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人, 那是一柄剑。
冷漠,孤傲,皎若峰尖雪。
寇院长倏然站起来, 视线从林稚水转到西门吹雪,再从西门吹雪转回林稚水, “你!你们!”
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寇院长几乎要睁不开眼, 花白的头发直往身后捋。他几乎是瞪着眼睛,绝不肯多眨一下:“你可以写出名著?”
“不是。”这个头衔他可没脸认。
林稚水也没说这是同人。他自己现在还没完全搞懂同人为什么能在这个世界上召唤出这个世界没有的原著人物呢,哪里敢将这事说出去。
万一,妖族也能用呢?
事关重大, 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寇院长还想追问,可看林稚水已经把注意力放到在场的比斗上, 只好按耐住心急,等比赛结束。
台下的人也睁大了眼睛, 踮起脚, 伸脖子, 想要离比斗台更近些。
这和包公不同, 包公是文职, 写出来也没多大用处。台上这位剑客, 可绝对不是绣花枕头啊。
兴奋, 紧张, 攥紧着他们的心脏。无法平息的心跳仿佛要蹦出喉咙。
台上, 李路行的剑并未收势,浩浩如大河。可西门吹雪却未拔剑。
他只是站在那儿,李路行与他对眼,无端就是心脏大力一跳,感觉自己在对一柄剑挥剑。
——极锋利, 极可怕的剑,他若出剑,必能横河断海。
手腕一定,李路行的剑尖停在西门吹雪眉前,“你为什么不拔剑?”
“你不配。”西门吹雪冷冷地说,呛得李路行耳根脖颈都红了。
李大少爷呼吸重了,“那谁配?”
“天上来的一片云。”西门吹雪说着李路行不懂,林稚水却懂的话。他径直转身,背对李路行,看着林稚水的眼眸很沉:“你很好,我为你的剑而来。”
纵然林稚水有九成把握,能以论剑引出西门吹雪,此刻也抑不住心潮澎湃,把手一拱:“西门庄主。”
“用心习剑,五年后,可堪与我一战。”
林稚水认真点头:“我会的。”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没有实力,就什么也不是。假如他实力卓绝,谁敢就为一个破理由动他的妹妹?
李路行依然剑指西门吹雪,他有些生气:“转过来,我的剑不背后伤人!”
西门吹雪便当真转了过去。这感觉很奇妙,剑身本是不分正反的,可西门吹雪的峰眉,的利瞳,剑气逼人,就使这柄绝世宝剑分出了正面与反面。
李路行几乎控制不住去想:他几岁了,如果我到了他的年纪,能和他一样的锋利吗?
“原本,你十年后,也堪与我一战。”西门吹雪盯着他,“但你心中有垢,若不消除,终身止步于此。”
“胡说八道!”李路行冷声。
西门吹雪道:“剑,至精至诚,诚心于人,方能达到剑术巅峰,你的人,就是你的剑,你的剑,就是你的人。”
李路行的手在颤动。他的心也在动摇。
他对着李白时,将他当先祖,将他当剑仙,是憧憬,却又早已自有三观,有些方面无法苟同——先祖不是剑,他是仙,仙又如何能理解凡人呢?
可是,西门吹雪是一柄剑。他的剑气已浸入骨髓,里里外外,都透着剑的冷锐。学剑的人,最无法忽视他。
现在,仿佛是自己的剑在叩问他的心——
你诚吗?
你对得起手中剑,对得起你的心吗?
李路行握剑的手越收越紧。
李白的话和态度,确实施与了影响,不然他也不会产生迷惘,去询问亲近的家人。此后,尽管表面肯定了自身没错,李路行也清楚,自己内心深处,依然轻飘飘地不知道如何着地。
——我不想承认我错了。
——只要证明错的是先祖,错的是林稚水,那我就没错,我还是完美的李家嫡子。
我、没、错!
