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石头-1

哪怕李寒山心中有万分无奈不愿,可不得不说,江肃一句话便已将他的所有办法都堵死了。

如今无论李寒山同江肃说什么,江肃都只会以为那是李寒山还在照着花时清的吩咐说话,沉浸在那假扮情侣的氛围之中无法走出,也就是说至少在短时间内,无论他如何表白,江肃也都是绝对不会相信了。

李寒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当时就不该应下这种事,他心中懊恼不已,却又不知所措,贺灵城不在此处,他暂时寻不得他人建议,到头来也只能强调语气,想着再试一回,便认真同江肃说:“我是认真的。”

江肃:“我知道啊,你刚刚说过了。”

李寒山:“……”

江肃:“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今天什么时候动身啊?”

李寒山:“……石头。”

江肃:“啊?”

李寒山还是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了口,可江肃却未曾听懂,只是颇为疑惑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便提起了石头。

李寒山皱了皱眉,转头就走,江肃也只好跟着他的脚步,转而见不少魔教教众已开始收拾东西,应当是要返回魔教了,他才开口问李寒山:“昨日花时清的锦囊——”

李寒山小声嘟囔:“你看了那么多,还不是什么也不懂。”

江肃:“什么?”

李寒山不再多言,将锦囊塞还给江肃,抿唇略有些许不悦,却也不曾说出缘由,只是匆匆道:“我先去见我父亲。”

江肃一怔,急忙想要拦住他:“你等一等,现在太早了,只怕不方便!”

可李寒山已经闷头跑远了,江肃只得抬脚去追,他想李寒山的三观在昨夜已经碎得差不多了,今日若是直接闯进谢则厉帐中去,保不齐还要看见什么三观尽毁的事情。

可李寒山不想再同他说话,跑得飞快,江肃不过略迟疑了片刻,李寒山便已蹿出了老远,这营地也就那么大,等江肃追上李寒山时,李寒山已经站在了谢则厉帐外,想令外头的守卫去通传。

可今日那些守卫站的离帐篷老远,见李寒山要进去,还神色尴尬劝说他,道:“少主,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李寒山:“……”

李寒山觉得自己已不是当初的自己了。

若是以前,这些人说的话,他应当是听不懂的。

可如今这几人不过随便说了几句话,他却好像已经顿悟了什么一般,竟忍不住觉得尴尬,只好匆匆点头应过,转头正要走,却见江肃已追上前来,急匆匆与他道:“你先莫要着急进去!”

李寒山:“……”

好累,看见江肃他也很尴尬。

“你难道不记得昨夜之事了吗?”江肃小声教导李寒山,“你该给你父亲留些独处的时候,若是要见他,还是提前令人带消息过来比较好。”

李寒山不想说话。

他算是发现了,江肃看待他人之事时,简直心如明镜,还能言善辩,和他这幅不谙风月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他永远只在自己的事情上糊涂。

反正见不到谢则厉,李寒山原想直接离开,方才要转身,却见着楼鄢衣衫齐整从那帐中出来,不疾不徐先将李寒山与江肃二人叫住了,方才开口同两人道:“江少侠,你应当已经知晓了,今日大家便要动身返回圣教。”

江肃点头,想了想,问:“你……要一起来吗?”

“梅幽宫与圣教并不顺路。”楼鄢道,“还是先为教主解毒要紧。”

言下之意,便是他今日应当便要与他们分别,带身中忍泪吟的谢则厉返回梅幽宫。

他嘴上说着是为了给谢则厉解毒,可在场几人想必都心知肚明,这毒怕是这辈子都解不了了,虽说梅幽宫圣女曾经提及,若谢则厉习成双修功法,那忍泪吟自然便可化解,可以如今的情形来看……

江肃觉得楼鄢应当并不会愿意将梅幽宫的双修之法倾囊相授,否则若他手中没有了要挟谢则厉的把柄,谢则厉必然不可能同今日这般乖乖听他的话。

江肃甚至觉得,谢则厉性情大变,其中或许还有一些他并不知道的缘由,可究竟如何,江肃倒懒得去管,他不觉得谢则厉真会这么被控制住,也不觉得楼鄢只有这么些手段,反正这两人相爱相杀,人渣配狗,只要不再去祸害其他人,他们想怎么折腾江肃都无所谓。

本来这件事就没有什么绝对的赢家——

等等。

江肃忽而意识到,其实这件事,还是有个人生赢家的。

“你父亲今晨便已吩咐下去了。”楼鄢对李寒山说道,“往后便由你来代他主管教中事务。”

