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全家福

众所周知, 港口黑手党总部本来是有五栋大楼的。

但在快乐平安夜之后, 就剩下四栋了。而且每栋楼都因为最中间那一栋的坍塌和先前的交火战斗中受到了程度不轻的破损,需要尽快维修——因此这几天本多启太他们这群维修组的人员几乎是轮班倒的疯狂抢修各种防御措施, 累得都没有时间洗头了, 竹取澈因为双臂受伤反而逃过这一加班劫难。

在码头送走了比利之后,自觉伤势恢复好了的竹取澈终于溜回港口黑手党, 跑去见太宰治。

兴许是这位港口黑手党首领提前对下边的人有所交代, 这次她倒是很轻松地就坐电梯上去见到了这位黑发年轻人,中间没有受到太多阻拦。

这栋楼是以前太宰治还是五大干部之一时候所在的办公楼, 后来由于他秘密接任了港黑首领职位,为了保密, 因此故意放出假消息“太宰治出国执行长期潜伏任务”来迷惑敌我,因此这栋楼就名正言顺地空了出来。

三号大楼一坍塌, 这边的闲置办公室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当一个临时的办公地点。

对此中原中也十分紧张, 恨不得24小时黏在太宰治的身边, 生怕他在这段时间内遭受新的狙击。

“不必紧张。”太宰倒是看得很开, 将手里的新建筑大楼图纸交给下属后解释道, “正好敌人帮我们拆了楼,刚好可以重建一栋防御力更强的新大楼,我对此早有准备。”

中原中也很疑惑,因为他也看过那份图纸, 里面提出了种种苛刻的条件, 包括要求外围玻璃要能够防御榴弹的连续打击、就算是坦克炮口也没法轰开的墙壁、每一层楼之间要设立独立的、周密复杂的安全系统……虽然讲究安全是好事, 对于一个喜欢自杀来给人添麻烦的垃圾首领来说更是好事,但这样子……是不是太夸张了?

因此赭发的干部在下属们尽数离开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哦,中也。”太宰治眯起眼睛,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飞机撞击办公室的事故了。”

自觉失职的中也那白皙俊俏的脸顿时因为羞愤而涨红了,他结结巴巴地为此申辩道:“这次只是意外,要不是你让我去摧毁那三个组织的基地花费了一点时间,我们的防空火力又被内鬼提前破坏……那台该死的飞机也不可能靠近总部五百米的范围内!”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中也,关于这点我从未怀疑过。”太宰治神情平和地说,“但是人无完人,你没有办法时刻保护我,你也需要休息,你也会倦怠——而意外往往发生在最不起眼的细节处。”

“可是……”

“别担心啊蛞蝓,我已经选好了你的轮班人选,可以跟你轮流保护我了。”

黑发的港口黑手党首领这般信心满满地说道。

中原中也沉默了几秒钟,试探地问道:“是谁?广津老爷子?还是红叶大姐,总不能让梶井那个天天就知道摆弄柠檬炸.弹的家伙来吧……”

“都不是,他们都身负要务,在我的计划阶段里要背负起更重要的工作。”太宰沉稳地竖起一根手指,制止了对方的发言后旋即有些神秘地翘了翘嘴角,“你看,她来了。”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预言能力一样,大门在这个时候恰好打开,护卫前来禀报有基层成员要来觐见首领,询问是否要接见。

“太好了,让那她进来吧。”

然后竹取澈推门而进,一进来就把要债的台词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宰哥!打钱!21万美金!看在前几天同生共死的份上就不收你利息了!”

太宰治:……

真是好单纯好不做作的贪财雇佣兵。

倒是一旁戴着帽子的干部盯着眼前的小姑娘的容貌看了几秒后,忽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吼道:“等等!你不是那个在我车上杀了头生牛,顺便又把我的爱车给撞进维修厂的混蛋吗!”

“是我!怎么样?”竹取澈目前因为处于一种【被人欠钱所以是大爷】的自信心理,坦然承认了,“顺带一提,彭格列家族特使的山本先生奖励我的奖金全部被你克扣得只剩下一个零头的仇——我还没跟中原干部你算呢!”

