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肃沉默了。
什么夫人?谁的夫人?
鬼市里的人究竟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他觉得这姑娘的关注点实在有些不对,他,江肃,止水剑派弟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正道侠客,就这么出现在了鬼市之内,结果这姑娘的第一反应,竟然觉得他是少主夫人?
江肃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便道:“你莫要胡说八道。”
那姑娘笑得意味深长,一面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哦~”
反正他丢了面具,也不扮演路九了,便恢复了自己说话的音调,不再假装跛脚,再次强调道:“我和他只是朋友。”
那姑娘眨了眨眼:“嗯嗯~”
江肃:“……”
看她的眼神,江肃明白,她一点也不信自己说的话。
这种眼神,江肃早就已经习惯了。
其实在来鬼市的路上,他也认真思考过,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误会他和李寒山的关系。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和李寒山之间的相处与举止的确太过暧昧,所以才让其他人想歪了,可他仔细回想,自己和李寒山之间清清白白,根本没有什么问题,那也就是说,这些人会想歪,都是因为他们心里脏。
他怎么能忽略了这本书的大背景呢?
这可是【某棠】【多人运动】小说啊!书里所有人的思路都应该是某棠逻辑,看见两个男人走在一起,就该脑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对劲,若是看见这两个男人关系不错,当然要觉得这两个人已经睡过了啊!
该死。
他穿书十年了,竟然到现在才看破这书中人的行事逻辑!
那么按这么说来,李寒山简直就是这书中世界的一股清流,别人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黄色思想,只有他不一样,心里只想练剑,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江肃心生感叹,只想李寒山果然不愧是原书魔教的第一工具人,原作者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作为备选角色,甚至连路人待遇都不如,每天不是在替谢则厉杀人,就是在替谢则厉杀人的路上,那么这么说来,江肃觉得,自己更应该好好结交李寒山这个朋友了。
毕竟书中的所有人都可能对他有某方面的想法,但李寒山一定不会有。
想到此处,江肃只觉心中释然,这姑娘怎么看他,已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不介意。
这些人是天生如此,他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那他又何必与这些人计较呢?
清者自清,反正他和李寒山之间什么也没有,路边遇见的无关之人怎么想,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江肃对那姑娘微微一笑,只当做什么都不曾听见,也不再继续解释,干脆转过头,正要继续向着鬼市主人居住的那高楼走去,却一眼在鬼市围观的人群之中,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江肃:“……”
乌歧:“……”
糟了,乌歧为什么会在这里。
……
乌歧沉默不言,只是静静看了片刻江肃,而后再将目光转到李寒山身上。
而这种事,无关路人怎么想与熟人怎么想,那简直可就是两回事了。
江肃还想硬着头皮不去解释,乌歧却已先一步开了口,道:“我没听到。”
江肃:“……”
李寒山却不曾觉得有哪儿不对,他在鬼市之中见到了熟人,倒像是松了口气,便自如切换了下一话题,匆匆追问:“乌歧护法,你为何在此处?”
乌歧:“……”
他没有开口,只是微微转过身向他们示意,让他们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而江肃往那边瞥了一眼,顿时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
贺灵城竟然也在这儿。
江肃可还记得贺灵城也曾误会过他和李寒山,那时候他是解释清楚了,可如今若是再让贺灵城看见一回,他估摸着贺灵城又要开始胡思乱想。
他觉得贺灵城或许会和眼前这姑娘有不少共同话题,可在这颇为诡异的鬼市之中遇见熟人,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至少贺灵城一贯偏袒李寒山,有贺灵城和乌歧在此,他们应当不至于会困在这鬼市之中出不去。
想到此处,江肃还是上前,和贺灵城打了个招呼。
贺灵城正站在一处售卖药材的摊位前,皱着眉头去看那些千奇百怪的药材,这些药着实与平日里所见的药材大不相同,他甚至还看到了几截人类指骨,与一些干瘪的肉,分不清是什么动物什么部位的器官,看上去极为渗人。
贺灵城虽出身魔教,可也鲜少见过这种东西,他看着反胃,方皱着眉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正朝他走来的江肃与李寒山二人。
贺灵城有些惊讶。
他不想看见江肃,江肃简直就等同于是正道的大魔头,他看见就害怕,可少主也在此处,那事情就不一样了,贺灵城颇为关切走上前去,好奇询问:“少主,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李寒山:“……”
李寒山担心自己暴露了江肃关于不胜天钥匙的计划,便只能沉默不言,等着江肃解释,而一时之间,江肃实在难以编出更好的谎言。
他们想要离开此处,解开一切迷惑,那自然免不了与要与鬼市主人交流,自己若是说谎,到时候他们一对口供就得露馅,倒不如现在就直说了,反正这钥匙就在他手上,反正魔教所有人都打不过他骂不过他,还能拿他怎么办?
