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青白的鬼魂瞪着她好几秒,才转动了一下满是血丝的眼珠子,发出了嘶哑的、如同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你……看得到我?”
“别这么说啊哥们,”竹取澈摊了摊手,“我好歹当年也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家伙,说吧,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还不肯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存在鬼的。
竹取澈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当她意识到这件事时,她已经无法对于这些虚无的亡灵产生任何恐惧了。
在记忆中那段最痛苦的日子里,她曾经亲眼见识比鬼魂更可怕的“事物”。
但是随着她的年龄增长,执行的任务越来越多,越来越少鬼怪敢来骚扰她这个阴阳眼了。
面前的这个鬼魂似乎也不例外,要不是她带来了比利的手机以及对方快死的信息,这个鬼大概都不会出现。
“我……”这个鬼魂叹了口气,“我叫伊藤俊三郎,生前是……日本公安派到港口黑手党的卧底之一。”
竹取澈“哦”了一声,“所以你是卧底身份暴露,被港黑秘密处决了?”
额头中弹的伊藤俊三郎愣愣地想了几秒,也许是因为死前被人枪击头部的缘故,他的记忆失去了部分,“不……不是的!我是被自己人出卖了!”
“哦呼。”竹取澈笑了起来,“说说吧,反正今晚还有时间,我可以听听你的故事再决定要不要接受你的雇佣。”
“……雇佣?”
“废话,我是兼职的雇佣兵啦!不花一分钱想让我动手是不可能的!”少女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看见新鲜出炉烧鸡的小狐狸,“你生前有没有小金库呀?或者银行卡密码之类的?”
伊藤:……
“没有,都留给……家里人了。”
竹取澈立刻笑容消失,转身就走。
“等等!”鬼魂被她过分果断的离开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去抓住少女的手腕,“比利有钱……啊!”
鬼魂的手触碰到了人类少女的皮肤,却像是被灼伤了那样猛地缩回去。
伊藤无助地看着自己被瞬间烧焦的几根手指,上面还冒出了几颗小小的火星,仿佛看见少女身上萦绕着的无形火焰那样。
“抱歉,忘记跟你说,”竹取澈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淡去,只是神情无奈地说,“非人生物最好不要触碰我……会烫伤你的。”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伊藤俊三郎连忙鞠躬道歉,看得出来,他生前一定是个性格教养都不错的年轻人。
竹取澈撇了撇嘴十分无奈,“我改主意了,比利有钱是吧?我会让他出雇佣费用的。现在,讲出你的故事吧。”
伊藤俊三郎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父母恩爱,上面有一个哥哥和姐姐,大家都很宠这孩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胜在幸福。
可惜六岁那年伊藤生了一场怪病,落下了后遗症,自此虚弱了十几年,直到青春期时才渐渐开始恢复。
不过那个时候他因为常年重病而身体虚弱,经常会受到校园里的一些坏学生霸凌。
“是比利保护了我。”
说起这个名字,这个满身怨气的鬼魂依旧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
“那个时候我们是高中同学,他因为爷爷是当年战争时期驻扎在国内的外国士兵而拥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也总是被人排挤。”
但是比利是不一样的,伊藤俊三郎记得很清楚,那个人阳光又健康,自信又乐观。
久而久之,他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比利教他健身,他则给对方补课。高中三年下来,两人成了很好的哥们。
而伊藤俊三郎的身体素质也渐渐恢复到常人的情况,最后甚至还考上了公安大学,成为了家人与朋友们的骄傲。
至于比利因为家里穷再加上还有两个弟弟等着上学,他本人就主动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跑去远洋商船当水手赚钱——那样赚的会比较多。
就这样,一个公安新人和一个远洋水手依旧保持着网络联系,大家在那四年也就见过两次面。
伊藤俊三郎顺利毕业了,毕业以后他得到了一个关于卧底的任务,他完成地很成功。事实证明,他在这方面有着某种不错的天赋。
因此后来上级将他派来了港口黑手党。
在这里,他有专属的上线,一位同样打进了港口黑手党内部的公安卧底,代号“蜻蜓”的家伙。
伊藤熟门熟路地潜入了港黑,花费了四个月才与“蜻蜓”接上头。
然后……
“我就忘了!”伊藤俊三郎痛苦地抱着脑袋,虚幻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染红了他狰狞的脸,“我忘了他是谁!我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杀死!但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是‘蜻蜓’杀了我!就在这里,他开枪,打中了我的头……嘶……”
“冷静。”竹取澈皱着眉头看向他,“冷静下来,伊藤,不要让自己堕入黑暗。”
然而眼前的鬼魂浑身表面出现类似气泡般的鼓胀,如同一头满是脓水的怪物即将冲破那人形束缚。
“想想比利,想想你的家人们。”竹取澈提高了几分音量,“你难道不想报仇吗!你难道不想看见‘蜻蜓’——死掉吗!”
