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并未走过来,就站在窗边。他接着说:“明知最近青州内不安稳,我却没多照看你些。”
“背后之人的爪牙可能听闻了风声。捉你过去……为要挟我罢了。”
“是我连累了你。”
颜沅连连摇头,她跟来便已经给表哥添了麻烦。若不是外祖母的嘱托,想来表哥也不愿带上她这个拖油瓶,在路上还需照顾她,她又怎能平白生怨。
她开口想要否认,却因咳意泛起,被迫止了话头,为了避嫌,内室的门并没关上,守在门口的青黛听见颜沅的声音后,连忙拿起汤药端了进来,过去替颜沅拍着后背。
看着颜沅身体不适的模样,苏衡薄唇微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暂时移开了目光,并未张口。
咳声渐止,颜沅端起碗,正微微扬起头,咽下浓黑的药汁压着嗓间的不适。
青黛之前也听到了大夫的话,知道自家娘子身体并无大碍,但她看颜沅的目光还是带着丝丝缕缕的心疼。
这趟青州来的真是一波三折,庄嬷嬷担心的没错,果真生了颠簸,不光娘子受惊,紫苏也受了伤,还在一旁的厢房里仰躺养着呢,没了往日活泼乱跳的劲头。
之前青黛只是给颜沅简单净了脸,将凌乱的发丝理顺,颜沅如今还是有些狼狈的,其实……是有点见不得外人的。
可颜沅和苏衡都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倒是青黛心思细腻稳妥,察觉出不妥,毕竟不是亲兄妹,还是应当避嫌的。
虽说是苏衡过于担心颜沅这个表妹,才没离开,但毕竟天色已晚。思及此,青黛在颜沅没注意到的角度,鼓起勇气抬头朝苏衡看了几眼。
苏衡恍然明悟,便起身离开了,只留下一句,“好好养伤,会替你讨个公道回来的。”
颜沅再抬头时,苏衡已经走了出去,顺便也将门阖上了。
青黛替颜沅换下外衣时便发现了她后颈处的青紫,此刻无人,青黛便将她的发丝都挽了起来,衣衫半退,露出贴身的抱腹来,小娘子的脖颈皓白细腻,却有一大块青紫的淤痕,十分可怖。
看起来比那会儿更严重了。
青黛拿帕子给颜沅一点点擦着,心疼得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娘子,疼了就叫我。”
在伤处被碰触的一瞬间,颜沅“嘶——”了一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在林中的遇险的记忆回笼,她一激灵,顾不得痛意,连忙问了句:“紫苏怎么样了?”
“娘子放心吧,紫苏也看过大夫了,她伤口虽深,但幸好没碰到筋骨,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她刚用了药,已睡下了。”青黛说着,用手指挖起一块淡绿的药膏在颜沅的伤口上细细揉开。
药膏里面加了薄荷,清清凉凉,颜沅也松了一口气,“那便好,赵贞娘呢?”
“赵贞娘也无事,晕得稍微沉了些,大夫说约莫着傍晚就能醒了。”青黛手上动作不停,又说:“娘子莫担心旁人了,我方才都听竹笙说了,娘子是怎么敢的啊……”
听着青黛哽咽的声音,颜沅微侧过头,见她眼眶红红,一看就是哭了好久的。
颜沅将声音放得很轻,慢慢道:“好青黛,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青黛声音依旧滞涩,“若世子再晚到几瞬,娘子就回不来了……”
颜沅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如今青黛一说,她心中也浮上些后怕滋味,她回头扑进青黛怀里,闷声撒娇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嘛,如今没事就好了。”
青黛心中也是后怕居多,此刻她也赞同娘子的想法,思绪转动间,她又补了一句,“娘子这次真需好好谢谢世子。”
颜沅重重点头。若不是表哥及时赶到,她恐怕就没命了。
想起回留院时的事,青黛看颜沅的目光有些纠结,欲言又止了好久,最后还是算了。
告诉娘子也只是徒增尴尬而已,毕竟事急从权,娘子被世子一路抱回来这件事……应当也不算很重要吧?
