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城一顿,语调间还有些迟疑迷惑,问:“人生规划?”
“至少二十年内,我没有时间谈情说爱。”江肃认真说道,“爱情,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贺灵城:“……”
万万没想到一旁的李寒山竟然不住点头,出声赞同,道:“我看教中弟子,沉溺于儿女私情之后,就很难再分出那么多的时间去练剑了。”
江肃深以为然:“练剑就已经很忙了,哪还有时间谈恋爱。”
李寒山:“剑谱比人好看。”
江肃:“练剑比人有意思。”
贺灵城:“……”
“对不起。”贺灵城后退一步,认真鞠躬和江肃诚恳道歉,“是我想多了……”
他一定是脑子抽了,才觉得少主会被人诱惑。
他认识少主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少主心里除开剑与剑谱之外,几乎就不会再对其他东西动情了吗?
江肃也是这样。
若江肃真是武林正道派来施展美人计的,那他诱惑谢则厉显然会更快一些,又何必盯着堪称石头的少主不放,陡然将自己的任务难度增加百倍。
至于他在树林里听到的那些话……贺灵城虽然还是有些疑惑,可仔细一想,他们隔着那么远,又没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乌歧的汉话那么差,说不定是乌歧听错了呢?
贺灵城决定去找乌歧问清楚。
可他方扭过头,正要转身,江肃却一下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等一等,贺副使。”江肃神色严肃,认真询问,“我有事要问你。”
贺灵城顿住脚步,回首看向江肃,有些疑惑。
“贺副使,你们魔教的典籍,外借吗?”江肃满面诚恳,“就我师祖和你们谢无教主的事,我想看看。”
贺灵城:“……”
贺灵城皱起眉头,仔细看着江肃脸上的神色,真诚,自然,没有一丝杂念,只有单纯的好奇。
可他没想到正道中人竟然也会对这种事好奇,更何况温青庭可是江肃的师祖,于情于理,江肃都不该对这种事产生兴趣。
贺灵城心有迟疑,停顿片刻方才开口,问:“你……真的想看?”
江肃点头:“想看。”
而边上李寒山竟也跟着点起了头,道:“我也想看。”
贺灵城:“……”
算了,少主想看,那就看吧。
只是他们毕竟不在魔教,贺灵城也没法立即将江肃想要看的那些典籍拿到手,就算江肃想看,那也不该是现在,贺灵城思考片刻,决定开口答应,正要开口时,却猛地听见谢则厉的声音冷冰冰从一旁的帐篷内传来,道:“江肃,本座何时允许你随我们回教了。”
江肃不由挑眉。
他刚刚才听了李寒山说了那些事,心中正是对谢则厉恶感急增的时候,偏偏此时谢则厉还要出现在他面前,他简直恨不得再狠狠膈应一番谢则厉,便直接转过头,看向身后那帐篷,挑眉,问:“教主在里面啊?”
贺灵城这才小声嘟囔自责:“怪我,我怎么挑的地方,这好像是楼宫主的帐篷。”
江肃立即便接着贺灵城的话说了下去,道:“教主,傅神医才嘱托过你要禁欲,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贺灵城:“……”
谢则厉冷哼一声,他好歹还觉得傅闻霄的话,竭力克制着自己暴躁的脾气,只是冷冷道:“与你何干?”
江肃干脆绕过帐篷,将那帐篷门帘一掀,直接走了进去。
李寒山见状,毫不迟疑,也跟着江肃一同进了帐篷。
贺灵城站在帐篷外,有些犹豫。
他担心江肃惹怒谢则厉,若是谢则厉一心惩罚,或许会令李寒山很为难,而今贺灵城既然知道江肃并非是来魔教色诱李寒山的,江肃只是少主的朋友,那他自然要尽力避免这种局面。
贺灵城干脆也匆匆跟上江肃与李寒山的脚步,想进门替江肃打个圆场,好歹当个和事佬,以免教主再度暴怒。
帐篷之内,谢则厉正在喝茶,他坐在桌边,本来的心情也并不算好,而楼鄢坐在离他稍远一些的地方,倒还像是有些焦头烂额,这情况像极了刚刚吵过架,江肃一看便知,这两人只怕到现在还没有和好。
可和不和好,与他都没有关系。
他只想让谢则厉心里添堵。
“你进来做什么?”谢则厉冷冰冰道,“出去。”
江肃看着他,微微一笑,说:“傅神医有事想要转告教主。”
谢则厉:“……”
傅闻霄的名字果然好用,谢则厉听到是傅闻霄有话要说,竟真的住了口,抬头看向江肃,等着江肃说下去。
“傅神医有几个忠告。”江肃说,“与教主的身体有关。”
谢则厉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几乎是认真询问医嘱,道:“傅神医说了什么?”
