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啊,表哥在我心里……”
颜沅突然停顿下来,思绪变得糊涂一片,倏地便想不出来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轻蹙着眉,额间的碎发滑落,挡在了她的眼前,便伸出手,将其胡乱地向后面抹去。
那碎发却偏不听她的话,又俏皮地滑落下来。
苏衡虽饮了许多酒,可他少年在西北时全是同一群糙汉子呆在一处。
他虽不喜酒味,可西北的风烈得很,寒冬时分若不饮些酒,整个身子都是冰且僵的。
几年下来,他酒量变得异常好。
此刻,他见颜沅被那零落的发弄得失了平常的好脾气,颇有些气急败坏之感。
苏衡忍俊不禁,下意识便起了身,走到她一步远处,伸出右手。那只色泽温润、骨节分明的手,轻缓地帮她将那缕碎发掖在了耳后。
一直扰着颜沅的终于困惑终于没了,她仰起头,看着苏衡,笑着道了谢。
果真是喝醉了。
她面颊处几抹淡淡的酡红,似是被染上了世间最瑰丽的那抹云霞,抬头笑着,桃腮处绽开两个梨涡,鸦青色的长睫卷翘,眸子微眯,蕴着濛濛水色。
甜到人心里了。
苏衡听颜沅一字一句轻轻说着,“表哥啊,像是……月亮,永远干净。”
她说他像月亮,灼灼其光,又那样……不可接近。
苏衡的心倏地重重地跳了一下,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且乱。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整个人像是被丝线牵住了,轻轻一扯,整个身子都跟着颤动,整个心都酥了起来。
颜沅却有些突兀站起身来,倾身靠近,她一只手撑在石桌上支着无力的身,凑近苏衡的脸,她神色认真,瞧得专注。
谁能躲得掉这样迷蒙潋滟的眼神啊。
“扑通,扑通——”苏衡好似能听到自己愈发乱的心跳,此刻两人距离极近,他只要稍侧一下脸,便会……亲上她的脸颊。
看起来就……软得很。
他呼吸一滞,低柔沉稳的声音响起,问了句,“怎么了?”
颜沅只眨了下眼,翕动的长睫像是扫到了他脸上,痒痒的。
她只到苏衡肩膀处,他目光下敛颇为柔和地看着她。
在两人共同有些交汇的目光中,她又伸出手,轻轻点在了苏衡的上眼睑,她声音也软得很,柔得很,“表哥这里……有颗妖痣啊。”
似是想到什么,她哧哧地笑出了声,随后仰着头一眼不眨地看着苏衡,眸中满是细碎笑意,“表哥前世,难道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孽不成?”
醉得彻底。
苏衡也觉得自己不再清醒了,他前世是不是个妖孽,他不知道。
但颜沅此时……绝对是个蛊惑人心,诱人作恶的……艳妖。
微凉的晚风裹挟着馥郁的桂花香气弥漫散开,月色不再凄清,反倒是一改常态晕染着洒下来,是此刻晦涩难辨却又唯一的光。
颜沅的手支在石桌上有些久了,有点发麻,纵使她晕乎乎也下意识觉得该动一下,便把手拿开了。
但全身的反应都慢了下来,她有些控制不住,脚下发软,一下子向地下歪倒去。
苏衡连忙伸出手接住她,却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初秋,娘子们穿的衣裙还是薄的。颜沅今日穿了玉色绣梅花的云锦广绫长裙,外面罩了云丝累珠披帛,也不算厚。
他的手掌压在微滑的衣料上,女儿家的腰肢纤细柔软,是他从未碰触过的感觉。
恍然间他想起了两人第二次见面。她随着出剑动作而弯下去的腰肢,霎时,思绪混乱成一团,他的手不自觉用力几分。
宽大的手掌炽热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颜沅身体有了支撑,顺着力道重新滑落坐在石凳上。
她意识已经彻底乱成一片,闭上眼睛便觉得自己已经回了昭雪居,那个总是被青黛铺上软乎云锦被的黄梨花架子床上。
迷迷糊糊间,她将自己的手探向身后,覆在了那只大手上。
柔若凝脂的手,软地好像没有骨头,苏衡身体僵硬了一瞬——猛然察觉这样非常不妥,随即他便想把手拿回来。
可那只小手察觉到他要离开,便匆忙地握住了当下的唯一支撑。
那是他的无名指和小指头。
见颜沅面色愈发红润了,连眼睛都已闭上,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起来,苏衡知她彻底醉了,如今又有了困意。
他内心只觉自己像个浪荡公子,此时所做之事是如此明显的,趁人之危。