“哈!那到底是谁的仇啊?”中原中也都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黑白混淆、倒打一耙的小垃圾,“你把我的车撞坏了,维修费是我自己出,都没扣你任何一日圆的工资!那么我拿山本先生给的维修费去修车不是合情合理吗!而且零头也给了你……你为什么还一副记仇得牙痒痒的模样啊!”

理不直气也壮的竹取澈面对这等指责,就一副生气气的样子,双手抱胸,鼻子喷气,像台小小的蒸汽机。

竹取澈:“我不管,反正你扣了我的钱。”

中原中也:“你撞坏了我的车!”

竹取澈:“我那是为了执行任务!”

中原中也:“谁让你去执行任务的?!”

然后两个人都想起这个命令到底是谁下的,纷纷看向那个坐着看好戏、如岸观火的黑发青年。

“吵啊,继续吵啊。”太宰治十分冷静地嘲笑这两个小白痴,“要不要出去打一架再回来?”

“…………”

中原中也的表情顿时僵硬了,但碍于他人在场,他还是率先低头认错,“抱歉,首领,是我太不稳重了。”

“对不起,太宰先生。”竹取澈也很有眼力地道歉,顺手还给人家捅一刀,“但都是中原干部挑衅我在先,我也是被迫自卫反击的。”

中也一听这话又气得即将暴走,“喂!你这个臭丫头……”

“中也,安静。”太宰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地呵斥道。

“……是!”

“所以,阿澈你想好了吗?”港口黑手党首领好整以暇地看向站在自己桌子前的少女,“关于那天我提议的事情。”

中原中也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尽职尽责地站在首领身后,默默地旁听着。

眼见竹取澈明显沉默了几秒,“如果您能够把今后两年的年薪提前预支给我的话,我就答应。”

那刚好是一个亿的美金,可以还师父的赌债。

“行啊。”太宰治很大方地笑道,将手里早有准备的信封递过去,“去财务领钱吧。”

竹取澈:!!!

这个男人,是不是太心大了一点!

就不怕自己拿了这一个亿的美金转头就跑路吗?!

虽然这样有点对不起太宰治,但也是时候教给他什么叫做“绝对不能信任贪财的战场鬣狗”的基本道理了!

“对了,我还有一个礼物要给你。”

太宰治忽然叫住准备离开的竹取澈,从一旁的抽屉中又摸出了一个新的文件夹,“祝你入职愉快,阿澈。”

“……谢谢,首领。”

竹取澈奇怪地看着这个比手中的长信封明显大上一圈牛皮袋文件夹,接过来后抬头问道:“我可以拆开它吗?”

“虽然我的个人建议是你回家再拆开,”太宰颇为俏皮地眨了眨鸢色的眼睛,这让他原本高深莫测的神情里瞬间出现了几分少年气的鲜活感,“但你迫不及待地想看礼物的话,在这里拆开也可以。”

少女看得有点呆愣,因为这种如同骤然“活过来”的感觉出现在对方身上,总有种久违了的微妙既视感。

那竹取澈当然是选择现场开箱,万一里面是一个炸.弹怎么办,还是当面拆开会安全一点……

中原中也悄无声息地上前半步,随时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危机。

但是并没有任何危机发生。

牛皮袋文件夹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竹取澈伸出手指将它小心地夹着拖出来,在看清楚上面的第一眼后,她原本一直有些玩世不恭的神情顿时变了。

那是一张有点发黄的老照片,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满脸微笑地穿着日本传统的男士和服,一旁身着和服的女子抱着一个肥嘟嘟的婴儿,一家三口站在樱花树下合影。

竹取澈低头凝视着这张老照片,她的大拇指忍不住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那两个人的脸,就好像还能透过这张薄薄的、老旧的相片感受到人脸的温度一样。

那种感觉……在旁人眼里,就好像有一头名为“孤独”的野兽突然吞噬了这个手足无措的少女。

过了很久,久到就连中原中也都以为她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竹取澈才轻声开口:“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谢谢你……太宰先生。”

“不客气。”

太宰治很满意她露出了这幅伤感又真实的表情,“去忙你的吧。”

直到竹取澈离开首领办公室后,中原中也才忍不住问道:“那不就是一张照片而已吗?”

