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慢慢往下划, 从虎妖咽喉,划到胸膛,割伤心口, 裂下小腹。
嬴政的目光冷冷地随着剑尖移动,再落到虎妖身下那滩浊黄液体上,嫌恶地别开视线,“朕给你三息时间,解开术法。”
虎妖双腿直抖,股间淅淅沥沥着尿液, 骚味弥漫空气中。“饶、饶命!好汉饶命!我不知道什么术法, 我、我什么也没干啊!”
虎妖欲哭无泪, 换个人他也绝不会这么怂, 但是, 谁知道面前这人是哪里来的,一身煌煌霸气,压得妖族苦不堪言。
对,压得妖族苦不堪言, 不是压得他。
虎妖敢拿自己的脑袋做保证,任何一头妖怪站在这儿, 都会被面前人的威势压得气都不敢多喘一声,仿佛对方是对妖族享有生杀大权的君王, 一个眼神就能令诸妖诚惶诚恐,生怕惹得对方不快。
可,对方分明是一个人!人又怎么会能够对妖有生杀大权?开玩笑也不敢这么开啊,这都要把牛皮吹上天了。
不……
等等!
纵观人族历史,还真有人做到了,是那铁血大秦的君主, 秦始皇。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妖族七百余里。狐不敢南下而食人,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虎妖心里默念着这段话,扒开了记忆里那段妖族的血色岁月。
那时候,尚有秦朝,他还是一头小雏虎,而秦人比虎狼还虎狼,杀妖能进爵,将堂堂妖国杀得亡国,更研究出一种神物,能探出眼前是兽是妖,众妖奔逃入山林中,几近亡族灭种。
那一道道杀妖剁头的身影,形若罗刹,是虎妖永远起不来反抗心思的噩梦。
始皇帝在时,大秦在时,镇得万妖不敢怒亦不敢言,仅是看到秦人靠近,便两腿发软,难以反抗。
虎妖猛然抬头:“你是秦人?!”
唯有秦人,才是妖族破胆的根源。
嬴政冷声:“三息已过……”
“等等!”虎妖牙齿打格,“你别割我的头,我真的不知……”
“嗯?”
“我我我我知道了!”生命危机下,虎妖大脑前所未有的转动,“鬼蜮!他应该是三魂七魄去鬼蜮了!”
指着他要害的剑收了回来,未等虎妖喘出大气,便听得一句厉言:“二三子,审!”
地面奄忽涌出数个泥俑,将他架住,往旁边拖去。虎妖的腿不禁发抖,差点滑倒,上半身全由泥俑提着才没软下去,下半身,两条腿软成烂泥,随着身体拖动,晃晃荡荡。
秦、秦军!!!
铁锈味在虎妖口腔里蔓延,虎妖又立刻振作起精神,小心翼翼将舌头缩起来,免得不小心咬断了舌头,让秦军以为他想要咬舌自尽。
如果换成其他妖族,必没有他这么不堪,可是,他经历过啊!他经历过那个妖王俯首系颈,甘为下吏的赫赫大朝!
他不敢!他真的不敢反抗!再拥有大量伥鬼,他也不敢有别的心思!这些是秦军,那黑袍绣红纹的男子,是秦人啊!
始皇帝没再给虎妖一个多余的眼神,转过身去看晕倒的学生。在看到那充满灰尘和泥土的地面将林稚水的白袍染脏时,眉心微拧,再一想到寒冬腊月,大地霜冻,脸色更是不愉。
兵马俑小哥眼神一闪,上前半步:“陛下,可要驾车来?”
始皇帝:“准。”
青铜车自秦始皇陵中驶出,离开文字世界,停在嬴政面前,兵马俑们知意,轻手轻脚将林稚水抬入车中,盖好被褥。
数道流光随着青铜车从小世界里飞出,落地后,是诸人模样。
吴用扇子也不摇了,五指紧捏着伞骨,“始皇帝此前说的伥鬼害处为何?说不得林兄弟正是因此,才陷入昏迷。”
嬴政垂眸,拂着吹毛短发的剑刃,声若寒泉:“伥鬼以鬼气影响人的阴暗面,使人心理扭曲,变得毛骨悚然。”
也就是,激发人心底的不堪,使人被负面情绪拖累,成为蛇蝎。
包公皱眉:“普通鬼魂亦可,只是,他们是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阴气,才带来的影响。”
阮小七拳头一砸树干,轰地出了浅浅的拳印。
郭靖:“阮兄弟?”
阮小七咬牙道:“那虎妖若是没扯谎,林兄弟去了鬼蜮,出来后,岂不是要不人不鬼?”