江肃便答:“来找一件东西。”
贺灵城果真疑惑询问:“什么东西?”
江肃:“不胜天的钥匙。”
贺灵城:“……”
江肃原以为贺灵城又要开始念念叨叨,可贺灵城只是看了一眼李寒山,见李寒山显然知情,便闭了嘴,不再多言。
反正他本来就对不胜天没什么兴趣,江肃拿不拿钥匙也和他没关系,只要少主没受骗,少主心里开心,那什么都好说。
李寒山不免又问:“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他以为贺灵城和乌歧还在谢则厉身边,却不想他们好像几乎是同时动身,先后脚来到了鬼市。
“教主让我们来鬼市看一看,能不能从鬼市主人那儿寻到忍泪吟的解药。”贺灵城低声道,“可此处好像出了什么事,那守卫说鬼市主人暂不见客,请我们稍候,我这才出来逛了逛。”
江肃不免有些不解,问:“暂不见客?可我刚才才见过他。”
“说是鬼市遇袭,有人闯了进来。”贺灵城叹气,“这年头,连鬼市都有人敢往里闯了。”
江肃:“……”
等等,这说的袭击鬼市的人,该不会是他吧?
“人心不古啊。”贺灵城感慨,“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敢袭击鬼市主人。”
江肃:“……”
李寒山:“……”
“听说鬼市内的高手全都受了伤。”贺灵城不解,“我想这也不应该啊,难道还是带着一群人来袭击的?”
江肃:“……”
李寒山:“……”
“可想进鬼市并不容易,也没办法一次进来那么多人,难道袭击者的武功很高……”贺灵城猛然一顿,忽而将目光转向了江肃与李寒山,扯了扯嘴角,道,“少主,江少侠,难道是你们……”
江肃扯了扯李寒山的衣袖,李寒山猛地便明白了江肃的意思。
他记得的,江肃曾与他说过一句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种时候,只要笑就好了!
李寒山僵硬扯起嘴角,同江肃一道,看着贺灵城露出微笑。
江肃:“哈哈,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寒山:“哈哈……”
贺灵城:“……”
……
贺灵城扯着李寒山与江肃,将二人拖出鬼市街道,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确认四周并无人偷听,又让乌歧仔细戒备,这才忍不住心中恼怒,气冲冲同二人说:“你们可知道鬼市是什么地方!”
两人一道点头,几乎异口同声道:“黑市。”
贺灵城:“……”
若不是犯错的人是少主,贺灵城简直想要狠狠敲一敲这两人的脑袋。
“鬼市中的人,均是犯下大错,亦或是为人追杀,为‘阳间’所不容的人,才会抛弃以往的一切,进入鬼市。”贺灵城道,“而鬼市主人能庇护他们不受外界纷扰,让他们斩断一切凡间尘缘,这么多年,没有人能打破这规矩,这本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手段。”
江肃想了想自己所见的那个胆小谄媚的鬼市主人,觉得那人……实在与贺灵城此刻口中所言的形象对不上号。
“教主都得敬让他三分,邪道之中,也只有他能让教主敬让三分。”贺灵城忍不住蹙眉强调,道,“你们可曾想过,你们在鬼市闯了祸,若鬼市主人不放你们离开怎么办?”
江肃:“……”
江肃不由想起了那群听令于人的怪鱼。
李寒山恰好小声开口,道:“他已经不让我们离开了。”
贺灵城:“……”
贺灵城开始头疼了。
“刚刚我们上了船,走了一会儿,船就沉了。”李寒山仍在小声念叨,“那河下有鱼,好大啊,嘴里面好像有几十颗牙。”
“四十六。”江肃也小声念叨,“我刚刚数过了。”
李寒山立马跟着点头:“四十六,好可怕啊。”
贺灵城:“……”
贺灵城听李寒山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这么几句话,却已经大致明白了李寒山的意思。
他来时也见过那些怪鱼,知道这怪鱼会袭击人,他甚至比李寒山他们知道得要更多一些,他知道这些怪鱼可听骨哨操控号令,去袭击令主要它们杀的人。
可他没想到鬼市主人竟然会对李寒山动手,怎么说李寒山也是他们圣教少主,鬼市主人竟然敢欺负他们少主!这能忍?!