伊藤俊三郎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转动,360°旋转的那种,口中还怪异地嘶吼起来,“妈妈……比利……花酱……大哥……”
糟了。
要厉鬼化了。
一旦鬼魂完全堕落,就不可逆了。
竹取澈的双手按在了腰间,握住了外套底下悄然浮现的八斩刀刀柄。
但出乎预料的是,伊藤最后还是控制住即将暴走的恶念,勉强平静下来,他看起来疲惫又辛苦,灵体的光芒都黯淡了许多。
“你……你带上我的钢笔……虽然我忘了很多事情,但是只要你接近仇人……它就会发烫。”伊藤喘息着说道,“杀了‘蜻蜓’,让比利……比利给你钱……拜托了,好心的小姐……”
他的身影最终化作虚无,但是竹取澈有种感觉,对方并没有彻底消散,而是暂时回归了钢笔中。
这也是为什么她先前会捡到这个钢笔后拿来当工作纪念品的真实原因。
“真是的。”竹取澈松开了按住刀柄的双手,长出一口气,“一个两个,都以为我是好人吗?烦死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把钢笔和手机都拿起来,转身离开了这处危楼。
几天之后,比利醒了过来。
竹取澈和武内千春约了个时间,一起去看望这位友人。
打着生理盐水的比利虽然面色苍白,但依旧笑得很爽朗。
在病房内,竹取澈把这支钢笔递给了他。原本微笑的壮汉瞬间笑容消失了,迷茫地看向她,“这是……你怎么会获得……”
“我捡到的。”
“……这样啊。”比利握着冰冷的钢笔,将脸扭向了窗户那头,过了片刻才突兀地说道,“看来他是真的死了。”
一旁完全迷茫的武内千春:“诶?什么?”
竹取澈拍了拍这个小憨憨的肩膀,“千春,我跟比利单独说几句话,你去外面等我好吗?”
“咦,好吧。”武内小姐姐很给面子,立刻起身出去了,还好心地顺手关门。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比利这才重新看向竹取澈,“你在哪里捡到它的?”
少女注意到他的眼眶在刚刚一瞬间红了。
但是表面上她还是很平静地讲出了自己得到钢笔的经历,然后又把手机还给了对方。
比利看着她,板起脸来假装生气:“偷手机可不是好行为。”
“所以我还给你啦。”
比利:……
过了几秒钟,这个男人总算笑了一下,“谢谢。”
“不客气。”竹取澈眨眨眼,“你想听故事吗?我忽然觉得这个故事应该告诉你。”
“请说吧,小惠丽。”
当竹取澈离开病房时,房门外的武内千春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问比利,男人最好的面部护肤品是什么。你猜他怎么回答?”
武内果然信以为真:“是什么?”
“仇人的血!以血浇面,猛男的最爱。”竹取澈意味深长地咧开嘴笑起来,然后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别那么八卦了,后天就是平安夜了,你打算怎么过?”
“唉,我们又不放假,得到大晦日前一天搞完新年年会才行……”
两个人一边聊着天一边走出了医院的住院部。
站在病房窗户旁的比利望着底下的两个人影,握紧了口袋中的那只镀金派克钢笔,喃喃地念道:“俊三郎,我会替你找到那家伙的!”
…………
……
估计比利的枪伤也是那个“蜻蜓”或者他的同党搞的,把伊藤俊三郎的复仇委托交给比利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没有多少钱可以赚啊!谁知道比利会不会相信这个鬼故事,又会给她多少雇佣费!万一比利用一顿饭打发她,岂不是收费很掉价?
……才不是觉得这种事让对方生前的好基友来动手显得更加有意义呢!
更何况,她现在正忙得很。
“加油啊原田!我们得在今年彻底结束之前搞完这整个房间的堆积文件!”
津岛叶藏像个玩传.销的神经病一样,站在一大堆文件上喊口号,那些被下属精心递交的文件堆积成山,被他名贵的皮鞋毫不留情地踩来踩去。
“我算算,今天是23号,明天是平安夜,距离年底的大晦日也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黑发的绷带帅哥掰着指头数来数去,最后索性躺在了文件的小山上,“加油哦~”
竹取澈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份索要经费的文件,随手扔进了象征着“不重要”的那堆文件里。
“津岛前辈啊。”
“嗯?什么事呀原田。”
“我以后要是结婚,又很不幸地有了你这样的儿子,一定会立刻饮弹自尽。”竹取澈冷酷地自嘲道。
“喔喔!那可真是不得了的死法呢!”津岛叶藏一下子爬起来,如少女捧心般地两眼放光,“多么美妙,多么充满着铁血和浪漫色彩啊!”
竹取澈:“原来如此。我现在就能送前辈一场这样的‘铁血浪漫’。”
“噫,讨厌啦,那种散发着臭味的猛男死法跟我可搭不上边。”津岛得意洋洋地宣布道,“我追求的!可是清爽又毫无痛苦的快乐去世哦!”
竹取澈放下了手中的笔,和善地笑着看向对方,“来,前辈你过来,到我怀里来。”
津岛沉默了几秒,倏然扯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干嘛啦,不要这样,这可是公众场合,别做这种让人羞羞的事情。”
“——你到我怀里来,然后我对着你的脖子拧一下,你就能去世了。”
“真是的!说得这么吓人,我都快要信以为真了呢~”津岛笑着笑着不小心滚到了文件堆的边缘,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幸亏地上铺着名贵厚实的地毯,他才不至于摔个鼻青脸肿。
“哎哟……好痛……”他从地上爬起来,嘀咕着自言自语。
竹取澈翻了个白眼,拿起新的文件开始看,同时随口发问:“哪里痛?”
“人家哪里都痛啦!要可爱的下属亲亲吹吹才会好哦!”
“抱歉,我既不是你的直属下属,也不可爱。”竹取澈冷漠地说,“不过我可以帮你做免费手术,哪里痛就切除哪里……两腿之间很痛吗?”
津岛叶藏吓得浑身一抖:“不痛了不痛了!”
哼,傻逼。
这么想着的竹取澈并未看见对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文件,塞给她,“看!我帮你解除了停职惩罚,你明天就能回来正常上班啦!开心吗原田?”
竹取澈:……
之前还在嘲笑武内小可怜年尾要加班,没想到自己的停职假期居然在最后关头被这个混蛋横插一脚地打断了……
她抬起头,露出了社会人特有的狰狞笑容。
“我超开心的,津岛前辈。”
津岛叶藏欣慰地点点头,似乎为自己的善行感到骄傲,“既然你开心,我也就开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