……
这日后,颜沅便开始安安分分的待在房里养病,原本打算回绥都的行程也因此耽误下来,青黛得了苏衡的吩咐,每日都会在颜沅房中点着安神香。
做了一晚噩梦后,颜沅又缠着紫苏一起睡,过了几天才不再梦魇。
苏衡却又忙了起来,自从上次遇险后,颜沅已有多日都没见过他了。
大夫说紫苏几个月都不能再动那只受伤的胳膊了,这对好动的青黛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这几日端着一只打了木板的胳膊走在院子里时,总要狠狠地骂上那个黑衣人几句。
赵贞娘当晚便醒了过来,不过她伤得比颜沅重很多,在床上躺了几日能起身后,就来寻颜沅了。
“沅娘子,那日若不是我要上街的话,你也不会遭此劫难,我真是……”赵贞娘拘谨地站在门口,望向颜沅的目光混着愧疚、不安。
颜沅走过去,将赵贞娘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贞娘子说得这是什么话,且怪那些包藏祸心的贼人去。”
虽颜沅一直劝慰着,可赵贞娘还是过意不去,她说:“等回绥都后,娘子若有何事,尽管来赵家找我。贞娘此后,虽只为一寡妇而已,但若有力所能及之事,必定全力以赴。”
颜沅闻言也未推脱,笑着应下了,坐在一旁的紫苏还在连声唾骂着那个已经死透透的黑衣人,惹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出来,一改前些日子压抑的气氛。
……
转眼便已至秋日。
秋雨来得急且大,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窗外雨水哗啦作响,沿着屋檐脊背滑落,在地上汇成一股一股的水流,将青石打湿。将近黄昏,天色异常暗沉。
室内还有些闷,青黛将靠门那侧的窗子撑开,用叉竿支起来。
养了七八日,颜沅已经大好了,雨水夹杂着青草香味飘进来,带着丝丝清凉意。她便披上外衣,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拿一把团扇轻轻扇着,驱散了闷热的潮气。
此情此景,颇有些岁月静好之感,她目光在窗外随意扫着。雨声嘈杂,听久了,她竟生了些困意,便打算起身回去。
侧门突然出现了个漆黑的身影,颜沅余光扫到,视线也便跟了过去。那人一身黑衣,并未撑伞,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面容被雨淋过,略有些苍白。
正是苏衡,他从旁边小门走进,身后并未跟着侍从。虽淋雨狼狈,可对他而言,似是寻常事,连脚步都见未慌乱,径直走回他自己的房中。
颜沅坐在窗边,未动。又过了会儿,她才起身,拿了一把油纸伞,又给困倦歪倒在一旁的青黛盖上一层毯子,然后拎着一个小巧的药箱离开了。
地下潮湿,青苔沾过雨水更加湿滑,颜沅小心地走着,步子迈的不算大,沿着廊道走到了东厢房的门前。
屋内安静异常,颜沅侧过头,看了眼天色,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敲了敲门,“表哥?”
里面的人动作一停,然后衣料摩擦声细细碎碎地响起,过了一会儿又静了下来,这才传出了应答声,“我在,进来吧。”
颜沅收了油纸伞,将其靠放在墙边,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已至黄昏,未点烛灯的屋子被墨色侵染,颜沅转头只见里面的榻上坐了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走到桌前,吹了口火折子,零星的火光燃了起来,也顺势将桌台上的烛灯也点燃了。
暖黄色的光影晕开,给屋内增了些亮堂光,顺着影子的方向,颜沅见清了苏衡的模样。
他应是刚匆匆沐了个浴,青丝湿淋淋地坠在脑后,换了身干爽的衣衫,略微有些松松垮垮,似是才穿好。
抬头时,他脸上映着一层柔光,衬得往日的冷清的眉目变得和煦起来。
“怎么了?”就连声音也变得轻且温和。
颜沅举了举小药箱,“来给表哥送药。”话语间,苏衡素色衣袖上慢慢洇出了几抹红,令她又想起了刚刚雨幕中,在地下水坑里散开的那一抹血色。
果然,又受伤了。
苏衡左臂略有些僵硬地置于床侧,还未来得及包扎的伤口,沿衣料往外渗着血,只是微动一下,摩擦间就带上了剧烈的痛意。
他说:“多谢表妹……没什么大事,放在那边就好。”
血迹沿着衣物晕染的纹路却越来越大。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颜沅也不像从前那般对这个表哥敬而远之,她这个人,与旁人相处久了便会随意些,她并未顺从撂下药箱,然后离去,反倒是轻声问了句,“竹笙呢?”
颜沅知道这个表哥不喜旁人接触,像这样上药的活计向来都应是竹笙做的。门前有许多丫鬟小厮候着,距苏衡进屋已有一段时间,却无人被唤进来。
“他有旁的事,还未归。”苏衡有些跟不上颜沅的思路,但也答了她的话。
颜沅犹豫又犹豫,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虽然天色暗沉,按理来说两人应当避嫌的,可表哥淋了雨,伤口应尽快处理,他伤了手臂,又不好自己动手,若伤口恶化再发起热来便不好办了。
颜沅在江阜疯玩惯了,避嫌在她心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又想到这是自己嫡亲的表哥,亲近一点也是自然的,她微微歪头看向苏衡,眉眼柔软,“若表哥不嫌弃的话,我来上药吧?”
苏衡闻言微愣,望向颜沅的眼中闪过几丝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