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师父

竹取澈回到横滨都已经是晚上了, 她这次光明正大地用真容走进了先前租住的公寓楼里, 打算明天再去港黑报道。

不过就在她洗完澡准备敷个面膜顺便看个剧时,手机铃声响起来, 这是针对某个人特别设置的铃声, 竹取澈一听这歌声就知道是谁给自己来电了。

“难离难舍想抱紧些,茫茫人生好象荒野……”(注1)

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 一边单手抓起手机滑动接听, 一开口就是儒雅随和的问候:“老嘢,死了咩?”

“冇啊。乖徒你都还冇死掉, 我点舍得去世?”

手机那段传来了一个中年男性低沉磁性的笑声,说出的话也是非常儒雅随和, 一看就是跟竹取澈如出一辙的亲切口吻。明明两人许久没有联系,彼此第一句话就是互相问候对方死了没。

竹取澈换了个姿势擦头发, 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后才有点抱怨情绪地跟自己的师父用粤语继续通话:“你都好久没有联系我了。”

“小澈, 师父很忙的,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不会自己打电话给我啊?”

“国际电话费很贵的嘛, 而且你手机号码又总是换。”

“那是要躲避赌场追债的人啦……想要师父有钱给你打电话, 你就要多赚钱啊乖徒!”师父理直气壮地说道,“为师的余生就靠你来养着了!”

顿了顿,没等竹取澈骂人,师父又问道:“我听阿佑说, 你跑去加入了一个横滨的黑帮啦?”

“阿佑”就是吉田佑, 正是因为在日本有这位友人可以充当半个监护人, 师父老梁才放心地扔掉徒弟自己跑去逍遥快活了。

“是啦,给人卖命赚钱,不然你以为你账户上那一个亿的美金是从哪里来的啊?”竹取澈忍不住嘲讽道,“天上掉下来的啊?”

“跟你说了多少次,天上只会掉炸.弹啦你这个笨徒弟!”老梁用一种宠溺包容的语气回答,“钱我收到啦,谢啦小澈!对了,在你帮忙赚钱还债的这段期间我又负债了一点小钱,不多,也就一千多万美金……”

竹取澈立刻挂断了电话。

十几秒后,老梁又打电话进来,这次倒是没有提那一千万的新负债,就好像突然失忆忘记了此事。师徒俩其乐融融地再次互相问候了一下对方的身体健康,并希望下次还能活着见面——如果一方没有在垃圾黑帮中被工作压榨到死,而另一方也没有被赌场的人追着打死的话。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少女可怜巴巴地问,“你上次来东京已经是两年前了。”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你再这样拖拖拉拉,等下次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可能连孩子都有了。”

“那我就教我的小徒孙抽烟喝酒,哈哈哈!”

竹取澈一听就惊了:“真敢带坏我家孩子的话我就打爆你的头哦,师父。”

电话那边也嚷嚷开了:“什么?小澈你这逆徒,我就知道你一直想要谋害为师!我看透你了!我死了也不会把钱留给你的,死心吧,你只能继承我的累累负债和蚂蚁花呗!”

“梁利辉你吔屎啦!摸着良心说这话好不好?你有个毛的遗产?!从小到大你这家伙就知道给我添乱,要不是我一直在努力赚钱养你,你早就被赌场的人抓起来打死了!”

“被打死也是我的自由——男人的快乐你根本就不懂!还有你这逆徒竟然直呼师父的大名,简直是大逆不道!是想要欺师灭祖吗?”

“有本事你来日本,我告诉你什么叫做真正的‘欺师灭祖’!”

老梁:“下次一定。”

竹取澈:……

结束通话前的最后,竹取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句憋在心里好久的话。

“师父父,我的红包包呢?”

“红包?什么红包?”

“新年红包呀。”竹取澈的语调变得甜甜的,还有点稚气未脱的感觉,先前那种突然咆哮起来的架势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人家才16岁啊师父。”

然而老梁依旧很冷酷无情:“开什么玩笑,龙国又没有到农历新年,我干嘛给你发红包?”

“可是日本已经过新年了!”

“那你让阿佑给你发呗……哎呀不说了,又有人追过来了,我得走了,拜拜啊!”

