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练, 就是二十天,林稚水琢磨着也不能光练靶子, 开始去山里找一找有没有大虫——也就是老虎。
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一头斑斓猛虎,身壮尾粗,正适合给崽子们见血。
林稚水去找陆县令打了个申请,借来几十把长|枪,全扔给少男少女们。
其中一人惊讶:“县令大人还真借给师傅你啊, 都是铁枪,他不怕我们拿这个干什么?”
林稚水斜他一眼:“就五十一个人,你们能干什么?随便一个村子的护村队,都能比你们多, 别说县城守军了。真当我在河边训练你们, 县令不知道呢。”
就这么一个宽敞地带, 一眼就能望到,而且这些孩子的家人们都在城里,随便一抓就能抓住,谁家造反是这么造的?冲着还没开始就结束去的吗?
当然,如果县令不是和他有交情, 并且双方都深知对方人品, 林稚水也不敢这么玩。
那人摸了摸鼻子,“哦哦,原来知道啊——师傅, 那我们要去做什么?”
“当然是——”林稚水握着长|枪,手腕一翻,漂亮地甩了个枪花,“带你们光宗耀祖去!”
耀日下, 枪头泛开涟涟宝光。
*
麻布的帘幕被撩开,阳光先落到地板上,再夹着深冬的霜意,县尉大踏步进来,脖巾在风中簌簌作响,“大人,查到了,那群流寇果真躲进了西山里。”
陆县令肃穆了好些天的脸色难得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笑容:“总算是找到了——可有下村之民遭受掳掠?”
县尉抱拳,“或许是刚奔波过来,未曾动手。请大人拨我些许人手,去山中止奸擒暴!”
陆县令正要点头,他身边的主簿却是仆然一跪。
那主簿生得一张笑脸,眼儿是两弯弧线,唇角微翘,未语先闻笑,让人看着便心生欢喜,可此刻他却抿直了嘴,眼中迷蒙含泪,“大人!请救救吾儿!”
陆县令心中一惊,连忙询问,才知就在一刻钟前,林稚水领着他那群“小兵”们,进西山去了。其中就有主簿的儿子。
——这便也是没人怀疑林稚水造反的原因,主簿的儿子都在队伍里,有什么动静,县衙这边,立刻就能发现了。
陆县令神色错愕:“什么?都进山了?”
主簿苦笑:“是的,都进去了,天寒地冻的,属下想着山里也无甚危险,就没阻止。”
谁能想到那么巧,流寇就窜进了山里。但凡消息早到一会儿,他也可以叫人去拦住啊!
陆县令狠狠将眉头一皱,起身掀开帘子,寒气呼啸而进,刺得面颊发疼。“先不要慌。”他咬了下舌尖,“这等天气,流寇亦不见得会在山中乱行,一刻钟而已,没那么倒霉,就冲进对方窝里去,何况,林稚水本事不小,流寇撞到他手里,谁运气不好还两说。总之,先点五百兵卒,咱们一同进山!”
县尉与主簿齐声:“喏!”
然而,就是那么倒霉了,林稚水领着人,和那群流寇撞了个正着。
对面有一二百人,一个个面容粗犷,血气森森,看着就不像好人。
林稚水也怕以貌取人,产生误会,便高声问:“你们是谁?和我们一般,也是金光县的县民?进山打猎的?”
裹着兽皮与粗麻,脸上布满横肉与油光的大汉“铛——”地拔|出朴刀,舌头往刀锋一舔,“原来是一群小子,孩儿们,男的杀了,女的抢回去!”
“哦哦哦——”大汉身后的人群欢呼,抽出腰挎的弯刀,往林稚水这边杀来。
“原来是匪类。”林稚水登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可比老虎更适合他们开刃啊!
少年眉一横,“第一列平枪!保持队型,前进!”
他也不是军人,号子喊得不正规,但训练出来的成果却是喜人。少男少女们怕着流寇,双腿都不受控制地发抖,然而二十天的令行禁止让他们哪怕脑子一片空白,亦无意识地照做了。
三列人同步调前进,如同一个个被|操纵的木偶,场景吓人,流寇们不自主地停了冲杀,两眼发直,不知所措。
“这这这,这些家伙真的是人?”
“怎么会那么平整!”
“格老子的!怕个鬼!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而已!”有个流寇大喊一声,激了凶性,挥舞着大刀冲出去,身旁四五人被他一带,也是下意识地跟着往前冲了。
林稚水声线冷静:“立正!”
少男少女们条件反射地止步,齐齐用力一踏,收腹挺腰,绷直了四肢。
“一列蓄力!二列准备!”
林稚水眯着眼睛目测距离,待到流寇们进入长|枪范围时,暴喝:“刺!”同时,手摸上了剑柄,防止出现差错,真把这群少年们伤了。
嗤——
嗤嗤嗤嗤——
仿佛风快的迅捷,长|枪直入肉|体,再猛地拔|出,血流如泉喷,飞溅在持枪人的脸上,苍白的面容再加上点点血迹,以及怪异举止,唬得对面惊骇极了。
他们纵使被官兵围剿,那场面也是乱糟糟的,哪里经历过一群人不吭一声地前进,只有脚步沙沙,接收到出枪命令,说刺就刺,还整齐划一的情景,心里怎会不发怵。
后面还有人收速不及,直冲了过去,林稚水:“一,收!二,刺!三蓄力!”
