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病房谈话

当竹取澈隔日从医院病床上醒来时, 她发现不仅是脸颊上的伤口贴着纱布,双臂上当时扎得血肉模糊的那些玻璃碎片也已经被挑除干净,做好包扎。此她挥舞着两条裹满绷带的手臂, 感觉自己从埃及做了个移植手术回来。但这种程度的伤势,对于雇佣兵少女而言最多不超过三天就能痊愈。

【百炼之躯(被动技能, LV3):千锤万凿,百炼成钢。这幅躯体具备超越常人三倍的力量、速度和体质,具有微弱程度的抗毒性, 具有中等程度的抗火性,能够短暂地解除50%的痛觉神经, 纵使负伤累累亦能鏖战沙场,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意志压制伤势, 但在事后需要付出双倍的医疗时间和相关资源作为弥补。正常情况下会低等程度的加快自愈速度。】

另外一提, 竹取澈的手机在昨天战斗时同样不慎遗失了——因为储物外套当时被扎破了, 不仅有些物资丢失, 手机也没了。

她的心,顿时有些疼痛!

那都是钱啊!就算是几十桶桶装矿泉水之类的物资也是钱啊!

……虽然她当初都是各种坑蒙拐骗弄来的东西,没花太多钱。

但还是心疼!

不过由于手机本身是给马甲“原田惠丽”使用的, 所以里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造价也不贵, 简直是市面上最便宜的智能机。所以竹取澈也不慌,大不了就是回头去补办一个新的号码再搞个同样的便宜手机就OK了。

她向这家医院的医护人员打听过了, 原来这医院是港口黑手党名下的产业之一, 昨晚同样遭到了不明势力的攻击……幸亏有大队人马提前埋伏在附近, 这才把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至于受伤的自己人则是直接送进医院。

事实上这群医护人员昨晚也忙了一整晚——没办法,外面打了一整夜,他们也加班救治伤患一整晚。

因此今天竹取澈见到的医护人员不太多,但是病人却比平日里翻了好几倍的数量。

听完眼前这个医护人员的述说,少女才知道为什么昨晚很少见到那些“首领派”的家伙,敢情都提前出动分散在全横滨的各个要害之处打伏击啊!

唉,太宰治这人算计的能力真是可怕。

事到如今,结合电视上播报的本地新闻和网络论坛上的各种流言蜚语,竹取澈也能清理出一个大致思路来。

那就是——鬼鲸帮设下的这场局,他太宰治这个狗东西早就看透啦!

从对方在几个月前刚刚上位开始,没有让中原中也去铲除那些暗中反对自己的其他势力就能说明了这一点。

这个男人,是个钓鱼高手!

利用敌人的资源和名义,不仅把潜藏在横滨的不安分子钓出了一大串,还把港口黑手党内部那些暗中反对自己上位的“非首领派”(也可以称为“我行我上派”)给重挫了一大堆。

这样一来,虽然港黑的实力相对下滑了一部分,但是一来因为周边暂时没有敌人了,二来港黑剩下的人大部分是效忠于新任首领,所以相当于提高了队伍的凝聚力。再加上经过本次圣诞节的外敌入侵,大家同仇敌忾,差不多就是把“团结”这个组织属性给狠狠地提高了一大截……

真是一石多鸟啊。

竹取澈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那么……到底要不要留下来挣这两个亿美金呢?如果留下来了,感觉在这么聪明的老板手下干活,很难摸鱼啊……

毕竟俗话说得好啊,两个聪明人是没办法和平地共处一室的,而我竹取澈的智慧向来惊人,就算放在平日里也与那些凡夫俗子格格不入!这可怎生是好?

不过竹取澈此时的内心多少还抱着“骗一票就走”的念头……反正先回去把那21万美金的任务奖励拿到手先!

她可是辛辛苦苦地护着这个拖油瓶首领从濒临崩塌的高楼顶层一路逃到地面诶!性感首领在线蹦极呢,拿这钱不过分吧?

但是在回去总部之前,少女决定先当几天病床上咸鱼,观察一下横滨的局势变化顺便养养伤。免得到时候太宰治那狗东西翻脸不认账,自己打不过对方还要被抓起来酱酱酿酿那就麻烦大了。

不过她悠闲的养病生涯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位来医院探病的小姐姐偶然发现了她的存在,顿时大惊失色:“惠丽酱!你怎么在这里!”