他用另一只没被颜沅握住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沅儿,沅儿——”
可她并没有明显的反应,只是乖乖巧巧地倚着他。
瞬息之间,他心头多种不堪的念头响起,连声线都变得微哑。
可他怕,再僵持下去,若有人路过见到,势必对颜沅名声有碍,便打算狠心打算把手拿走,顺便叫醒颜沅。
谁料,颜沅已经睡熟,把那只手当成了床边的依栏,便顺着胳膊抓了上去,最后两只手一同搂抱住他的胳膊,连带着头也靠了上去,彻底睡过去了。
当真是……难缠啊。
苏衡低头见颜沅,此刻两人距离很近。
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微小的绒毛,黛眉轻染,唇不点而红。
因着饮了酒,肤色白里透着红,多了些妩媚潋滟,从前的娇俏在今晚都化作娇媚,让人招架不住。
时间在一息一息中流逝,颜沅睡得愈发熟了,头也一顿一顿地垂了下去。
苏衡不敢再动那只手,生怕惊醒了颜沅,似是被蛊惑般,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
伴着震如擂鼓,像是要逃出禁锢的心跳声,他离颜沅也愈发近了。
微凉的唇,是将将要触碰她青丝的距离。
“啪嗒”一声物件落地声,惊醒了在场许多人。
苏衡刹那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他抬头望去,见颜沅身边的侍女青黛正满脸惊诧地拿着披风站在假山旁边,她脚边是摔落在地上的一盏更灯。
同时,另一侧廊道上,一抹翠绿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是令夏。
今日中秋,苏老夫人见着子孙们团聚,高兴了些,连带着晚宴上也多用了些膳食。
可人老了,肠胃也跟着弱了,再怎么精心养护也不复从前康健。本应早早安寝下的老夫人,却因着腹中不舒服而迟迟没有困意,四喜堂的人因此都忙了起来。
令夏便得了去膳房取些消食东西的活儿。她刚从膳房回来,见天色已晚,想着早点回去,就走了这边人少偏僻的小路,谁成想却见到了这样一幕。
往日端正守礼的公子此刻俯身亲吻着少女的发丝,眼神缱绻含情。
而少女头低垂下,令人看不清神色,不过双手都缠在公子的胳膊上,看起来带着眷恋,乖顺地依偎靠着。
远远望去,这不就是一对般配的有情人吗!?
最近府上确实传出了些两人的流言蜚语。跟着颜沅和苏衡去了青州的人回来后,当被问道在青州发生了何事时,他们都会啧啧叹道:“世子和表姑娘啊……不可说,不可说。”
见到这番场景,令夏惊得可以说是飞奔回四喜堂,连手上拿着的食盒都在路上随她颠簸了一场。
里面的山楂软糕,为了老夫人吃起来能好克化些,做的极其绵软,但在路上几乎都跌跌撞撞地碰到一处,散得稀碎。
令夏直接跑进了门,连老夫人内室的门帘子都来不及拉开,径直冲了进去。
苏老夫人穿着一身寝衣,外面披着件厚厚狐狸毛的披风,正倚坐在罗汉床上,端着一碗利胃的药,一勺一勺喝着。
她喝着,心中还很不是滋味,年纪大了,就是熬不住啊,多用些膳,还需折腾吃药。
令夏传出来的剧烈动静惊动了一旁候着的常嬷嬷。
她平日里都把令夏当成女儿看待的,可令夏今日实在放肆了些,老夫人年岁大了,若是被她慌慌张张的动作吓出了毛病,到时候谁也没好果子吃。
几乎是令夏刚气喘吁吁冲进来的同时,她便斥道:“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令夏跑得太急,呼吸剧烈得连音都发不出来了,她站在门口弯腰顺着气,一只手大力地拍着自己的胸前,大口地呼吸着,费力地挤出了几个字,“不、不……是……”
苏老夫人却不以为意,这么晚了,还能出什么大事?若是大事,也轮不到令夏来说。
“不急,叫她歇上一会儿,慢慢说。”老夫人又盛了一勺汤药,打算喝完,用些山楂软糕,再漱漱口便去安寝了。
说来慢,其实也就过了几瞬而已。令夏刚缓过来气,顾不得像老夫人说得那般歇上一会,她忙着喊道:“不好了!”
“世子,他、他亲了、表姑娘!”
苏老夫人还未咽下的药汁一下子哽在喉间,拿着瓷碗的手一颤,连带着未喝完的药汁一同扣洒在地上。
那口药汁霎时上不去,下不来,呛得老人家直直咳嗽起来。
四喜堂一片兵荒马乱,再次忙活起来,彻夜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