李寒山:“……是。”

“你父亲原先吩咐过,你代管圣教后,也许将教中事务汇报给他,再由他来做决定。”楼鄢笑了笑,又道,“如今他已改变主意了,你已长大了,也是时候该学会如何独当一面,教中的事,若非无法抉择,你不必写信来告诉他。”

李寒山:“……”

李寒山觉得这绝对不可能是谢则厉的决定。

以谢则厉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将手中权力交给他人?更不用说谢则厉自己应当也明白,他若不在教中露面,如此随意便交了权,李寒山回教中后,势必会引起教内其余人的猜忌反对,这实在不像是谢则厉的行事作风。

而若在以往,这等重要之事,谢则厉也绝不会让楼鄢这种无关之人来代替自己说。

他原本想同楼鄢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他甚至还来不及开口,江肃已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对他眨眼示意,让他莫要多言。

李寒山便闭了嘴,僵硬点一点头,道:“我知道了。”

江肃悟了。

什么是躺赢?这才是躺赢!

啥也没干莫名其妙就要成为魔教教主,原本看起来就很能搞事的爹直接退位让贤,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李寒山竟然还想要拒绝。

江肃叹了口气,又试探询问,道:“既然今日就要分别,总该让我们同谢教主道个别吧?”

楼鄢:“他现在不太方便。”

江肃:“……”

这拒绝实在无法无天,简直就差将谢则厉已遭他控制这件事写在了脸上,好在他自己也很快察觉到此事不妥,便又微微一笑,道:“教主还在休息,待会儿拔营分别之时,总会再见的。”

江肃皱了皱眉,不再多言,李寒山也只是微微点头,而后便找了个借口,转头便与江肃一同离开此处,江肃心中还略有不安,担心李寒山难以接受谢则厉的这个结果,便又追问:“若你担心你父亲……”

“倒也不是很担心。”李寒山蹙眉说,“我知道他待我不好,原先与他也并无多深厚的情谊,幼时忙于练剑,连他的面都很少见到。”

因而这段时日谢则厉遇到了这些事,他却并不觉得担忧,甚至今日见楼鄢要带谢则厉走,他心中也颇为平静,如此举动……的确不太像是为人子者应有的反应。

可他又想,反正邪道之中本就亲情淡薄,就算他如此,好像也并无不妥。

李寒山只能再强调,道:“我不担心的。”

江肃拍了拍他的肩,又问:“这件事,你可要同贺副使他们说一说?”

李寒山本就想去见见贺灵城,好问一问他现在应当怎么办,江肃要同行,他并无异议,便点了头,两人又一道去寻了贺灵城。

贺灵城正在吩咐魔教教众收拾东西,见二人来此,他已猜出了他们要问什么事情,神色略有些奇怪,抬手挥退其余几人,这才看向李寒山,道:“少主,代教主一事,我已知道了。”

江肃好奇,问他:“你不觉得你们教主有些奇怪吗?”

贺灵城却答:“这几日我见过他数次,却未觉有异,我便想,他应当是不愿意我去管这种事的。”

江肃:“……”

也对,谢则厉那种好面子的人,就算真有些什么,他也不一定愿意开口向人求助。

“既然如此,此事便与我并无多少关系。”贺灵城道,“我只需做好的我分内之事。”

他身为圣教副使,那分内之事,便是辅佐教主管好教中内务,如今李寒山代管圣教,他往后要协助的人,自然也就变成了李寒山。

江肃早就发觉谢则厉的教主当得失败,贺灵城和乌歧等人好像巴不得谢则厉得些教训,今日他看得更透彻了,谢则厉这教主当的,真惨。

李寒山着急想同贺灵城说一说今日之事,而今灵机一闪,觉得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便匆匆打断二人对话,一本严肃同贺灵城说:“贺副使,有些教中的事,我想问问你。”

贺灵城不由一怔,却很快明白过来,李寒山非得在此刻说的事还能是什么?他只好主动让李寒山随他一道来,只说教中之事不方便让江肃听见,待走到一旁,他才开口问:“到底怎么了?”

李寒山苦恼万分,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贺灵城,委屈巴巴道:“这样下去,他根本不可能会信我。”

贺灵城:“……”

他是真没想到,李寒山竟然能给自己弄出这么一个死局来。

“我应该多等几日吗?”李寒山叹气,“再过段时间,他忘了此事后我再开口,他是不是就不会认为我在开玩笑了?”

贺灵城叹了口气。

“少主,你该要懂得灵活变通。”贺灵城道,“破局之法那么多,何必多等呢?”