又是整齐的枪头入肉声,这人更惨,刚见血的心慌慌小姑娘小伙子们只凭练出来的反应出枪,他正对着的四五个人,四五柄枪,全都捅进了同一具身体里,尸体往后倒时,宛若喷泉,效果之惨烈……看流寇那边不敢再冲过来,就知道他们心生惧意了。
林稚水瞅一眼对面,“三,松力!全体都有!齐步走!前进!一二一,一二一……”
流寇头子脑子里是一团乱麻。
这不就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吗,怎么跟军队似的,到底是哪家练出来的,也不怕被朝廷忌惮?
可看着对面如洪流般推进,流寇头子控制不住地后退,一退才发现,并不突兀,也不怕影响军心,他手底下那些崽子们也在后退,还是对面前进一步,他们后退一步。
流寇头子也学过点兵法,知道他的人完全是陷入了对面的气势之中,被裹了心智,没有回过神的不自觉的的举动。
遂狠狠往地上一“tui——”,大刀在旁边岩石一划,滋溜出火星,众贼寇纷纷一惊,神思回归,听得自己家老大嚷道:“孩儿们,冲不出去就是死!咱们谁不是刀尖上打滚过的,怕一群刚见血的娃娃?冲!冲散他们,咱们就能吃肉!”
众寇一个激灵,望着身先士卒的老大挥舞着他们唯一一把钢刀往对面杀过去,士气立时又回来了,跟着流寇头子冲杀,“宰了他们——”
这头子判断不错,一群没怎么见血的小子姑娘,就算被练得有点反应能力,可若是被冲散了队形,就是上了案板的鱼,只能任人宰割。而他手持的钢刀,完全可以呈兵器之利,克制长|枪,将枪杆子砍断。
林稚水道:“各队队长喊号!”自身跃进战局中,头一歪,身一侧,避过钢刀,青莲剑击在流寇腕上,往侧边一挑,那人便惨叫一声,手掌软趴趴垂下,钢刀哐当摔下。
比起妖族,眼前的流寇头子真是太容易对付了,林稚水连剑气都没出,单纯的快剑就将他制服。
身后,孩子们喊着“一二一”的口号前进,林稚水勾了勾嘴角,纵身一跃,出了战局,将战场留与他们。
流寇头子:“撤——”钢刀也不要了,捂着手转身就跑。
背对敌军永远是兵家大忌,可头子也懒得管那么多了,先逃掉再说。
一列的队长眼睛一亮,凭着一股直觉,大喊:“冲刺——”
此时,训练的结果就显出来了,三列人整齐地端起枪,往那边冲去,一列出枪,二队蓄力,上一列收力时,后一队立刻补上,完美填补了他们第一次战斗的缺陷。
*
陆县令领着兵卒们进山,十一月的天气,主簿却一直在擦汗。
陆县令安慰他:“放宽心,有林生在,必保你儿无恙。”
主簿扯了扯嘴角,“谢大人。”
明显不信。
毕竟林稚水许多战绩都没办法公开,在主簿眼里,林稚水是难得的人才没错,可也停在纸上谈兵的地步,而据说这伙流寇的贼头抢到了一柄钢刀——百炼成钢,钢刀在整个皇朝都没有多少柄,是目前来说最优秀的武器材料……
主簿皱着脸,愁眉不展。
怎么对付?他林稚水用脑袋去对付吗?
同时对自己也有了怨言——早知道就不为了巴结县令大人,将儿子送过去了。
斥候归来,愣愣瞌瞌的,仿佛被什么惊到了。
主簿心中一咯噔,“是不是……都死了……”
斥候回过神来,用力点头,大声:“都死了!”
随即,悲痛的长喊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主簿咚地跪地,双眼通红,“啊——流寇!吾与尔等不共戴天!”
陆县令倒看出来不对,若是死的都是那些孩子,斥候如何会只惊不哀,连忙问:“死的是谁?”
斥候双眼充斥兴奋:“是流寇!死的都是流寇,一个没留!”
“什……么?”主簿瞬间如火山碰上冰雪,神色茫然,“死的不是我们的人?”
斥候也有些糊涂了,“不是啊,死的是流寇。”
“他们在哪?”
“前面……”
主簿暴起,这一刻完全不像一位柔弱文士,健步如飞往斥候指的方向去。
其余人也连忙跟过去,拐过几个角,就见满地血腥,四五十个带血的枪头,以及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怕又震撼的少男少女们。
他们看看手里的枪,又看看满地尸体,眼中惊色未退。
天空盘旋四五头秃鹰,突然间,秃鹰俯冲下来,利爪刺穿尸身,合力将一具尸体带走。
沙尘与血污猛地扬起,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片空间,少年衣服染了点血迹,回首时,透过血雾对视,遥遥可见他渐弯的双眼,“被提前发现了——”
县尉立刻挡在陆县令身前,“大人快……”退后二字未曾出口,林稚水的话继续传来,“就不能给您生辰惊喜了。”少年遗憾地叹气,“按照律法,他们十七岁时,若是不在学堂,便要去服兵役,入本地兵卒,我想着提前训练好他们,您生辰那日,拉出来给您溜一圈看看,训练到两年后,入伍之时,就立刻能给您当精兵使。”
——也是还陆县令对他和林濛多加照顾的人情。
何况,据他猜测,天下大乱也就在这两年了,也就是说这些小伙子小姑娘们一入伍就得上战场,与其到那时候手忙脚乱,不小心丢了性命,还不如现在就开始练手。
县尉:“……”
县尉:“林公子……”
林稚水:“啊?”
县尉深呼吸,“您下次说话,能别大喘气吗?”
林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