时有一抹火舌窜过来,烧穿了头顶的横梁。这根吱吱作响的巨大横梁倒下,竹取澈只来得及抬头,就被横梁刮过了额头,鲜血喷涌。

就在这时,一个裹着湿透棉被的邻居男人冲了进来,将她拖了出去。

竹取澈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但她到最后陷入完全昏迷,也依旧没有松开手里的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