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反东瀛人联盟来, 打头的是几个老前辈,分别是“铁胆震八方”的秦孝仪、“铁面无私”赵正义、“摩云手”公孙摩云等。他们自诩身份,自然不会直愣愣地站在码头上等人上岸, 而是安坐在不远处的茶棚内,自有他们的弟子前去打头阵。
这几人在茶棚内坐定后, 相互恭维一番后,就说起了那东瀛来客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胆敢来我中原武林大放厥词。又见那大船停泊进船坞后, 一时没什么动静。
不仅这反东瀛人联盟乌泱泱一群人一头雾水, 便是过来看热闹的一群江湖人都开始指指点点了。
不过考虑到对方既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前来, 想来该有什么依仗,何况先前那个姓顾的年轻人, 可是将伊哭这个魔头给利落收拾了, 不可能他背后之人敢说不敢做吧?
这一时没什么动作,怕是要来个下马威。
于是, 这群好事者就继续翘首以盼,盯着那艘大船不放。
这么做的,还有反东瀛人联盟。
倒是安坐在茶棚里的几个大佬不悦了起来。
下一刻,自有门下弟子上前来恭维,说那东瀛人莫不是见到了咱们这偌大阵仗,先行吓破了胆。
这几人对这番恭维十分受用,嘴上却还是相互客气,一个说定是听闻了铁胆震八方的威名, 另一个说摩云十四手可是名震天下,那东瀛宵小定是听闻过后就吓软了腿的。
冷不丁的有人问道:“摩云十四手?那是什么?”
“铁面无私”赵正义不悦道:“你竟然连摩云——”
可是说到一半,他们才意识到插话的人是个女人,还是个在他们毫无察觉地情况下, 就神不知鬼不觉一般进入到他们茶棚内的外人。
一干人:“!!”
那个女人疑惑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秦孝仪等人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他便喝问道:“你是谁!鬼鬼祟祟地出现这儿想做什么?”
那个女人依旧疑惑道:“‘鬼鬼祟祟’是什么意思?我汉话不太好,你们谁来为我解释一下?”
公孙摩云喝道:“你是东瀛人!难道你是想偷袭我们?”
那个女人嗔怪道:“你们做什么不回答人家的问题?真是没礼貌。不过‘偷袭’?这个我知道。是不是这样——”
话音刚落,她就出了手,再一转眼,公孙摩云几人从茶棚内飞了出去,跌落到了大街上。
众人:“!!!”
不止是公孙摩云几人懵了,就连茶棚外等待东瀛第一登场的人都傻眼了。有好些人还盯着那大船看呢,没想到战斗来得那么快,不过他们一时还没有将这个忽然出现的女人,和东瀛第一联系到一起,毕竟他们根本就没看到有人出了那艘大船。然而就是公孙摩云几人的门人们,紧盯着大船和茶棚,都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从哪儿出现的!
不远处的酒楼中,胡铁花吓了一跳:“什么时候?”
楚留香同样难掩惊讶,不过他却是早先就发现了端倪:“老胡你喝今天第三十五杯酒的时候吧。”
胡铁花瞪大了他那双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老楚你也不太确定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我是可以确定,不过那不是我观察外面看出来的,而是从顾兄的表现看出端倪来的。”
顾青微微一笑:“楚兄观察入微。”
李红-袖、宋甜儿和苏蓉蓉三女除了惊讶对方武功诡异又高绝之外,又不禁去仔细打量对方,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对方那在阳光下,如雪堆就的头发,不是那种少白头的“白”,而是更接近银色,隐隐约约地叫人感觉阳光在她头发上铺上了一圈光晕——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练的武功会导致头发变白?
第二个就注意到对方的眼睛上竟然蒙着黑布条,那黑布条在她脑后系了一个蝴蝶结。黑与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奇怪的是从她们这边看去,那就是货真价实的黑布,蒙在眼睛上就是眼神再好也看不清楚乃至看不见外界事物吧。可她们却觉得对方视物并无障碍一般,难道是练就了什么听音辨位的功夫?
再看那边。
被“偷袭”的秦孝仪等人,从地上爬起来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赵正义先发制人道:“异邦人果然是异邦人,只敢趁我等不备突袭我等!”