江肃缓缓在谢则厉面前落座,面色平静,道:“五行门某位前辈因长期饮茶,死时血液竟都变成了绿色。”
谢则厉:“……”
谢则厉嘴角微微一抽,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江肃答:“教主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写信去五行门问一问。”
可五行门只是个正道小门派,若收到谢则厉来信,只怕没有人敢去回复,这种小事,谢则厉显然也不可能派个暗线去那种小门派中仔细调查,他将信将疑,却还是放下了手中茶杯,冷哼一声,伸手去拿一旁桌上的糕点。
江肃立即跟上,张口就道:“移山派侠客因为嗜甜立胖三百斤,爆肥懊恼万分,根据神医解释,吃一口甜点,如同减寿十天。”
谢则厉:“……”
谢则厉心中膈应,虽然他不信吃一点糕点就能胖成那副模样,也不觉得吃甜就能减寿,可江肃这么说了,他心中实在难受,干脆又放下了糕点。
可他今日与楼鄢生了一天的气,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早已觉得腹中饥渴,若不是突然听见贺灵城在帐篷外同江肃说话,他应当早已令人传了膳,只怕如今连饭都已经要吃完了。
他看着桌上的东西,心中满是膈应,干脆挥手令人进来,令他们去准备晚膳,想着吃饭总不会有人在耳边念念叨叨了,可不想江肃却又忽然冒出一句,道:“吃宵夜等于慢性自杀。”
谢则厉终于忍不住动了怒气,他觉得江肃的每一句话,都是故意在针对他的,他不由咬牙道:“你!”
江肃飞快打断谢则厉的话:“长期纵欲竟会导致脾气暴躁,教主听说过吗?无极楼中有一名弟子,暴怒之下,当场猝死。”
谢则厉:“……”
谢则厉气得手抖,可还是闭嘴了。
他还记得傅闻霄的话,他不敢动怒,生怕动怒之后忍泪吟发作,而他不可寻人双修,只能靠自己将这毒忍耐过去,他便只能闭眼深深呼吸了数次,想将这怒气缓和过去。
而江肃见他如此,这才说出了这句话。
“教主,笑一笑,十年少。”江肃说道,“微笑带给你我美好的每一天。”
谢则厉沉默了。
对,这句话,傅闻霄好像也说过。
他纠结半晌,终于抬首,重新看向了江肃。
“江少侠说得很有道理。”谢则厉语调温和,嘴角带笑,“本座不会生气的。”
贺灵城:“……”
李寒山:“……”
……
若不是谢则厉笑得简直像是在哭,江肃简直就要信了。
他也与谢则厉客套,道:“教主不必客气,应该的。”
说罢他起了身,觉得这几句话已经够谢则厉膈应上一阵子了,而他要随同返回魔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他可以每天都让谢则厉这么膈应。
他心中记着长宁城中的青霄剑,既然李寒山无事,他也该赶回去,见一见别人的漂亮老婆。
说起别人二字,江肃还有些心痛。
李寒山几乎已习惯了跟着他,他压根不用江肃说出自己要去何处,便已自动跟上,走出两步,却听谢则厉叫住了他。
“寒山。”谢则厉仍旧努力保持着语调的温和,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做什么?”
李寒山:“……”
李寒山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而谢则厉想起今日白天发生的事,实在忍不住多问,又道:“白日时,你为何在城里?”
李寒山:“我……”
谢则厉那温和语气已不见了,这些时日,他对李寒山和江肃的关系很有些怀疑,偏偏今日他去求医,李寒山还提早出现在了长宁城中,他忍不住便要胡思乱想,那长宁城中可有不胜天的一把钥匙,李寒山去那儿做什么?会不会和钥匙有关系?
谢则厉目光逐渐阴沉,多有疑虑,李寒山却不知自己究竟还能如何解释。
他不擅长说谎,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说谎便容易被人看穿,他很担心自己暴露了江肃的计划,便只能闭嘴不言,低垂着头,
紧张思索自己应当要如何应对。
谢则厉还要逼问,江肃却又开了口,抢在两人之前说道:“教主,你已经老了。”
谢则厉:“……”
江肃平白冒出这么一句颇为冒昧的话,谢则厉觉得江肃在骂他,可他不能与江肃生气,便哼上一声,道:“本座如何算老了?”
