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是个孤儿。
从小在孤儿院饱受欺凌而长大。
有一天他实在无法忍受院长日益加重的体罚和折磨, 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 稀里糊涂地逃出了孤儿院。
当他清醒过来后已经来到了野外,他不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 也不敢回孤儿院, 只能一个人游荡在山林里勉强挣扎着活下去,非常的孤独苦闷。
直到这个时候, 有个黑衣人找到了他。
“人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那个拥有着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鸢色眼眸的男子是这样说的, “为我效忠,听从我的指令, 敦君,我将为你指明……你存在的意义。”
…………
……
梦境到此结束。
中岛敦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车厢顶部和上面挂着的那个小小的、陈旧的“出行平安”御守。
他愣了几秒钟, 扭头看向一旁正在一边玩手机一边开车的竹取澈,目光在她那缠着绷带的双手上多停留了一秒:“请问你……”
“我是竹取澈, 你今后的直属上司——如果你的升迁速度没我快的话。”
中岛敦愣了一下, 慢慢地低下头来:“上司……”
“你不会连‘上司’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不……不是的。”
坐在副驾驶位上绑着安全带的白发瘦弱少年十分消沉地低下了头,完全没有白天当老虎时候的凶悍, “我只是觉得事情太突然了。”
我竹取澈可不这么认为啊小老弟, 你知道我揍你揍得手指都流血了吗?
竹取澈笑了一声,随口问道:“舍不得训练营?”
她原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没想到中岛敦低垂着白发盯着自己的手掌,过了好几秒才问道:“我今天是不是又失控了?记忆里的那个时段一片空白……我是不是又伤害到他们了?”
他的表情很苦闷, 像是真心实意地对于那些被“老虎”所伤害到的人感到抱歉和羞愧, 完全没有白天那股厮杀山林的猛劲。
原本正在开车的竹取澈想了想, 从外套里摸出了一件白色的东西扔给他。
“这次倒是没有,因为我赶过去帮忙(揍你)了。”
“诶?”
中岛敦手忙脚乱地接过来一看顿时傻了眼,这、这熟悉的利齿形状……
“你的牙齿。”
“真、真的吗!”白虎少年如遭暴击,捧着这跟自己手掌差不多长度的利齿出神,“您这是打算送给我吗?”
“你真会开玩笑啊敦君。”竹取澈眼明手快地一把夺过虎牙塞回外套里,动作之熟练看得中岛敦一愣一愣的,“我只是给你证明一下,这是我从你嘴里掰下来的东西——至于还给你那是不可能的!我打下来的战利品就是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哈哈哈哈!”
中岛敦:……
感觉这个新上司好像不是很靠谱的样子……但是又有点意外地活泼啊。
这让他紧张不安的内心略微放松了些许。
眼看距离目的地似乎还有一段距离,中岛敦就壮着胆子问她:“可以问一下您,关于我们是哪个部门的吗?”
“我们?我们直属首领,是直属游击队的一员!”
“喔!”中岛敦发出了适时的惊叹,想起了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男人,眼睛也稍微亮了一点,“那竹取小姐您是队长还是骨干……?”
“骨干而已,还是新晋的那种。”竹取澈好心地解释道,“顺带一提,我这个队伍,目前只有我们两个人。”
中岛敦:?
这叫什么队伍?
“虽然知道至少要再增加多一个人才能组建党支部……咳,好像在港口黑手党不能搞这种事情,不过我已经有人选了!”竹取澈信心满满,“等我把你放进宿舍里你好好适应一下新生活,我们就可以开工干活了!”
中岛敦被她莫名其妙的自信所感染,当即也跟着点了点头,特别乖巧:“嗯!”
然而当两人回到总部时,人事部门表示由于直属游击队原本所在的三号大楼还没建好,没有办公地点。后勤部门也说因为原本的宿舍还没有完全清理出来,所以也没办法提供单间宿舍给新人住。
哇,不让这虎头虎脑的傻孩子住单人宿舍,你是想看人家的舍友某天深夜突然被咬死吗?
竹取澈皱了皱眉头,这个新人是首领扔给她,要她帮忙带的,目前形势这样也不能不管,既然如此……
“敦君,你能去天桥底下自己露宿街头吗?”
“啊?!”
别说白发少年瞳孔地震,一旁的后勤处同僚也目瞪口呆,甚至问出了“你真是他的直属上司吗?”这种话。
然而出乎雇佣兵的预料,眼前瘦弱的男孩子咬了咬唇,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是,这就执行命令。”
说罢,他转身就走,似乎想赶紧去找个天桥……
“喂,你玩脱了。”同僚忍不住吐槽。
竹取澈也惊了,摊开手表示自己很无奈:“这孩子怎么那么头铁?”