他们必然不会嫌弃林兄弟,但,林兄弟肯定也不会想自己入魔。
西门吹雪抬眸扫了一眼其他人,“那就把他带回来。”
剑神一言,使月冷星淡,唯余风雷激荡,将云水翻腾,人心奋动。
“好!那就把他带回来!我阮小七也当了一回被惊醒的梦中人!”‘活阎王’几个跟斗,于风中飒动衣角,三两下就窜到兵马俑们审问的地方,抬腿踢了踢大老虎肥硕的屁股,“嘿,这畜生招了吗?”
黄土味儿混杂着血腥,若有似无地飘着屎尿臭味,地上虎妖早已看不出那虎背熊腰的尊容。尽管他一直嚷嚷着招了,问什么回答什么,兵马俑仍不敢轻易地将这些供词呈给始皇帝,转来转去,问了三四回,审问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才得到一份值得信任的证词——至少,八成的可信度。
兵马俑严肃着神情:“招了。”
然后,阮小七就看着兵马俑想也不想地迈过他,走向始皇帝。
“陛下,臣有供词要奏。”
待嬴政颔首,兵马俑将审问出的所有可信之言说了出来。
虎妖的确没有撒谎,林稚水是被卷进了鬼蜮。那里是众鬼聚集之地,却并非投胎之所。寻常时候,鬼蜮不开,只在每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开启大门,众鬼受召而入。
而林稚水和其余人,来的时间不巧,身处伥鬼齐聚之地,鬼气盖过了人气,鬼魂前往鬼蜮时,一个没注意,就把他们裹走了。
人若进去……
郭靖急问:“人进去会怎么样?”同时,心中下定决心,如果知道进去的办法,他一定要去闯一闯,把林兄弟全须全尾带出来。
然而,虎妖也不知道人进去会怎么样,他只知道鬼进去后要接受评判,做了恶事的鬼根本没机会出来。
循着这个供词,吴用脑子一转:“鬼进去后,要被不知名存在断功过,人进去,说不得也是该接受评判。”
“评判?”始皇帝眼尾一挑,不屑一顾:“谁有资格?”
谁有资格?
既是鬼蜮,唯有人命尔。
林稚水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再摸遍全身,青莲剑不在,巨阙剑不在,战文不在,就连文字世界也联系不上了。
茫然转瞬即逝,坚定重新布满少年眼底,他抬起脚,往前踏了一步。
“唿”地一声,幽蓝鬼火缕缕燃起,左右两排,在他前方列出通往黑暗的长路。似是在……
“请君入瓮?”
尽管此刻他身上什么助力都没有,林稚水心中依然不见惧意,反而飞起眼角,笑容肆意:“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少年眼中无畏,自是刀山火海都敢闯一闯。
当那一脚踏上鬼火映亮的路时,左侧第一缕鬼火陡然加亮。
林稚水嗅到了腐木的味道。
通俗点,就是发霉。
然后,是酸臭味,像是腐烂的肉混杂了废物污水,直想让人恶心想吐,闻到后想逆风逃出十公里外。
少年皱起了脸。
“嘻嘻。”陌生女孩的声音甜如蜜,含糖量超标到要齁死人,“是不是很臭?”
林稚水淡定地又闻了闻,“是很臭。”
装神弄鬼的烟雾缭起,白纱漂浮,从他鼻间拂过,腐臭直扑鼻腔。酸水几乎要从胃里翻涌上来,林稚水倏地发难,将纱布一揪,入手触感黏腻湿滑,比起布料,更像是什么生物的舌头。
“嘻嘻。”那道陌生的女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从后脑勺传来,“你妹妹本来也该是这个味道。”
林稚水用力一攥布料,“滋”地拉扯声后,反手将纱布甩出鞭子的质感,抽向身后。
抽了个空。
但,并不是没人……或者说,鬼。
布鞭穿过半透明女孩子的身体,如穿水帘,仅有波纹圈圈荡开。女孩对着他笑,脸白得像刷过粉的墙,唇角殷红,笑起来直咧到耳朵根。
“你抓住我的舌头啦。”女孩轻轻道:“它像不像年糕?我特别喜欢吃年糕,闻起来香,吃起来又软又黏。”
手上纱布随着她的话,石火电光间变成了一截长舌头,柔软湿润,微微翘起,舌尖卷着林稚水的手腕,好似水蛇环绕。
配上周围荧荧蓝光,活脱脱一个鬼片现场。
林稚水垂下眼,凝视古怪的长舌头,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起,“唰”地劈下,两寸剑气自指尖激出,吞吐寒亡。
迅若闪电穿空,捷似狡狼扑食,只是眨眼那一瞬,舌头断成两节,“啪嗒”掉落地面,回弹了两下。
女孩“呜”地一声,捂住了嘴。
少年抬了眸子,静似秋水镜湖,“你是谁?掳我过来有何贵干?”
“我是谁?”女孩声音又变了,嘶哑粗涩,让人疑心她嗓子里是不是塞满了糙砂,一动就是杂声刺耳,“你当然不会知道我是谁,你干的都是大事情,怎么会在意我这样的小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