异邦人被倒打一耙了也不生气:“欸?刚刚不是‘偷袭’吗,怎么这会就变成‘突袭’了?你们就不能统一一下口径吗?”她说话时倒没什么讽刺意味,因为她是在用那种叫人联想到花香果甜的撒娇语气在说这番话的,而且撒娇的语气过于自然,若是不懂前情的话,真的很容易就会感到困惑,以为他们是一伙的,不过是起了小小的一点争执。
赵正义很坚强地没有被蛊惑,毕竟现在自尊心大于天,再有如果不尽快找回场子,那就等着被其他江湖人嘲笑吧,想到这儿,对这个白发妖女恨得不行不行的:“你这妖女休要强词夺理,分明是——”
白发妖女又撒娇了:“等等啦。”
赵正义差点被噎死。
白发妖女才不管呢,自顾自地说道:“我听说你们中原武林因我的到来如临大敌,有一群一流高高手特意组队,来码头恭候我大驾——”
立刻被人打断了:“什么恭候你大驾!你这妖女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白发妖女不高兴了:“你这个人干嘛打断我的话,真不礼貌。”
对方差点气了个仰倒:“你!”
白发妖女才不管呢,继续说自己的话:“啊,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对,说到一群中原武林一流高高手,来码头恭候我大驾。现在我人已经到了,他们又在哪儿呢?”
这话儿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秦孝仪等人心中已经起了杀机,秦孝仪的儿子秦重还跳出来叫嚣:“你这妖女果然是瞎子!我爹和一干老前辈在此,岂容得你再造次!”
白发妖女彻底吃惊了:“欸!!”
又一次侮辱了人家几个响当当的正派人物,人家那个暴脾气哪里忍得了,其中一个叫田七的老头就站了出来:“就让老朽来会会你!”
白发妖女摆摆手:“再等等啦,容我再确认一下,看是否是我人眼看狗低了。”
说着就伸手拽挡住她眼睛的黑布条。
“你这个白毛女说什、”秦重说着说着人就傻了,“——么。”
连自己嘴里都说了什么,他似乎都不清楚了,更不想清楚了,满心满眼地只有那个绝世无双的美人。
秦重还不止一个人。
可以说随着那个白发妖女缓缓地摘下了那个黑布条,将她的眼睛展露出来,现场的气氛都随之一变,而且抽气声此起彼伏。
也是在此之前,大家都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异邦女子是个瞎子,加上她说话着实气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几个老前辈变脸上了,哪里会多在意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就算在意了,一个瞎子长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再好看能好看到哪儿去。可是哪想到人家不但不是瞎子,还长了一双非常奇怪,却又说不出瑰丽惑人的眼睛。
就算他们从前见过异邦人,比如说胡姬,她们的眼睛是和中原人不一样颜色,可从来没有这样看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巧夺天工的颜色。
这样的眼睛展露出来后,她的全貌立刻变成了全场焦点。
那是一种无法很好用言语表述的美丽,非要说的话,大家笨嘴拙舌地只会这样说:
阳光照耀下,这人白到发光,好看到令人转不开目光。
可以说这人简直是集天地之灵气,蓝天送给她通透天性,冰霜带给她纯粹无暇,太阳许可她侵略不可挡,玫瑰送予她娇媚动人,沙漠暗合她孤独,山川给与她灵气逼人,大海捎给她潇洒无边……这样的人理应被膜拜,被仰慕,理应无所顾忌,理应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时这个集天地之灵气的异邦女郎娇声道:“我确定好啦。”
秦重痴痴呆呆地接道:“什、什么?”
白发美人笑盈盈地说道:“你们确实都是三流高手啊。”
秦孝仪等人:“!!”
他们气得肺都要炸了,正要动手,可一干弟子就赶紧围了过来:
“爹!孩儿认为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
“是啊是啊,这位姑娘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没错没错!”
秦孝仪受不了他们为一个妖女神魂颠倒到亲爹都不认,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蠢材!”
白发美人在旁边看好戏道:“打起来打起来。”
秦孝仪立刻就阴沉着脸指责道:“你这妖女少在这挑拨离间!”
白发美人觉得秦孝仪莫名其妙:“人家本来就是来称霸你们中原武林的,当然乐于见你们自相残杀了啊。唔?我这个词用对了吗?还是说我更该用‘小鱼吃虾米’?”
秦孝仪脸色更难看了:“你什么意思?”
“‘小鱼’。”一指秦孝仪他们,再一指秦重这些年轻人,“‘虾米’”。
然后总结道:“这都不懂吗?”
“铁面无私”赵正义英勇无畏地站了出来,义正言辞道:“你这妖女果然剑指我中原武林,还有着如此歹毒的心肠!想来那姓顾的,也是受你指使先一步来将我平静江湖搅得不得安宁的罢!”