她连忙快步跟过去,一把勾住少年人的肩膀,感觉自己的胳膊肌肉撞在对方的嶙峋肩膀骨头上……有点痛,你多吃点肉啊!
“开玩笑开玩笑,怎么那么认真?”竹取澈用另外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感觉像是在撸流泪猫猫头的神奇触感,“算了,这几天你先住我家吧,唔——睡厕所怎么样?半夜渴醒还能直接喝水龙头的直饮水……”
敦愣了几秒,不知是因为少女上司的这番话还是因为被人温柔地摸了摸脑袋,因此当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连忙道谢:“好,谢谢您。”
“哇,你也太好养活了吧?算了我们先去外面吃饭,这个点食堂已经关门了。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限定100円以下的。”竹取澈心痛地说,“我很穷的!”
“是。”白发少年眨巴着眼睛,生怕让她失望或者不高兴,谨慎地回答,“我会少吃一点。”
“哈哈哈哈敦君你很有觉悟嘛!等等,我决定要传授一个我的立身之本兼绝招给你!”
…………
……
十五分钟后。
昏黄灯光下的居酒屋里,本多启太拿起了一杯小酒盏,扭头看向明明是个陌生人却有种莫名熟悉感的竹取澈:“所以这几天的假期里你不仅去韩国整容了,改了个名字,还顺便跳槽去了直属游击队,收了个新人,最后还带新人来……蹭我的饭?!”
此时的中岛敦一听这话,顿时紧张地抬起头来,腮帮子鼓鼓的,不知是该将嘴里的茶泡饭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别听队长的话就被吓到了,这家伙要是会说话也不至于跟自己老婆离婚。”竹取澈此时已经差不多摸清楚这只敏感大猫脆弱内向的性格了,连忙安抚了一下小老虎。
中岛敦这才乖乖地点头,将茶泡饭慢慢地重新咀嚼起来。
“喂,原田……不对,现在该叫你竹取了,戳人伤口可是不文明的行为。”本多启太借着些许酒意警告道。
“队长在生气吗?”竹取澈给他倒酒,满脸赔笑,“抱歉啦,跳槽的命令也是首领突然就下达的,我也一头雾水啊。说实话,在您手下干活还挺快活的。”
可不是吗,本多启太就是性格脾气上老父亲了一点,闲暇时期喜欢絮絮叨叨谈论养生知识,在工作和战斗时间也很照顾少女下属,竹取澈被他罩着的前段时期还摸了不少的鱼。
“我知道。”本多没有拒绝这杯象征着些许歉意的倒酒,他只是忧心忡忡地说,“大家都说你被首领重用了,这本来是好事,但是……”
但是什么呢?
本多启太其实自己也说不出来。
他其实从看见这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她身上存在着某种非常孤独又古怪的特质,不是所谓的叛逆期影响,而是某种深入骨髓的东西。
明明在流血圣诞夜里知道了对方的战斗力不亚于自己甚至还远远超过,但是本多启太依旧觉得……在对方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他是横滨人,母亲是红灯区的一名风俗产业工作者,父亲是什么人也不知道。
在很小的时候,本多启太就会坐在自家店铺的狭小阁楼里,看着底下门外自己的母亲对那些男性客人笑脸相迎。
他并不觉得羞耻,只觉得……悲伤。
如果年幼的自己会赚钱就好了,母亲就不用为了生活而自我作践到这种地步。
抱着这样的想法,本多启太小小年纪就去开始混社会,跟随着道上的“大哥”们,学着抽烟,尝试着喝酒,提着长刀去向商铺索要保护费……他很快乐,但是赚不到几个钱,因为大部分钱都被大哥们抽成拿走了。
他曾经以为那样就是强大。
直到母亲哭着给了他一耳光。
“我辛辛苦苦地赚钱,供你念书让你上学,就是不想让你成为像我这样的人!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抽烟、喝咳嗽水成瘾、逃课去网吧、开车撞伤了别人后还逃逸……本多启太,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当时的少年正值最叛逆暴躁的时期,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那个流浪汉喝醉了酒往我车头上扑过来,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不是没死人吗!在横滨这种事不是超级常见……”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母亲红着眼睛扬起了手掌,似乎还要再来一耳光的趋势,当时就吓得连忙弯腰躲开逃出店里。
倒不是打不过对方,而是本多启太不想将拳头对准唯一的亲人,这是他给自己设定的底线。
愤懑不满的少年在外徘徊了许久,廉价香烟抽掉了大半盒后,接到了兄弟们的电话。
于是他在网吧里度过了一整个暴躁不安的夜晚。兄弟们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随意地说了几句家人反对自己混社会的事情,引来阵阵嘲笑。
“你还是要听妈妈话的小孩子吗,启太?真丢脸啊。”为首的大哥这样笑着说。
不知为何,本多启太听到这话感觉十分刺耳,索性推开键盘,扔掉游戏耳机起身离开了网吧。那些道上的“兄弟们”在他身后笑得愈发大声。
“你看,他回家吃奶去了!”
