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支楞起来

陛下没在寝殿里, 也不在秦始皇陵的任一地方,他是真的消散了。

外界,林稚水呆坐片刻, 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的月亮,才收拾好心情, 向记忆中始皇帝的位置, 深深一拜。

月光中,他踏上回家的路。

行的小路,道间树木叶子又密又浓,把整条路遮得不见月色, 黑咕隆咚摸瞎走。

从夜晚走到白天,走了六个时辰, 走出一百二十里多后,林稚水突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得益于始皇帝幻境里, 妖族大子的神出鬼没, 林稚水现在只要第六感一预警, 后背就会一凉, 爬着密密麻麻的冷意。

林稚水爬到树上, 躲进繁茂的叶子里, 眯起眼睛往远方看。

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天地。

要是有望远镜就好了……

林稚水思索片刻, 决定冒着身体虚弱的危险, 再动用一次玉玺的力量。

包公喊住了他:“主家, 不必,我能听到。”黑色的脸也掩不住沉重的脸色,“那边,全是鬼泣之声,除非有冤情, 鬼难以停留人世。然而,鬼魂可离去,代表怨恨的鬼泣,却会留在加害者身边,需要许久的时日才会散去。”

林稚水惊咦:“包待制,您‘夜审阴’的功力又加强了?”

包公含笑点头:“多亏你拿到传国玉玺。”作为林稚水召唤出来,与他绑定在一起的人物,他们多多少少也沾了些光,受到玉玺的增幅。

林稚水抿了抿唇,又听得包公说:“鬼泣之声将这一片包围了起来,隐约应当有几十万之数。”

守过襄阳城的郭大侠凭着经验开口:“是兵。”

林稚水脑子一转,冷笑:“定然是妖兵。那妖皇忌惮陛下,派了妖兵来试探,胆子比鸡卵子还小,一百二十多里外就不敢进了。”

尽管有包公相助,林稚水还是坚持再用一次玉玺。“先生且放心,我心里有数。”

包公见他自有主意,也只好无奈地顺他的意,替他注意着周围,以免被偷袭。

通过玉玺,林稚水见到了大军正中,闭目休憩着一位妖,和那妖族大子有几分相像,倘若大子没有其他亲属,这位应当就是妖皇了。

纵然是睡着,他也依然穿得整整齐齐,一有异动,随时可以整装迎敌。

——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受了那么重的伤,始皇帝盖棺定论多走两步路都不行的一个妖,居然能坚持御驾亲征,也不怕出了事,中途给他来一个驾崩。

林稚水粗略扫了一眼,不敢多看,生怕对方五感敏锐,察觉到异样。

再扫荡妖营,天上有灰鹰巡逻,一道道灰影掠过天空,仿佛令人窒息的灰尘,笼罩凝重。

林稚水趴在树枝间,耐心等到了晚上,出来巡逻的又变成了枭鸟。

他也不动,忍饥挨饿观察了三天,方在第四天凌晨,拾了一根地上的散乱树枝,借微弱光芒,可见枝尖稍利。小臂一用力,树枝“唰”地在空中割出破裂声。

他笑了笑,在夜色下,带着动人心魄的凉意。

吴用:“林兄弟,你要去刺杀妖皇?”

林稚水只灵视往文字世界一扫,就见智多星眉心“川”字,明显很不赞同。

少年又笑了一声,“加亮先生,我又不傻。”

就像之前去拦截妖车,他也不是直接往路中间一站,大喊:“留下命来!”啊。

“我确实和始皇帝陛下说想要趁妖皇不查,赚走他一条命,可我也说了,我可以潜伏在他身边,静待时机。”

林稚水无奈,他说的杀死妖皇,真不是直接莽过去啊,他们是不是对他有误解?

吴用微微点头,面有笑意:“如此便好,我还忧心你年轻气盛,数次剑走偏锋取胜,就小觑了妖皇。”

这孩子大有一股游侠气了,提着一柄剑,为了心中信义,恐怕九幽也敢闯一闯,令人牵肠挂肚,总怕他哪天失足,世间就少了一名好汉。

林稚水敛目:“您放心。”

说着让人放心,林稚水却并没有探查过后,悄悄远去,而是依然摸在附近,谨慎地躲开枭鸟的远视范围。

踏过水洼,走过草丛,林稚水走路的脚步极轻,似乎在找着什么。

包公:“我有注意到一条小路,能绕过妖族大军。”

林稚水摇头,“我不是找……找到了!”他克制住激动,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依旧微不可查,遇上草叶时,宁可麻烦地绕路,或者高抬腿大步跨过去,也不贪那点快。

不远处,是一具只剩下一半的腐尸,兽尸,在始皇陵里呆了快两个月,如今是六月底,正在天炎地热时,扑面而来的腐臭味令林稚水咬紧牙关,才没吐出来。

少年并不算娇气,却也爱洁,此刻却往腐尸上一扑,来来回回滚了好几圈,全身都沾上了臭味,黑发滴着腐水,泛绿的蚊蝇一部分弃了尸体,在他身周转悠。

包公震惊:“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稚水咧了咧嘴:“粪坑我不敢跳,这个我倒是敢——妖族哪怕闻到我身上的人肉味,也只会以为是腐烂的人肉,不会多想。”

郭靖养过雕,对于鸟类的视野有所了解,不大赞同:“枭鸟一向看得远,你如何靠近?”