“不然呢?”双臂缠着绷带还坚持用最后仅剩的几根手指打痒痒鼠手游的竹取澈嘎嘎大笑,“我要出现在你家厕所里惊吓你才行吗?”

武内千春:……那倒是大可不必。

这个憨憨姐妹连忙进来探望她,目光在竹取澈那缠满绷带的双臂上久久停留:“我昨晚跟你打电话,你都没接,你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手机掉了。”

“这样啊……那你的手怎么会搞得那么惨烈?”

“哦,昨晚有台UFO突然出现,上面来了一群外星人说要请我去给它们的星球当统治者,还说我已经过世的年迈老父亲是外星王子……”

武内眉头一皱,十分吃惊:“外星人?所以惠丽酱你真的有外星血统?你的老家在哪个星球……”

由于她看起来太过信以为真,连竹取澈这等不要脸的雇佣兵都有点不好意思继续忽悠下去了:“没有啦,我骗你的。”

“噫!你好坏啊!”武内千春非常自然地流露出些许娇嗔的生气表情,但是这并不做作,反而显得……她更傻了。

“对了,你昨晚是去避难了吗?”竹取澈连忙换了个话题询问道。

“嗯,动乱一开始,上司就组织大家去避难了。我们在安全屋过了一夜。”武内千春似乎有点难为情地挠挠脸颊,可能是觉得没能帮上什么忙所以很羞愧,“我看那些前辈都训练有素的样子……好像经常演练这种事情。不过毕竟是黑手党嘛……”

其实这个武内小姐姐也没必要羞愧嘛,你们文职人员那小胳膊小腿遇到危险时赶紧躲起来是对的,不然还指望你们拿刀扛枪的冲锋在前吗?真这样的话,港口黑手党全体上下战斗部门的武斗派们都可以集体切腹自尽了。

竹取澈听完下意识地想要摸摸下巴,直到手指上的绷带触碰到下巴时那种略微粗糙的摩擦感才让她惊醒过来。

估计不单纯是整个文职部门训练有素,而是“早有预料”吧?

雇佣兵少女想来想去估计也是太宰治那个骚首领偷偷下达了关于要在合适的时机进行撤退转移之类的命令……

最后竹取澈才得知,昨晚——原本该躺在这家医院某间病房的猛男友人比利先生逃出去了——然后快天亮时才被其他黑手党成员送进来,据说伤势比上一次入院时还严重,子弹都从他体内挖出了二十几颗!

“什么?”竹取澈的表情微微产生了变化,“比利被送进肛肠科的住院病房了吗!”

“不是!就是普通的外科病房!”武内忍无可忍地反驳道,“你到底对人家进哪个科室的住院病房有什么执念啊!”

竹取澈不敢解释,她怕自己的龌蹉思想玷污了眼前的这个小傻逼。

随后她们一同去探望了差点被医护人员骂死的老铁比利,后者一个快一米九的肌肉大汉被裹成了木乃伊,缩在小小的病床上任由生气的小护士骂他违背医嘱提前逃走的事情……见到姐妹们过来探望自己,比利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地喜不自胜,眉开眼笑。

尽职尽责的小护士依旧不太解气地瞪了这个不听话的病人一眼后,还是选择给他留下几分面子,抱着病历本转身出病房了。

“看到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比利笑嘻嘻地说道,显然完全没把小护士的责怪放在心上,“昨晚真是太乱了,我再也不想度过这样‘热闹’的平安夜了。”

“真可惜。”竹取澈自顾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我觉得这会是接下来几年内港口黑手党过节的常态。”

“过一个节日就炸一栋楼吗?那总部大概连半年都撑不过去。”武内千春迷惑地随口吐槽,她环顾四周,发现病房里唯一一张椅子已经被竹取澈占领了,只好坐在了比利的病床边缘,还要小心地不去压到对方盖在被子下的脚。

比利笑着挠挠头,显得格外的憨厚和淳朴:“对了小惠丽,有件事我想麻烦你等我出院以后,陪我一起去办。”

竹取澈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是什么事情,多半是关于钢笔或者伊藤俊三郎的后续事情,但她表面上依旧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约会?”

比利:……

一旁的武内千春闻言顿时花容失色,因为她记得……惠丽酱上次不是跟津岛前辈还一起约会过吗?!

等等,这算什么?惠丽酱这个钢铁直男心的小姐妹居然也能脚踩两条船?