白发美人点头:“是的呀。”
公孙摩云深知如果今日他们不做出点什么来,那他们就会成为全江湖的笑柄,于是跟着站出来说道:“那我们今时今日必须得替-天-行-道,铲除你这妖女了!”
白发美人眨眨眼:“可我这边只有一个人啊。”
秦重这个原先林仙儿的裙下之臣,倒戈得是如此之快,接连背刺自家老子:“当然得一对一,这样才显得公平,对吧爹?”
秦孝仪:“…………”
秦孝仪恨不能将这个儿子踹回娘胎,更关键的是他还不能应这句话。毕竟他们之前指责得理直气壮,说人家是偷袭才让他们防不胜防,可他们很清楚这个东瀛女人武功十分之高,他们几个只有联手才有可能压制得了她。至于多对一不公平?对着这样的异端,谈什么公平。
就在秦孝仪进退两难之际,一道柔美异常的声音传来:“那不妨让妾身来和这位姑娘一对一。”
接着就有一个绝色美人翩翩登场了。
她和白发美人比起来就“美”而言各有千秋,这个女子的美是一种婉约美,是一种秀美,就像是被轻薄的雾笼罩着的春山,又像是涓涓流动的小溪水,还如同香气惑人的花儿,再加上柔软亲肤的绸缎……只是这不过是表象,在内里春山是危险吃人的,溪水是缠人的,花儿是那有毒的罂粟花,绸缎可绞断人的脖颈,到最后还得加上沙漠的荒凉,才算是组成了这样一个美人。
众人再次看傻了眼。
他们这样心神迷醉的表现,极好地取悦了后出现的美人。只是当她看到不远处的白发美人时,稍微愉快一些的心情立刻转阴,转成狂风暴雨。她恨不能下一刻就抓花对方的脸,让对方因为毁掉的容颜而生不如死。
不想那个白发美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开口说道:“你?你难道是我世伯天枫十四郎的妻子?伯母你不记得我了吗?也是哦,二十年多年前我才那么一点点大,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伯母却一点点都没变。”
伯母非但一点都不高兴认亲,反而脸都要气歪了。
酒楼中。
楚留香皱了皱眉:“她?”
李红-袖说道:“楚大哥,是石观音。”
胡铁花嚷嚷道:“就是那个昔年第一女魔头吗!她不是很久都没有在江湖上出没吗?怎么突然出现不说,还要给这群所谓的大侠出头?都是亲戚,不太好吧。”
楚留香没理会自家小伙伴的问题,而是看向了顾青:“顾兄不知道石观音吗?”
顾青知道他的意思便回答道:“不。当年天枫十四郎的妻子确实是个中原女子,不过我们知道的版本是她是从中原逃难来的。至少在当时,她没有这般高的武功。”
楚留香说道:“这么说她当真是南宫灵的亲生母亲了?可她似乎并不是为了斩草除根才现身的。”
“楚大哥,我可能知道是为什么。”对江湖事非常了解的李红-袖再次开了口,“石观音这个人自认是天下第一美人,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着男人拜倒在自己的容貌下,然后再将他们弃如敝履。还有就是容不得其他女人比她美——”说到这儿,不用李红-袖再说下去,大家都懂了。
顾青感叹道:“上一代林仙儿啊。”
楚留香先是笑了下,接着就脸色凝重起来:“顾兄最好还是做好应战的准备。”那可是昔年第一女魔头,而既然能得到这么一个称号,显然是有过人之处的。何况即便没有这个佐证,以他们的眼力,自是可以看出石观音武功之高,秦孝仪那一干人等就是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可以说,放眼如今的中原武林,石观音便是那货真价实的一流的高高手,能胜过她的怕是没有几个。
顾青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们说话的功夫,外面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石观音本来就容不得她人长得好看,否则她就不会千里迢迢地来到中原,要会一会林仙儿了。在解决掉林仙儿后,石观音本来就要走的,可是刚刚好地让她看到了从东瀛来的异发色异瞳色美人,石观音立刻将青春年少的林仙儿放到了一边,手痒痒地恨不能立刻就将那个东瀛女人的眼睛挖下来,将她的脸划花。她此时的嫉妒心前所未有的强,更不用说之后那些年轻人还为对方神魂颠倒了,这进一步刺激了石观音,让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接着,对方那认亲的话,还被石观音曲解了,认为对方就是在刻意提醒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哪怕她看起来仍旧不过二十岁。
石观音哪能不怒火滔天呢。
因此甫一动手,她就动了真格,招招致命。