长剑清鸣,李路行眼中闪现偏执,手腕一动,剑去如龙。
郭靖叹道:“他有了心魔。”
林稚水微微点头。
只这一剑,本该是“大河之水天上来”的奔腾,一往无前,然而,一剑之中,竟有七八处壅塞不通。
“大河之水”是李白的剑,不是李路行的剑,当他心里动摇时,剑技便有了缺憾。
西门吹雪依然没动,手中无剑,也无甚剑气伤人,可李路行的戢鳞剑刺向他后,剑忽然脱了手,调转方向面对李路行,从他前心穿入,后背穿出。
粘腻的血红湿透剑尖,血珠过刃,滴答溅落。
李路行冷得牙齿打颤,“我的剑……”
西门吹雪云淡风轻:“我的剑。”
他已不需要拔剑,只因别人手里的剑,就是他的剑。
李路行转头,脖子一格一格地动,比生锈的齿轮仍不如。他看着林稚水,心跳一下下地动,一声接一声,胸膛处的血花一朵朵地开。
林稚水也看着他,眼眸格外明亮,“这就是……你想要的全力。”
李路行扯了扯嘴角,想要说话,却只能咳嗽。
那剑并没有杀了他。虽然当胸而过,可西门吹雪的确没立刻杀了他。剑在他心口上,只要他不立刻拔|出来,那就有救。
剑刺穿心脏后留在原处,本身就起到了堵塞裂口,血液填塞心脏内部,造成心包填塞,有利于减少心脏往外喷血。而在心包失去效果,心脏衰竭前的这段时间,就是最好的抢救时间。
而西门吹雪医术卓绝,他不可能不清楚这事。
他成为剑神前,确实剑出不回,出鞘必见血,从不留手,可他成为剑神后,从他对战枯竹的剧情可以看得出来,他学会了收剑——某种意义上的收剑,只要枯竹不拔剑,是有能存活的几率的。
林稚水对此心知肚明。
“我没想过要你的命。”少年的声音比晨曦的甘露更干净,比月光轻吻的湖面更平静,“你去包扎吧。”
李路行闭了闭眼睛,高挺的鼻尖缀着一颗水珠——是他的汗水。
“你赢了。”
那位剑客是从他的文章里出来的,就是他实力的一部分,他赢了,赢得光明正大,毋庸置疑。
说完这话仿佛用光李路行的力气,他打了个手势,剑仆飞身上台,先铺开一卷冰蚕织的布,才把自家少爷扶坐上边,一手拔剑,一手怼药膏,还能迅速拿出一卷绷带,给少爷包扎。
剑横放在李路行膝盖上,他垂着脑袋,手拂剑身,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稚水向西门吹雪拱手道谢:“多谢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雾逐渐笼起,他抬脚走进雾中,身影慢慢消失。
文字世界里,忽地起了一座山庄。
阮小七看看山庄,又看看宫殿,忍不住酸溜溜:“怎么别人家的就那么豪华,我们家只有几个破屋呢。”
包公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本官比较熟悉衙门,可……”放座衙门在小世界里不太合适,他就选择了瓦屋,简朴素雅。
吴用斜睨阮小七:“不是七郎你自个儿说,要和渔村一个样,正好放一汪大湖。”
郭靖眨了下眼睛,反而是唯一没搞清楚状况的:“居然可以自己选住所吗?”
他来的时候,湖中心已经有几间屋子了,就以为需要入乡随俗,同样建了一间相似的。
听着文字世界里的热闹,林稚水轻轻笑了下,然后才放松着心情,走向李路行:“我妹妹呢。”
李路行扭头问剑仆:“他妹妹呢。”
膝盖轻击砖石,剑仆半跪下来,低声:“没找到。”
李路行受着重伤,脸上是病态般的苍白。此时此刻,脸色唰地涌上不正常的潮红,“怎么会没找到!”
“什么叫……”林稚水脑子“嗡”了一下,眼神恍惚,声音轻得发飘,“没找到?”
李路行:“我……”
“林稚水!”陆县令陡然站起来,瞳孔大缩。
“住手!”另外一道陌生男声响起,透着急迫。
那是一抹剑光,周围都变得阴晦了,天地间只有那一抹光在烁动,是冰山的尖峰,是夜来的冷霜,快到模糊了视野。
李路行一动不动的瞳孔里,仿佛倒映着一幅画,剑仆匆匆忙忙地抬剑阻挡,由打磨得最亮的矿石涂画的光芒与剑身相击,停顿一息后,摧枯拉朽地前进,那把剑则崩离碎裂,无可挽回地撒落成片。
李路行似乎想要抵挡,可手稍微动一动,就是钻心地疼。
那道通天剑光到了。
凛冽的剑气刺进他的喉咙里,深寒刺骨,却在刚破皮,血从那里面流出时,倏然而止。
李路行骤抬眼。少年抿着嘴,双眼发红,沉沉地望着他,面上毫无其他表情,扣着剑柄的手,指尖惨白得仿若仅有几节骨头。
对方想要杀了他,毫不意外。
然而,冰凉的剑尖终究是一点一点离开喉咙,颓然地在空中划下,一滴血珠自剑尖滑落,猛地飞射向李路行的手,“啪嗒”,李路行下意识拈了拈,血液带着一股滑腻的恶心感。
只听少年哑着嗓音,道了一句:“你杀妖。”
他难道能杀了李路行吗?林稚水木然地想:且不说,对方帮过他,何况,这事,最该抹脖子的不是李路行,是他!
如果他能更强大,就没有人可以动他妹妹。
如果他能回来得更快一些,不在县外休息,说不定还可以及时阻下恶人带他妹妹离开。
如果他选择的不是让包公留在家中查看痕迹,或许,包公当场就能看出李路行在撒谎,他也就可以立刻去寻找妹妹,而不是空耗救援时机。
而李路行,他能够在那时候站出来阻拦妖族,日后就能持剑上战场,杀更多的妖族。
他是人族的有生力量。
林稚水狠狠一闭眼,收剑转身。
而且,他若杀了李路行,李家必然和他不死不休,可是,他还要活着,活着才能找到活的妹妹,或者,为死去的妹妹报仇。
*
陆县令咬紧的后槽牙慢慢地松开,脸上仍是露了些许难过。
林稚水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在他看来是好事,可是,素来用情感支配行动,能横冲直撞去火烧妖城的少年,难得以理智压下了感情,却令陆县令心口堵得难受。
恰一只龙雀飞过,于空中滑翔,落到他面前,化作一封悬浮于空的信。
陆县令把眼一扫,表情登时凝固住了。
“林稚水。”他的声音沙得厉害,“你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