林稚水极目四望天空枭鸟,心态平和:“我不靠近,我把其中一个引过来。”

郭靖:“你不怕大军行动?”

林稚水又翻开兽尸,将尸体底下浸水的湿泥挖上来,往皮肤、衣衫表面覆。“不怕,他们忌惮着始皇帝,还不敢近前。”

妖皇等得起,他绝不在乎花个一年半载停留此地,细心观察秦始皇到底是死是活,什么时候陷入虚弱期,就是妖兵攻打始皇陵的时候。

“我要趁着他们发现不对前,捞个小的。”在星星微光之下,林稚水红彤彤的外袍如同血衫,凌厉着杀意,“贼走不空。我动不了妖皇,还不能带走一个妖族的脑袋?”

斥候们都有自己的观察范围,只要不和其余的靠得大近,想办法引过来,杀了便走,野外腐尸不少,妖族哪里能追过来。

——这是新的缣帛上,一位秦人记录自己杀妖经过时,提到过的混淆妖族嗅觉的办法。

林稚水趁这几天恢复了一点精气,再次动用玉玺,确定妖族仍不打算动军后,说:“假定,一百个妖族会杀一百个人,我杀了一个妖族,那就是救了一个人。”

“好!”吴用轻轻笑了,这位智多星摇着扇子,眼中闪亮跳动着疯意:“我陪你疯一次,林兄弟。”

——正如劫取生辰纲,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次疯狂的举动,吴用也不是永远选择安稳行事的。

“只杀一只妖怎么够,方才我观察到了一只很有意思的枭鸟,待我们来玩上一计……”

*

吴用所说很有意思的枭鸟,是一只会在当斥候时,也会偷偷抓老鼠、小鸟,给自己加餐的枭鸟。

智多星含笑:“巡逻时,还记着满足口腹之欲,自我。将同族性命置于食物之后,自私。见到食物就追击,不去考虑会不会有诈,如此性格,若是作为一军将领,便又是一个马谡。”

马谡,贪功冒进,忽视守城军令,弃城上南山,意图全歼敌军,却惨遭大败。

嗯,就是那个“挥泪斩马谡”的前置事件。

林稚水也读过三国,听完后,便笑了:“我猜,加亮先生是让我……”

两人异口同声:“以利诱之!”

然后,一个晚上过去了,林稚水始终没动。

阮小七:“不是要以利诱之吗?诱呢?”

吴用高深莫测:“还不是时候,七郎,你心急了。”

阮小七嗤之以鼻:“军师,你们这些动脑子的就喜欢神神叨叨,不说人话。咱们在这个世界里,还能被人听见吗?”直接问林稚水:“不行,林兄弟,你快给我说说,我这个人不清楚情况,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的。”

吴用无可奈何道一句:“七郎性快。”

林稚水正要说,忽然抬眼望天:“等一下,他们换班了!”摸出来郭靖的同人,“郭大侠,您的白雕借我们使使!”

这是此前说好的,郭靖毫不犹豫点头:“好。”

阮小七:“这白雕能做什么?”

林稚水弯了弯嘴角:“做个印泥。”

遂往地上一趴,假装死尸。袖口小小露出纸页一角,一双极俊的白雕自纸中飞出,愈往高处去,体型愈涨,直至恢复寻常大小。

林稚水注意着不抬头,只从披散下来的头发间看着白雕影子先是拉得长长,随后,极速缩短,直至成为黑豆大小,如同被光线吸吮。

这一雄一雌两雕同一窝生,自幼就跟了人,极通人性,此刻牢记着自己的使命,与兄弟姐妹在空中打闹玩耍,倏地冲线云霄,倏地俯冲而下,迅乎电驰,又翻转着,移上移下,似乎要争个高低。

负责这一块的金雕听到单调的翅羽震动声,过来看一眼后,就懒懒地别开脑袋,放任了。

那对白雕打着闹着,飞到金雕附近,雕唳声声,不知它们吵了什么,其中一只白雕竟猛然冲向金雕,金雕一时不察,真让它啄下一根羽毛。

金雕一怒,爪子狠狠给了白雕一下,自翅根撕到胸膛,雕的哀声惊散了行云。

另一只白雕冲金雕叫,似在哀求,金雕身负斥候使命,懒得与没开灵智的兽类计较,只拿翅膀一拍,见白雕伤口裂开,方满意地继续巡逻。

白雕如星流坠落,另一只白雕冲去负起它,摇摇晃晃掠到斜坡上空,从阴面低落下去。

早等待在那儿的郭靖冲了过去,抱住白雕,又是心疼又是自豪,白雕温顺地蹭了蹭他,从喙中吐出一根金雕羽。

林稚水认真记住雕身上的伤口痕迹,才调动灵气,给此刻属于文字造物的雕疗伤,“好雕儿,改天给你们写几条大鱼,慰劳慰劳。”

许是听懂了“好”字,白雕高兴地仰起脑袋,轻鸣了一声,胸膛上的羽毛抖动着,快要支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