说完那边就故意装作紧张跑步的声音,几秒钟后就挂断了通讯。

握着手机眉头深皱的雇佣兵少女看看发烫的手机,翻了个白眼:“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事实上,这句话她从认识师父老梁以来,就说了无数遍。老梁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说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杀死自己的逆徒也不要忘记帮他收尸。

其实竹取澈一直觉得自己的师父是个神奇又古怪的人物。

她的师父梁利辉是龙国粤府人,祖籍禅城,先祖是咏春宗师梁赞先生,轮到他这一代差不多都是第五代的旁支了。

由于老梁早年在香江打工,当过古惑仔,后来得罪了道上的大佬一路逃到东南亚去避风头,结果阴差阳错地被一群雇佣兵抓起来去当炮灰,到最后反而混成了这群人的一员。

再往后,雇佣兵老梁捡到了尚且年幼还奄奄一息的竹取澈,因为一时的怜悯之心而没有赏她一发子弹前往另外一个世界,反而扔进了战地医院里就不管了。几个月后,当老梁来战地医院养伤时,小小的、一脸死倔的竹取澈就缠上他了。

老梁被这烦人孩子折磨得没办法就故意给她出了个高难度的题目,除非通关才能考虑收她为徒。没想到小姑娘天赋异禀,轻松通关……从此就开始两个人互相折磨对方的师徒二人生涯。

竹取澈此时擦完了头发,站起身去柜子里找吹风筒,柜子上放着的两个相框中除去先前新得到的全家福,另外一张相片中就是师徒二人都灰头土脸的坐在战地废墟里,身上穿着土黄色的沙漠迷彩服,手臂和额头之类的好几处地方都缠着染血的纱布,似乎刚刚参加完一场激烈的战斗。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是那个时候的竹取澈还很小只,哪怕是最小号的迷彩服穿在身上只能勉强卷起袖子才能伸出手来,铁灰色的防弹背心看起来都比她的身板要大上一圈。小姑娘原本白皙的脸上也脏兮兮沾满了硝烟和灰尘,双手环抱着步.枪,整个人像是一只夹着尾巴在战场上保命的小土狗,歪歪扭扭地站着。

但是盘腿坐在地上的老梁人高马大,将这身衣服撑起来后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形象狼狈了。这个龙国人的嘴里叼着廉价香烟,一手扛着枪,另一只手却像是搂着自己女儿那样的抬手搂着她的肩膀,把她圈在安全的地方。

然后两个人对着镜头露出了极其神似的贱笑,风沙和断壁残垣在身后延绵向金色的沙漠深处。

竹取澈手里拿着戴森吹风筒,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半天,哂笑了一声,想起当年帮忙拍这张照片的那个战友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回到故乡去娶妻生子了,前几天还看他手忙脚乱地给宝宝换尿不湿的推特动态,因此心情稍微好了点。

“算了,让那个垃圾赌鬼再多活两天吧。”她自言自语地说,然后转身去吹头发了。

…………

……

翌日,收拾好心情的竹取澈回港口黑手党总部去报道了。几天没来,这会儿就看见有施工团队在原先的大楼旧址处打地基,显然最迟不超过几个月,就会有一栋全新的大楼建立起来了。

由于太宰治的命令是到了以后先去见他,因此少女也没有去跟老上司本多启太或者武内千春打招呼,而是径直去了首领的临时办公室。

一进门就能看见今天的中原中也依旧充当着忠实背景墙的角色,倒是他十分疑惑地打量着竹取澈,总觉得这个陌生的混血儿少女似曾相识。

太宰抬头看向她,面露少许微笑,在这个港口黑手党首领身上,似乎连笑容都成为了一种罕见的宝贵资源:“欢迎回来,阿澈。”

不知为何,竹取澈看见这样的笑容,还是小小地在心里怀念了一下之前那个披着沙雕马甲活蹦乱跳的“津岛叶藏”……总感觉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中原中也听到他这样的称呼,忍不住瞪大了钴蓝色的眼睛,仿佛想要发表一些难以置信的看法,但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继续充当沉默无言的背景墙。

然而想法归想法,现在毕竟真的要决定在人家手下认真吃四年的饭了,竹取澈还是微微躬身表达了自己对发钱的老板的尊敬:“是,我回来了,太宰先生,请问您对我接下来的工作有什么安排?”