“孩子都这么大了,能不算老吗?”江肃轻轻啧了一声,说道,“教主,人还是要服老的。”
谢则厉:“寒山是本座的养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都大了,是时候该放手了。”江肃答,“养子,那也是差辈了。”
谢则厉面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长江后浪推前浪。”江肃认真说道,“前浪死在沙滩上。”
谢则厉:“江肃!”
江肃:“你孩子的事,与你何关?”
他终于看到谢则厉呼吸急促,面色变化,心中满意,倒还不忘同谢则厉多嘱托一声:“教主,傅神医说了,双修伤身,忍着比较好。”
谢则厉声音颤抖:“你……你……”
江肃起身,转头握住李寒山的胳膊,直接拽着他朝外走去。
贺灵城沉默片刻,也只能同明显毒发了的谢则厉行了礼,匆匆告辞。
是他想得太多了。
就江肃这嘴和身手,怎么可能会被谢则厉惩罚欺负呢?
江肃不去欺负其他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
江肃与李寒山二人再度一同结伴,返回长宁城。
途中李寒山皱着眉思索,好一会儿才开了口道:“我……我第一次看见父亲那样笑。”
江肃不由咳嗽一声,道:“你不怪我便好。”
他想李寒山毕竟还算尊敬谢则厉,他一直担心自己这么针对谢则厉,会让李寒山不高兴,可他一想到谢则厉这些年故意万般打压李寒山,他便忍不住心中的气恼,简直恨不得骂得更狠一些。
李寒山听他如此说,倒也微微一怔,摇头,道:“我不会怪你的。”
他早已将江肃当成了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他也知道江肃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为了他好,他当然不可能会和江肃生气,他信任江肃,无论江肃做了什么,他都相信江肃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长宁城内。
方才江肃突然离开,也不曾说过自己离开的理由,方远洛显然很担心,他蹲在琳琅阁门外,等着江肃回来,如今远远看见江肃和李寒山二人,他不由松了口气,抬手招呼,道:“江兄弟,木兄弟!你们怎么——”
他微微一顿,睁大双眼,目光在江肃和李寒山身上转来转去,猛地便将自己方才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硬生生拗成了另一句话。
“江兄弟。”方远洛万分震惊,“你怎么穿着木兄弟的衣服。”
江肃还不觉得方远洛这问题奇怪,顺口便答道:“我的衣服脏了,借他的衣服穿一穿。”
李寒山听江肃如此说,便也跟着点头,道:“他的衣服脏了,所以才拿了我的衣服。”
方远洛:“……”
方远洛皱起眉头,仔细回想。
江肃的衣服脏了?
方才不就是溅了几滴路九身上的血吗?又不多,江湖儿女,这么点血迹,怎么能算脏?
他甚至主动代入了自己身为丐帮的卫生观念,只觉得江肃平日里穿的那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在人群中颇为显眼,若是那衣服都算脏,那他的衣服简直就该算是泥地里泡出来的了。
方远洛觉得,这件事,很不简单。
他越发觉得江肃和李寒山的关系不太简单,若是普通朋友,两个大男人,互相借对方的衣服穿?不肉麻吗?
可他不敢多说,他只能尴尬同江肃笑了笑,道:“江兄弟,傅神医已经帮路九简单包扎过了,白少爷正在问话,我们一同进去看一看?”
江肃点头。
他跟着方远洛,走到一间屋外,傅闻霄站在外头,似乎对讯问这种事并无多大兴趣。
他也同方远洛一般,方才不知江肃为何离去,正有些担心,老远看见江肃和李寒山一道回来,不由松了口气,道:“江少侠,下一回你莫要再这般不告而别了。”
江肃还没来得及回答,傅闻霄神色已变,那面色略有些古怪,蹙眉道:“这衣服……咳,白少爷和路九都在里面,路九还不肯说出钥匙的下落。”
江肃没有多想,推开房门,便直接走了进去。
路九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上捆了数条绳索,手上还锁了链条,层层防备,显然是为了防止他逃走。
而他面色苍白,方才他的手上流了不少血,也许是失血过多,也可能是伤口太疼,他虚弱不已,只能勉强靠着椅子坐稳,若不是白玉生一直在同他说话,他或许就要睡着了。
而白玉生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几乎将嘴皮子磨破,说出一身汗,这路九也不愿意开口,室内生了暖炉,实在太热,他便将外袍解下搭在椅子上,转头继续逼问路九。
“钥匙究竟在哪儿?”白玉生蹙眉问,“你为何要偷走钥匙?”