李寒山不明白。

贺灵城道:“表明心意这种事,张一张嘴便能做得到,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可若你的举动再直接一些,让他觉得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约定付出这么多的时候,他自然就会信你了。”

李寒山蹙眉:“贺副使,我不明白……”

“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贺灵城恨铁不成钢直白道,“你当时就该亲他啊!”

李寒山:“啊?”

李寒山觉得自己明白了。

寻常人显然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当时他若在表明心意后便主动亲吻江肃,江肃自然便会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喜欢他。

只是他错过了这个机会,如今若突然冒出去逮着人强吻,保不齐便要惹人厌恶。

他只能耐心等待下一个机会。

李寒山想明白了整件事,恨不得立即同贺灵城道谢,他觉得贺灵城简直就是他的人生导师,是迷茫长途之中的明灯,他心情愉悦不少,再转头回去寻江肃时,心中甚至已做好了完全准备。

此回圣教还有一段不短的路途,他该想办法弄出些适合再次同江肃表明心意的时机,等说完那些话后,他应当再来一个亲吻,行云流水,水到渠成!

李寒山很开心。

他想了许久应当用什么办法制造出什么样的机会,待众人收拾妥当准备离开时,他方在路边见楼鄢搀扶谢则厉爬上马车,他原想过去同谢则厉告别,可一见谢则厉面色泛红,步伐虚软,一副将要毒发的模样,他忽而便不知自己是否应当上前。

江肃却已先走了过去。

“谢教主。”江肃开口便道,“今日一别,不知日后何时能再见。”

谢则厉:“……”

“不论如何,还是希望谢教主早日成功解毒。”江肃道,“我便先随寒山少主回魔教了,告辞。”

谢则厉显是被他一句话气着,却仍是没有开口说话,像是在极力忍耐,而江肃都已上前了,李寒山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开口道:“父亲,我……”

谢则厉:“滚!”

李寒山:“……”

他若是不冲着李寒山发火还好,他一动怒,那边江肃便顿住了脚步,缓缓回首,看向谢则厉,道:“教主莫动肝火,若是多气几次,当场毒发,可就不妙了。”

谢则厉:“呵……”

“哦,我忘了。”江肃忽而转口道,“当场毒发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在这教中,已没有什么人不知道教主身中艳毒了吧。”

谢则厉:“……”

他气得浑身颤抖,面上红晕更甚,却又无可奈何,偏偏楼鄢还扶着他的手,像是让他莫要冲动,他也不敢太过冲动,而江肃还要与他笑,道:“教主好像要毒发了。”

谢则厉:“本座如何……”

“正巧楼宫主就在此处,毒发了也无妨。”江肃拉着李寒山的胳膊,拽得他后退一步,跟到了自己身边,方才说出了下一句话,“随发随解,着实方便得很。”

谢则厉:“……”

而后江肃懒得去管谢则厉如何,拖着李寒山便转头离开,李寒山趔趄两步,跟上江肃步伐,半晌方才小声道:“这样不太好吧。”

“他骂你,我觉得也不好。”江肃挑眉,“无妨,我骂他,他应当早已习惯了。”

李寒山:“可是……”

“不必可是。”江肃好像还因为谢则厉的那一句话而憋着气,直接便道,“上马,动身。”

李寒山:“……”

李寒山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一些。

他觉察了一件事。

若有人骂江肃,江肃不一定在意,可若有人骂他,江肃十有八九是要生气的。

他觉得江肃这便是在护短,一时抑不住心中自满欣喜,连步伐都轻快了,他照着江肃嘱托,待目送楼鄢与谢则厉离开之后,他方才令众人动身,而他同江肃策马在前,并肩而行。

这么多年,李寒山好像头一回觉得回教是这么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赶了一日路,夜中众人停下休息,那附近正巧便有一处桃花林,如今开春,林中桃花含苞欲放,李寒山顿觉这是天助我也,他已寻到了一个适合再次与江肃表明心意的机会。

他找到江肃,眼巴巴看着正在吃饭的江肃,这才开口,道:“我好像也没怎么看过桃花。”

“啊?那正好,这里就能看到。”江肃抬头,看向原处山林间的桃花,道,“你赶紧多看几眼。”

李寒山:“……”

李寒山实在没有料到江肃会这么回答。

他停顿片刻,改口,道:“我想凑近看一看桃花。”

“那你去呗。”江肃说,“谢则厉都不在这里了,还有谁能拦你啊?”