我到底是要支持朋友比利好呢,还是支持那个看起来秀色可餐的美男子津岛前辈呢……好纠结,为什么嗑真人CP的我要陷入这种奇怪的白色相簿里?

此时的武内千春还不知道她嗑的“津岛股”已经完全沉船了,还在这里忧心忡忡,不知所措。

在这一刻,一个单人病房里,三个人,三个不同的脑内频道,没有一个是彼此对得上波长的。

最后还是比利不得不挑明了话:“不不,我对女孩子没兴趣,除非你跟我一起练习摔♂跤。”

竹取澈连忙安抚他:“放心,我对男人也没有兴趣。”

——他们只会妨碍我这个美少女的拔枪速度。

你说哪种枪?

还能有哪种枪呢,不就是贴身藏匿不为人所知,又粗又硬的……鲁格P85手.枪吗。

这边两个人相视一笑,武内千春却更是犯愁,但是又不敢说什么。

……惠丽酱对男人不感兴趣,难道对女生就感兴趣?

难、难道她暗示的是我?!

虽然很高兴能够被别人喜欢,可我喜欢的是男生啊……心中还有个白月光的前男友贵佑……这样下去不行啦!

因此武内下定决心地抬起头,对着竹取澈坚定地拒绝道:“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惠丽酱!当朋友比较适合我们!!”

竹取澈:???

你这憨憨都脑补了什么鬼东西。我都对你没那个意思,你在那边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一旁病床上围观的比利看热闹不嫌事大:“哇♂哦。”

奇怪的哇哦增加了.jpg

…………

……

几天之后,总算能够出院的比利带上了一只蹭吃蹭喝的雇佣兵挂件,请了几天假从横滨一路跑到了四国岛香川县的某户人家,跟那家人单独谈了一会儿。

竹取澈进门前瞥了一眼门口的屋主姓氏门牌,上面写着一个姓氏“伊藤”。

好吧,原来是要来见好基友生前的家人,带上她大概也是想感谢一下她在这件事中的帮忙吧。

伊藤一家人都很热情地款待了这个小儿子生前的友人,甚至还以为竹取澈是比利的女朋友——比利懒得解释这事情的复杂性,只说是“公司同事一起来这边出差”就应付过去了——虽然竹取澈通过仔细观察后发现这户普通人家面对比利时有些神态上的细微尴尬和不正常,但很快就调整好了。

由于当初伊藤俊三郎出事时比利还远在南大西洋捕鱼,因此这还是他回国后第一次来到伊藤家探望这位昔日的叔叔阿姨。

“说来不怕你笑话,比利。”伊藤俊三郎的父亲沉痛地说道,“那天俊三郎的葬礼上,我听到有些来参加葬礼的人窃窃私语地说那孩子是叛徒,背叛了自身的职业荣耀,根本配不上称为公安……你最了解他了,在你看来,这是真的吗?”

人高马大的混血儿男青年凝视着友人父亲那双充满了疲惫和哀伤的眼睛,最终坚定地摇摇头:“我认为这不是真的。俊三郎他……就算死,也不会当叛徒。”

只可惜随着真正叛徒“蜻蜓”的死去,过往的一切真相均已经被遮掩住,只有亲身参与过的人才能多少管中窥豹到真相。

在更多人眼里,甚至包括伊藤俊三郎生前效忠的公安部门里也有不少人是这样认为这货是个叛徒,只是运气不好被上线揭发出来罢了。

但是无论是竹取澈还是比利都没有办法向上申述。

不然怎么说?

你们日本公安搞错啦,伊藤俊三郎不是叛徒,“蜻蜓”才是!快点给他平反!

那证据呢?

证据……亡魂的证词算不算?一个雇佣兵讲述的鬼故事算不算?

——难道要这样说吗?

遗憾的故事每天每刻都在发生,生活不是十全十美的结局。

对于比利而言,他已经为好友报仇,这就足够了。

听到比利对于自己幼子给予的肯定,这位中年丧子的老父亲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稍微舒缓开了一点,旋即又仿佛被什么哀伤的东西给袭击了内心:“我真高兴那孩子能够有你这样的朋友。”

比利眨了眨眼,坦然回答:“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他这样的朋友。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相信他不是叛徒。”

等到他们告别了这户人家后,外头已经夕阳西下了。这正是恰晚饭的好时机,也是竹取澈此行的最大目的。

走路低头,想看看地上有没有钱可以捡的雇佣兵少女双手插兜地走着,忽然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比利略微挑眉,似乎有些诧异:“你看出来啦?”