而石观音既然是昔年第一女魔头,那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几乎是一刹那间她就疾风般使出了七招,每一招都对准了白发美人的致命之处,而这招数之间是相连的,就如同是形成了一张网,这张网将白发美人的各处要害都笼罩在内。更要命的是,这七招并非是虚实结合,而是全都是实招,如此一来,莫说是一般人对上这样的杀招,便是像楚留香这样的高手,都无法应对自如。
其他江湖人不由得骇然,可没有人敢在这时候靠近,就连原先因为美色昏了头的那些年轻人都退到了一边。当然了,他们会后退还不是因为这时候不知道站哪边。
酒楼中,胡铁花倒抽一口气,他去看顾青,发现他还气定神闲,不是太明白。
倒是楚留香明白:那七招本该全都冲着对方要害去的,可是石观音因为自身嫉妒心理,竟然分了一招去对方的脸部。就目前的心态而言,石观音已经心态失衡了,然而即使心态不平,石观音仍旧是非常难对付的。
就在这时,白发美人轻轻笑着,拔-出了她腰间的刀,银色的光波荡漾开来,昭示着那是一柄绝世兵刃。
但见她轻轻巧巧地出招,竟是化凶为吉。
就好似她清楚石观音的破绽在哪儿一样,石观音都为此惊讶了一瞬,立刻变招,招数与招数之间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甚至是某些招数和常理完全不符,出手越慢反而越是威力大,这就让围观的人看了好一会儿,都看不出来她究竟是哪个门派的。然而众人不知道的是,白发美人同样不懂那些门派,也不知道他们的武功招数,她却是有那一双眼睛来为自己开路,再结合不久前学来的呼吸法,进入了通透的境界,让对方的意图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只是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反而不见得全是好事。
还有就是即使能够看清楚,自身能不能反应过来也是一个问题。
何况这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体系,武功本身就是很玄妙的,不是此间中人,理解起来毕竟存在着障碍,因而单靠学到的剑法去应对的话,白发美人渐渐地就有些吃力了。
石观音自然看出来了,她仍旧游刃有余,几招过后竟是成功地见了血。
当然是白发美人流的,而且伤到的地方还是眼皮。
几乎就差一点,她的眼睛就要被石观音刺瞎了。
通常情况下,无论是什么性别的高手,遇到这种情况都难免会心慌,更不用说还是对一个美人来说了,然而见血过后的白发美人却反了过来,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亢奋了起来,这表现在她的话多了起来,还每句话都戳中石观音的肺气管子,成功导致石观音招数更凌厉了,也更见破绽了,同时就是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这在一定程度上有损她的秀美。
反观白发美人。
白的发,蓝的眼,红的血,残暴的表情,疯狂的姿态,让她像是一个漂亮无双的修罗,像个玉面罗刹,让那原本就奇幻瑰丽的美越发超凡脱俗,更加诡异惑人。
‘人来疯。’毕竟是朋友妻,于是楚留香艰难地移开一下目光,心中这么想着。接着他就看向了顾青,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女人,神态中多了先前没有的专注,还带着之前没有流露出来的爱恋,就好像这样不同寻常、常人根本难以驾驭的女子,才能彻彻底底入得了他的眼,让他为之骄傲,为之欢呼。
即便对方已经伤到了脸,那是女人最重要的部位之一。
可这对情侣完全不在乎。
楚留香忽然有些艳羡。
下一刻场上的白发美人喊了起来:“阿青阿青,我都要被这个老太婆欺负死了,你怎么还不来啊?难道你有恋母癖,转而看上了这个老太婆?”
雅间内的一干人都去看顾青。
顾青神情自若道:“失陪了。”
说罢,便使出轻功离开了,转瞬间就出现在了那还要喊些什么的白发美人身边。
“阿青阿青,我们快来狼狈为奸。”
“用沆瀣一气更合适吧?”
“可我觉得狼狈为奸更可玩味啊。”
“不好意思,我汉话不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欸!明明我的汉话都是阿青你教的啊。”
“嗯?”
“知道啦知道啦,先打倒敌人对吧。那,我们要不要使眉来眼去剑呢?”
酒楼中,楚留香莫名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胡铁花则撇撇嘴:“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单身汉现在很不爽,甚至还希望石观音过去打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