路九只是闭着眼一言不发。
而房门轻响,白玉生不由回过头,见来人是江肃,他松一口气,还来不及问,倒是一眼就看见了江肃换了一身衣服。
白玉生沉默了。
他方才就觉得江肃与李寒山有些不太对,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两竟然是这种关系!
只是白玉生毕竟处世圆滑,有些事情,他知道自己不该开口,特别是这种私人关系,他绝不该有所窥探,哪怕心中无比好奇,也只能将那好奇压下心头,只谈正事,道:“江少侠,你回来便好。”
江肃问:“他不肯说?”
白玉生有些无奈,请江肃走到一旁,这才低声与江肃道:“江少侠,你可曾想过,路九不过是一个小偷,这不胜天的钥匙,对他似乎并无用处。”
江肃明白白玉生的意思,便问:“你觉得他是帮别人偷的?”
白玉生点头。
“钥匙失窃已有些时日了。”白玉生叹了口气,“我想这钥匙,应当已不在他手上了。”
江肃不由回头看了看路九,微微蹙眉,道:“能从他口中问出那个人是谁吗?”
“想要不胜天钥匙的,必然是为了开启密室。”白玉生道,“可钥匙有七把,寻常人绝对没有将钥匙集齐的能力。”
那也就是说,幕后之人不是财力雄厚,便是权力滔天,只怕路九就算知道那人是谁,为了今后能在这江湖上活下去,他也绝不敢提及那个人的名字。
“傅神医是正人君子。”白玉生忽而将话题一转,不知为何便移到了傅闻霄身上,却又不敢直言,只是暗示,道,“有他在此处,只怕不好问出线索。”
江肃:“……”
白玉生:“若能将傅神医支开,白某还能想想办法。”
江肃微微挑眉,觉得自己已明白了白玉生的意思。
白玉生想对路九用刑。
傅闻霄为人正派,又是医者,他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出现,可他又代表着武林盟,他的意见举足轻重,白玉生不能不听。
而白玉生只是个生意人,他心中并无黑白对错,只要能问出消息,得出对他有利的结果,那过程如何,他不介意,他本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若能支开傅闻霄,他自信能从路九口中问出答案。
可江肃只是微微皱眉,道:“我来试试吧。”
他也不愿意对人用刑,打斗时弄伤敌人是一回事,而为了让敌人屈服滥用刑罚又是另一回事,他做不到,若能好言劝说让路九开口,他更愿意选择这种办法。
白玉生只好叹了口气,道:“江少侠若是想试,那便去试试吧。”
江肃走到路九面前,开口唤:“路九。”
路九听见了江肃的声音,连眼皮都懒得抬,没好气道:“不知道,不要问了,不会说的。”
“我只是想要你权衡利弊。”江肃说,“你替他人隐瞒,又能有什么好处?”
“小爷我乐意。”路九骂骂咧咧睁开眼,道,“他娘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路九话音一顿,将目光停在了江肃的衣服上。
方才江肃那白衣太过醒目,穿起来实在好看,路九都忍不住赞叹美人风华,可他也记得很清楚,江肃方才穿的绝对是白衣。
而如今江肃身上衣服的款式和李寒山的衣服相比,实在是像极了。
路九认识李寒山已久,李寒山的衣服永远都是那么一个款式,他甚至还怀疑过李寒山是不是有许多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路九笑了。
“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路九笑了一声,“想不到天下闻名的江湖第一剑客,竟然是个断袖。”
白玉生:“……”
傅闻霄:“……”
方远洛:“……”
说出来了,他竟然说出来了!
江肃一怔,不明白路九的意思。
“断袖?”江肃很是疑惑,“你说什么?”
“连衣服都可以一道穿。”路九忍着伤处疼痛,开口便嘲笑江肃,道,“肉麻。”
江肃:“……你什么意思?”
路九骂:“死断袖,丢人,不要脸。”
江肃:“我的衣服脏了,不过是借他的衣服一用。”
路九:“呸,没几个男人肉麻成你们这幅模样,死断袖!”
江肃:“我不喜欢男人。”
路九:“死断袖!”
江肃:“我的心里只有剑。”
路九:“死断袖!”
江肃:“……”
江肃生气了:“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路九:“死断袖!”
江肃扭过头,一把将白玉生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拿了起来,面无表情对着路九的脑袋便将那外袍套了下去,这一下太过突然,路九吓了一大跳,往后一挣,整个人带着那椅子一下跌倒,而江肃冷冰冰看着他,道:“你怎么也穿别人的衣服啊。”
路九:“你——”
江肃弯下腰,狠狠抬剑敲在路九的椅子上,打断了路九的话。
“路九。”江肃认真道,“你脏了。”
路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