他心中恼怒,恨不得立即去找鬼市主人讨一个说法,也干脆忘记了怪罪李寒山大闹了这鬼市,直接便扭头拖着两人要去见鬼市主人。
江肃被他的举止吓了一跳,同李寒山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晌,才压低声音,小声同李寒山道:“他好像我师兄。”
李寒山觉得自己明白了江肃的意思,便也跟着小声念叨,道:“他很护短的。”
“什么护短!”贺灵城听见二人交谈,气冲冲便道,“他驳了我圣教的面子,我当然要将面子讨回来!”
江肃与李寒山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反正他们也要去寻鬼市主人问问情况,同贺灵城一道前去倒也无妨。
他们很快又走到了鬼市主人所居的高楼下,那守卫一看到江肃与李寒山二人,脸色便白了几分,却还要尽忠职守,小心翼翼道:“几位,我家主人暂不见客——”
话音未落,楼内已传来一人声音,道:“让他们进来吧。”
这声音绝不是江肃方才听过的鬼市主人的,这音色更加苍老,听起来像是已有五六十岁了一般,而方才他们所见的那矮胖子,不过也只有四十余岁。
贺灵城却未觉有异,直接便走了进去,江肃只好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往主座上一看,座上却仍是那矮胖子,一动不动,低垂着头,看见江肃走进门来,他声音还颤抖,道:“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肃微微挑眉,道:“分明是你不许我们离开的。”
话音未落,江肃却猛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鬼市主人是与他们说着话,却始终低着头,胸膛并无起伏,说话时连动也不动,这绝不是一个活人的模样。
他眯起眼细看,便见那鬼市主人的脖子上有一道红色血痕,极细,似乎也没有出多少血,可他却明白,说话显然在别处,眼前的鬼市主人,应当只是一具尸体了。
或者说,眼前这人,也许并不是真正的鬼市主人。
方才他就觉得有些奇怪,若鬼市主人是这么一个窝囊废,又怎么可能令鬼市在这么多年间屹立不倒,更不用说方才贺灵城说谢则厉极为敬重鬼市主人,江肃可不信谢则厉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会敬重这么一个胆小谄媚的废物。
他好似已隐隐猜出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中却并不惊慌,一面小心翼翼环顾这屋中,一面继续与那“鬼市主人”对话,道:“你将船弄翻了,还让我们怎么离开?”
“鬼市主人”语调带笑,道:“江少侠的武功那么高,总不至于连一条河都过不去。”
果然不出江肃所料。
原先的鬼市主人,根本没有认出江肃的身份,现今这人却很清楚,这未免也太过诡异了,而他认真想过,这屋子也就这么大,而“鬼市主人”的声音却很清晰,那也就是说,这位“鬼市主人”,必然就在附近。
他终于将目光锁在了一处墙后,那里应当有个密室。
若密室的墙是石墙,哪怕是内力高深之人,传音也不会如此清晰,也就是说,这应当是个木墙,哪怕他找不到机关,也可以——
江肃与李寒山互相对过目光,几乎在同时,李寒山已勾着一把太师椅,以内劲令那椅子朝着墙面飞砸过去,而江肃拔剑出鞘,紧随于后,
闪身蹿进了那密室里。
贺灵城被他们两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追着江肃的步伐,一面大喊:“你们两又在做什么!怎么把事情闹得更大了!”
贺灵城很心累。
那密室之内,只有一名身材矮小的侏儒老头,被江肃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恨不得原地跳起来就跑,可他怎么可能跑得过江肃与李寒山,李寒山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扯了回来,贺灵城这才凑上前皱眉看了看他,犹豫道:“你是……薛八?”
江肃没听说过这人的名字,只是皱眉,而贺灵城已做了解释,道:“不过是个擅长学舌的,鬼市主人呢?他到底在哪儿?”
那薛老头畏畏缩缩躲着李寒山的手,道:“主人出去了,还……还没来得及回来!”
他老是想跑,李寒山便将他提溜起来,防止他胡乱挣扎,江肃又指了指外头那个假鬼市主人的尸体,问:“他怎么死了?”
薛老头骂骂咧咧:“他瞒着主人胡乱接活,还放走了花时清——你这臭小子!放我下来!”
李寒山皱眉。
江肃又问:“你知道花时清?”