“我又不是千春那个笨蛋。”竹取澈笑了起来,“你不喜欢港口黑手党,如果不是为了调查伊藤俊三郎的死亡真相,你根本不会来这里。”

双手插兜的青年人沉默了片刻,夕阳光线柔和地照在他忧伤而线条分明的脸庞上,让人联想起欧洲的那些大理石雕像。比利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有些答非所问地说起其他事情。

“俊三郎他从小就很有正义感。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是在放学后的小巷里见到他保护两个国中生,他们被几个高年级的不良学长围着勒索……你知道那有多好笑吗?俊三郎那个白痴都没有对手身体的一半壮实,就还努力保护那两个少男少女……”

“后来我就帮了忙,打跑了那几个不良学长。我让那两个国中生赶快回家去,但俊三郎已经被那群人打得鼻青脸肿,只好在回家前去了附近的诊所处理伤势……我想着帮人帮到底就跟着一起去,却发现他和医生很熟悉。那个医生骂他‘你病都还没好几天就不要命啦?’我这才知道他以前一直是常年生病的人。”

“于是回去的路上我就问他,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那么弱小还要去帮助别人?小惠丽,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竹取澈沉思了几秒,难得地没有开玩笑而是认真回答:“要么是天性使然,要么是曾经也受过他人的无偿帮助吧。”

比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是的,他是二者兼有。这混蛋从小就正义感十足,看见别人夫妻吵架都要凑过去主持公道……不过他也跟我说,从小到大,如果不是很多认识和不认识的好心人对他出手相救,他早就突然发病死在某个路边的角落里了。”

“在他最早发病的那一次刚好是个大雪天,父母和哥哥都出门在外办事,家里只有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姐姐。当时救护车因为大雪封路进不来,是一个路过的邮差伯伯见到这孩子病危,二话不说地就把人背起来徒步在雪地里走了快三十分钟才到了最近的医院。”

比利这样说着,脑海中又浮现起当年的自己与那个瘦弱的少年一边笑一边走的情景。

【“那个雪都超过膝盖那么深了,一条腿先是踩下去,然后拔起来……超级费力的!更别说那个伯伯还背着我,大半夜的拼了命地赶去医院……我当时虽然年纪小,但趴在他的背上将他粗重的喘气声、心跳声之类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么冷的天,人呼吸出来的二氧化碳都变成了白雾,在我的记忆里,那个晚上的白雾一直萦绕在我身旁没有散去。我啊,我当时就下定了决心,如果这次没事,我以后也要去帮助别人!”】

是啊,你一直都喜欢帮助别人,无论自己是弱小还是强大,都是那副正气凛然又热心至极的模样。

因此后来能够考上公安大学,能够去帮助和保护到更多的人的你……是多么的骄傲和自豪啊。

因此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相信自己的朋友会是一个叛徒。

在比利的心中,那个有些病弱但眼神明亮的少年依旧活着,他们谈笑着,打闹着,沿着樱花满布的放学山道往下走去。

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小惠丽,我不喜欢认定俊三郎是叛徒的日本公安,也不喜欢他生前为之执行卧底任务的港口黑手党,更不喜欢那个将他杀死的凶手‘蜻蜓’和暗影会……我想,比起这些,我还是更喜欢大海和摔跤吧。”

竹取澈抬头望着这个年轻人的面庞,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少女没有询问“蜻蜓”的下场,也没有询问伊藤俊三郎的亡魂是否已经放下了生前的执念,比利又是否见到了死后的友人……林林种种,都变成了一句发自内心的话。

“比利,那就离开横滨,出海去吧!”

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阻拦朋友去追求自我想要的事物和人生。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的比利先是愣了几秒,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他就扭过头去,很久都没有转头来看她……然而这个年轻人的手却是有点发抖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就好像是在向她道谢一样。

夕阳的余晖在他们身上照耀着,将地上一高一矮的影子拖得极长。

自那以后,竹取澈就再没有见过他,听说比利顺利地办理了离职手续,成为了圣诞节之后自行退出港口黑手党的普通一员。

只是偶尔,少女还能够从推特上刷到他乘船出海,四处捕鱼的动态。

“他看起来还挺快乐的。”同样看到动态消息的武内千春把手机拿给她看,“是吧?”

“是啊,这样最好啦。”竹取澈轻声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