“在新的三号大楼没有完全建好之前,你的任务相对轻松。”太宰直接进入了公事公办的状态,有条不紊地说道,“首先,将你的档案从后勤部调入我的直属部队中,具体情况会进行保密处理,但对外的名义上你会作为直属游击队的一名骨干成员。”

“其次,由于在不久前的流血平安夜事件中直属游击队遭到敌人重创,阿澈你需要借着重建的时期组建属于自己的人手——我手头有个新人需要你来带,同时你可以向其他队伍借调你需要的人才过来,但只有两个名额,而且当事人必须自愿同意才行。办得到吗?”

他一边说一边写着点什么东西,当他话说完后,写字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竹取澈思考了几秒,不就是组建一个自己的队伍作为直属游击队的一部分嘛,估计人数也有上限。这点小事情,又有何难?

她当即点点头:“没问题。”

太宰似乎早有预料她会答应,把手中墨迹未干的委托书递给她,同时吩咐道:“新人的话现在待在郊区的四号训练场,我建议你越早降服他越好。”

竹取澈:……降服?这个词怎么用的那么微妙?新人是哪个地府闯出来的妖魔鬼怪吗?

但她表面上还是干脆利落地应下此事,伸手想要拿走任务委托书,不料黑发青年依旧抓着纸张的另一端没有松手。

“还有一件事。”太宰治语气平和地说着,仿佛只是要去超市买个蟹肉罐头那样轻松,“每个正式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人都会得到引荐者的一份随身礼物。”

竹取澈愣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想接受。毕竟她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打工仔,玩耍四年就跑路的主,搞什么企业效忠文化呢?

“这个……我当时结束了新人培训后就收到了工作服装……”她试图婉拒。

“那个是制式礼物,是给‘原田惠丽’的。”太宰治不容置疑地盯着她的淡蓝色眼睛,“但这个……是给竹取澈本人的礼物。”

竹取澈被那双鸢色眼睛盯得浑身发毛,感觉办公室气氛怪怪的,一旁的中原干部已经偷偷地露出了牙疼的表情,所以太宰老板不会是想把他的贴身内裤送给我当礼物吧……

还好,不是内裤。

那是一块通体金色的手动机械怀表,复杂的机械与精巧的手工技艺完美融合,表盘通体是由淡蓝色的宝石雕琢而成——与她的眼睛瞳色一模一样。

竹取澈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她认出了这是什么牌子的怀表。

——百达翡丽!

号称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怀表”,因为每块怀表都需要手工匠人精心雕琢八年到十年的时间才能成型,更何况这一看就是黑帮大佬独门定制的产品!如果卖掉的话……

“你不会卖掉它吧?黑市上的人要是看到它的话,也许会有些不太好的消息汇报给我呢。”太宰治像是看穿了她的内心,语气温和地问道。

“……怎么会呢?谁舍得卖掉!”竹取澈十分镇定地收起怀表和任务委托书,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我会好好珍惜这份礼物的!看到它就会想起老板您!”

“那就最好啦,兴许我哪天会抽查哦。”

黑发的首领眯起眼睛来,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期待表情。

直到竹取澈完全离开了这间房间后,背景墙中原中也才终于开口,仔细看的话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古怪:“喂,青鲭……”

“怎么啦蛞蝓。”

“你想追那个女孩子啊?”赭发的年轻人一脸强忍着吐槽的神态,“又是送钱,又是送怀表,还送全家福老照片……你这样做是不是给人家的待遇太好了。”

太宰:?

“什么啊,中也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种无用的恋爱废料呢,春天还没到啊。”太宰治冷静地嘲笑他,“我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说来说去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而已。”

中原中也盯着他几秒钟,最后半信半疑地挪开了视线:“你心里有数最好,而且对未成年人下手的话……”

“会怎样?”太宰故意逗他。

中也憋了几秒钟,还是吼出来:“——会不道德!”

太宰治拿起一份文件挡住自己促狭的笑脸:“哦。那你以为我们现在这份工作就很道德了?”

中原中也:……

也是呢。

横滨的年度优秀市民,“城市无名好人”连续三年获奖者,中原中也先生忧伤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