薛老头:“谁不知道他啊,主人把他当宝贝,他却要跑,呸,就是个白眼狼——”
他来不及说完这句话,李寒山又将他提得更高了一些,吓得他猛地蹬腿,口中骂骂咧咧,却声音发颤,有些紧张。
“兔崽子!”薛老头骂道,“我年纪比你爹都大!”
江肃继续问他:“花时清到底是死是活?那鱼是你们主人放出来咬我们的?”
薛老头:“我凭什么告诉——”
李寒山默默抬手。
薛老头:“对对对,他肯……肯定还活着!主人舍不得杀了他的,放我下来,太高了,我眼晕。”
“行了行了。”贺灵城也说道,“放他下来吧。”
李寒山:“……”
李寒山凭空松了手。
薛老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还打了个滚,捂着自己的屁股喊疼,又憋不住骂道:“你们这两个小娃娃,趁着主人不在,就闯进来尽做坏事——”
贺灵城看他一眼,道:“薛八,你年纪也大了。”
薛老头不住点头:“对啊,我年纪这么大了,这臭小子还摔我!太可恨了!”
贺灵城:“对你来说,他们还只是孩子啊。”
薛老头:“……啊?”
“你都这么大人了,他们还小嘛。”贺灵城神色平淡,“不要跟孩子一般计较。”
薛老头:“……”
说完这句话,贺灵城还转过身,先轻轻拍了拍李寒山黑衣上的尘土,又将江肃拉过来,替他理了理因为湿透再弄干而有些凌乱的头发,又看向薛老头,道:“行了,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吧。”
薛老头哑口无言。
可江肃并不放心花时清。
他听这薛老头的意思,真正的鬼市主人先前应当不在鬼市,是那假鬼市主人贪财,接了偷钥匙的活,却未曾想过这活会给鬼市带来多大的危险。
而他们带走花时清,乘船离开时候正巧遇到了鬼市主人归来,那鬼市主人便指使怪鱼咬沉了他们的船,带走了花时清,到了现在,却还未回到鬼市来。
薛老头口口声声说那鬼市主人如何宝贝花时清,可江肃却记得自己方才看见的花时清的手,手腕上全是掐痕,带着些陈旧的伤疤,若鬼市主人真的珍惜花时清,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江肃很担心花时清。
他都已经立下承诺,要带花时清离开这个地方,他也还记得花时清登船时望向迷雾的眼神,而既然他都已经得罪鬼市主人了,他不介意再多得罪几次。
反正他在这江湖上早已树敌无数,连魔教教主都恨不得他原地去世,可他却仍旧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毕竟武功高,是真的可以在这江湖为所欲为。
江肃蹲下身,看着那薛老头,认真问他:“鬼市主人还没回来?”
薛老头骂骂咧咧,道:“他当然没回来,他要是回来了,能有你们好过?!”
江肃:“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花时清一事的?”
薛老头:“……”
方才江肃从鬼市市集上走过,市集中没有任何人意识到鬼市内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他和李寒山已算得脚程极快,赶回鬼市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他相信武功略差的人,是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赶回来同薛老头报信的。
那也就是说,不该是鬼市主人令下属先回来传信,若他没有猜错,鬼市主人应当早已回到了鬼市,只不过,不愿意出来见他们。
江肃说:“你们主人还真是个胆小鬼。”
薛老头:“你这兔崽子!你怎么能骂——”
江肃:“我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骂我?”
薛老头:“……”
“就算我骂,他能如何?”江肃支着下巴,“要不堂堂正正出来同我打一架,要不,就继续躲在后头,好好当他的缩头乌龟。”
薛老头忍不住开口:“钥匙你都已经拿走了,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江肃微微挑眉,“花时清,我一定要带走。”
片刻停顿。
密室之外又传来一人声音,道:“若是我不许呢?”
江肃回过头,正见外头站着一名男子,也是四十余岁的模样,他想这总该是真正的鬼市主人了,便不由挑眉,起身,缓缓从这密室内走了出去。
而后他便看见了花时清。
浑身湿透,站在那人身后瑟瑟发抖。
花时清毕竟不会武功,他不能以内力烘干衣物,这人似乎也不曾想过要助他烘干衣物,而他本来看起来就身形瘦弱,如今衣服湿透紧贴在身上,看起来好像更加削瘦了。
江肃这时才开口,直视着鬼市主人的眼睛,慢悠悠道:“我要带他走。”
“若是你不许。”江肃说,“那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