他懒得辩驳,只是忽然想回家了。
然而迎接他的是被人打砸抢掠一空的店面和满脸是血的母亲,本多启太见到她这般模样吓得浑身发抖,连忙送进了附近街区里的地下诊所中救治。
没办法,家里没钱,正规医院是看不起病的,只能去这种无证经营的小诊所。
母亲虽然被抢救回来,但是原本所剩不多的积蓄也花完了。所以没过多久,她就因病去世,然后被仓促地下葬,埋在了郊外的便宜墓地里。
本多启太后来听邻居说是因为母亲染了病将其传染给客人,这才引得客人暴怒地带着一群打手来上门找麻烦。
如果说抢钱还能看成是赔偿客人的医药费……但是打人呢?那些人都对他的母亲做了什么啊。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跪在墓碑前的本多启太想了很多,他在想……如果那个夜晚他没有躲过母亲的那一巴掌,选择挨了揍之后留下来,是不是就能在后来下半夜的关键时刻保护母亲了?
如果他没有跟那群狐朋狗友去网吧开黑通宵,抽完烟直接回家,是不是也能改变这一切了?
而且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来得及问重伤去世的母亲——妈妈,你能不能原谅我呢?
原谅那个会抽烟喝酒、会把醉鬼撞了以后逃逸的浪荡少年。
……他知道错了。
可惜,这个答案,已经躺在地下的母亲是永远无法给他了。
也就是在那一个夜晚,这个少年觉醒了自己的异能【空气之手】。
他找到了那户客人,把罪魁祸首同样揍得半死后又逃走了。由于对方的家人报了警,他打算坐走私船逃离横滨——然后就被港口黑手党的一个前辈看中,从中截胡留下来。
直到现在。
所以,他总是在关键时刻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母亲被人打的时候,他还在沉迷虚拟游戏。
妻子与他离婚后,他选择自我放逐般地退出一线。
当初在平安夜,明明下属提议要跳过两栋楼之间的距离去救首领时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去主动承担这个具有风险的责任,而是选择暗中退缩了。
…………
本多启太厌恶这样的自己,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有个一看到母亲发怒就害怕地想要弯腰掉头逃跑的废物少年。
所以他拒绝升迁,因为要面临更多的责任和风险,他怕自己无法尽职尽责。
我是个废物。
我保护不了重要的人。
我无法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正确的人生决断,每每都在事后感到后悔。
这就是我本多启太的失败人生。
“……但是。”他接上了先前没说完的话,“竹取,你要注意安全,中岛君也是。因为活着的人才有未来可言。”
竹取澈怔怔地注视着这个眼睛中有泪光的中年男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流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但在刚刚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个人一定经历了某种难以向外人阐述的、庞大而伤感的心理活动。
“我会的。”竹取澈认真地说,然后看向了一旁还在吃茶泡饭的中岛敦。
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注视,慢慢地点头表态:“我也一样,我会好好听竹取小姐和本多前辈的话的。”
“那么。”她笑着举起了自己的酒盏,“队长想来我的麾下吗?重新回到一线战斗部队里,我现在向你正式地发出邀请哦。”
本多启太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略微睁大了一点。
过了片刻,他才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清酒,神情异样地说:“为什么会选择我?你就不怕我在关键时刻又搞砸什么事情吗?”
竹取澈十分爽朗地笑起来。
“不怕哦!因为如果队长愿意来帮我的忙,那么有什么麻烦事情都是我来顶着!而且你以前很照顾我嘛,现在轮到我有机会来照顾队长了……怎么样?干不干?”
本多启太愣了一下,婉拒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是办不成大事的人。”
下一秒他又看见少女眯起了淡蓝色的漂亮眼睛,很严厉地反驳道:“不要这样说自己,队长!不管你来不来我的队伍帮忙,都请不要这样看不起自己!因为无论是我还是第三小队的其他人,对于队长的评价都很高哦。”
“队长是可靠又温柔的前辈,大家都很喜欢你……只是他们怕你知道以后因为过于得意而唠唠叨叨起来,所以不敢说罢了。”
本多启太手中酒盏的清酒表面出现了一层淡淡的波澜,折射出居酒屋墙上的暗黄色灯光,像是洒了一层金箔一样。
“这样啊……谢谢你们的认可。真没想到我这种人也会被别人这样夸奖呢。”
这个身心俱疲的中年男人,终于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