“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张的全家福了。”太宰像是看穿了什么遥远时空的故事,慢悠悠地说道,“当年她的母亲带着才出生一周年的孩子回来日本,丈夫也一起跟过来旅行。一家人在樱花树下拍了照片后的当晚,照相馆就因为某些意外因素导致起火,所以很多客户的照片都流落或者焚毁。”

“那你是怎么找到它的呢?”

“啊,这就是秘密了~”

听到这个回答,中也不满地偷偷撇了一下嘴,话说回来,自从他认识这家伙这些年来,太宰治就变得愈发神神秘秘。

再这样下去,中原中也都觉得垃圾青鲭可以从“港口黑手党首领”转职“神棍”这一玄学职业了。

“所以是她吗?”戴着帽子的干部沉声道,“你看好的这孩子……好像是个不太靠谱的家伙,虽说那天扛着你从楼上跳下来时的确很勇敢,但实在是太乱来了。”

“我倒是跟你秉持相反的态度,中也,也许在不久后的未来,阿澈的可靠程度会不弱于你。”太宰治双手十指交叉,摆在桌上,气定神闲地说,“要不要我们来打个赌呀?我听说你最近弄了一瓶86年的玛歌(Margaux)……”

“混蛋青鲭!我就知道你在打我收藏的主意!不赌!!”

…………

……

表面上若无其事地走出港黑总部范围内的竹取澈慢慢地加快了走路速度,恰巧前面的街道上有一辆亮着“空车”灯的计程车驶过,向来喜欢省钱的竹取澈竟然破天荒地的伸手拦车!

可见她此时此刻到底有多么的神思不宁。

上车后报了住址地名,竹取澈又忍不住掏出那张照片仔细观看。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啪嗒”一声掉在了照片上。女孩子像是被自己的泪水吓了一跳,连忙掏出纸巾将上面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擦拭掉,生怕磨损了这张本就脆弱的老照片。

回去就用相框好好地装起来吧。竹取澈默默地心想。

妈的……这回真是栽了。

她对此心知肚明——明明那个辣鸡首领要是只给自己一笔巨款或者单独一张照片,都不会有这种双重叠加的杀伤力,但他偏偏看透了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简直是……读心术一样的作弊。

前面好心的司机大叔透过倒后镜见到她偷偷地抹眼泪,以为少女是失恋了,当即忍不住关心道:“孩子,没事吧?”

“啊?我没事……谢谢你,大叔。”

“是感情上遇到了挫折吗?”

“……那倒不是。”

大叔似乎觉得这孩子在嘴硬,立刻苦口婆心地劝起来:“唉,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孩能苦恼什么东西呢?要么是感情,要么就是学业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小女儿跟你年龄差不多,上周跟我吵架,说是要跟男朋友私奔、放弃学业什么的!”

竹取澈听得很专心:“后来呢?”

“后来?气得我当时就骂了她一顿,结果当晚她就离家出走了,最后还是我们发动了附近的熟人和帮派分子们帮忙才在车站找到了那两个年轻人……当时他们的车票都买好了……其实我也不是反对她谈恋爱,那个小伙子我见过,人挺好的,也有上进心,就是太穷了。但是这个世道,你要么去混社会,要么去读书,不然哪有出头的机会呢?可是社会哪里是那么好混的,尤其在横滨就更不用说了。我天天跑出租车,平均一周遇上三次抢劫!这些事情我最清楚不过了……”

“再说了,我是她父亲,我怎么舍得害我女儿呢?我只是想她好好地多读点书,眼界放开阔点,再给自己的人生多一些选择,而不是只有情情爱爱……所以啊孩子,在你哭的时候,也想想那些爱你的人吧,至少在这个世上他们还是关心你的。”

竹取澈听着这个司机大叔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并不觉得烦厌,而是温柔地倾听着,手指最终摸了摸光滑而老旧的全家福照片。

“嗯,您说得对,他们都很爱我。”

——只有这件事,她就算步入死亡也绝对不会改变看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