李寒山:“……”

李寒山深吸一口气,再次改口,道:“你能陪我一块去吗?”

“不能。”江肃回答,“桃花能有红烧肉好吃吗?”

李寒山:“呃……”

这人!石头!怎么回事!

可难得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李寒山觉得自己绝不能放弃。

他很坚持。

李寒山:“你吃完饭后……”

江肃:“好几天没看剑谱了。”

李寒山:“那你看完剑谱后……”

江肃:“知行合一,看完后总得上手练一练。”

李寒山:“练完……”

江肃:“你不睡觉了吗?”

李寒山:“……”

李寒山不想说话了。

他赌气起身,二话不说抬脚便走,原是生气想离江肃远一些,可走出几步,他却又想,他是真没怎么见过桃花,江肃不愿意同他一道去看,他不如自己过去看一看。

李寒山只得再度委屈巴巴转过身,正要朝那桃林去,却见江肃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碗筷,蹙眉问他:“你真没见过?”

这一回李寒山已不愿与他说话了,江肃便也只能好言劝慰,道:“你等我吃完饭总行了吧?”

李寒山:“……好。”

他不明白江肃的态度变化为何总是如此之快,他坐在边上等江肃吃完了饭,二人同贺灵城说过一声,便带着剑朝那桃花林去了。

好歹地方离得不算太远,他们很快便到了桃林中,身处花林,李寒山却没有空闲欣赏,只是不住在心中思考,待会儿自己究竟该要如何开口。

“远处看还不觉得这桃林大。”江肃感慨,“近看方觉此处竟有这么多桃花。”

来了,机会来了。

“你很喜欢?”李寒山激动道,“可要我帮你折几枝——”

“当然喜欢了。”江肃说,“这再几个月能结出多少大桃子啊。”

李寒山:“……啊?”

“别摘,摘什么摘。”江肃认真道,“摘一只就少几个大桃子,那花还只能开两天,这也太亏了。”

李寒山:“……”

江肃未觉有异,只是很是遗憾。

“可惜了。”江肃叹气,“若是再迟些时候经过此处,今日便有桃子吃了。”

李寒山:“……”

李寒山挠挠脑袋,决定直入正题,不与江肃绕圈子。

李寒山:“我在想昨日之事,那时候我说——”

江肃打断他的话:“花时清已不在此处,这件事暂且搁缓,不必再谈。”

李寒山:“……可若我偏要谈呢。”

他是真有些恼怒了,他总觉得江肃一直在刻意顾左右而言他,百般打断的话,曲解他的意思,这换了谁都得生气。

他态度坚决,江肃这才蹙眉看他,那神色也认真了一些,问:“你想说什么?”

李寒山:“我……”

恰一阵风过,桃林间飘落无数落花,纷纷扬扬,反是令李寒山更加局促不安,咽了口唾沫,方才紧张开口:“我想认真与你说一件事。”

话音未落,他已听得桃林中传来的奇怪声响,他与江肃同时转头朝那处看去,便见熟悉的透骨长钉伴着羽箭急飞而来,那箭头还绑着什么东西,落地碎裂,溅出一地奇怪液体,渗入泥土之间,江肃蹙眉一撇,也只嗅得一股刺鼻异味,有些像是……火油。

他心觉不妙,而后果真便是一轮火箭,落在地上,瞬间便撩起一片火焰,眨眼之间,面前已构筑起了一片火墙。

江肃很心疼。

几个月后就能成的大桃子,它没了。

也不知是何人,似乎是想将他们困死在此处,却又不敢直接过来,才想出这种放火烧山的缺德伎俩,可方才之事被打断,江肃反倒像是松了口气,同李寒山一道退出些距离,方才开口,叹道:“火烧森林易,树木成林难,山上烟火旺,牢里饭菜香。”

李寒山:“……”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顺口溜。

避开这些暗器和火光对他们而言并不困难,而江肃只用一看,便能猜得出敌人是谁。

在这荒郊野岭,突然冒出一大堆想要杀了他的人,那还能是谁?

“孙蔺。”江肃大声道,“怎么样!你老大给你介绍媳妇了吗!”

李寒山:“……”

片刻之后,远方果然传来了孙蔺气急败坏的怒吼:“关你屁事!”

江肃也喊了回去:“哦!那就是没有啊!”

孙蔺:“废话少说!”

江肃:“快三十了!爹娘不急吗!”

孙蔺:“……”

李寒山:“……”

“快弃暗投明!”江肃喊道,“我给你介绍啊!”

孙蔺:“……你好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