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恼羞成怒

林稚水再一次遭受虐菜, 从幻境里出来后,恍恍惚惚地,被兵马俑小哥带去了始皇帝那边。

嬴政大发慈悲:“允你休息半天。”

再不给孩子休息, 孩子都要被逼得去跳粪坑了!

纵使是能下令焚书坑儒的始皇帝——甭管坑的是儒生还是方士,总归是人, 面对被逼到都要去跳粪坑来逃出生天的林稚水, 亦忍不住产生了恻隐之心。

算了算了,没必要逼得太紧,休息半天吧。

林稚水神思不属,“多谢陛下。”

嬴政:“你在想什么?”

少年唉声叹气:“我才十五……哦, 现在十六了,我还小, 却要遭受您的毒打。”

嬴政也不生气,只是平和地诉说一个事实:“妖族可不会管你是十六岁还是六岁。”

林稚水捏捏鼻峰:“确实是这么个理, 所以我脑子都要炸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 才能赢了您呢。”

始皇帝似乎很好说话:“要朕给你放水吗?”

林稚水飞快摇头:“您能给我放水, 妖族可不会。”

少年很有志气地扬声:“我要用自己的本事来赢你!”

嬴政轻轻笑了一下, “那可有些难度。”

林稚水沉默一下, 非常委婉地问:“如果, 我扔一个炮仗进粪坑……”

始皇帝:“炮仗为何物?”

林稚水:“就是一个扔进去后, 可以把粪便全溅射出来的东西。”

在幻境里, 一时之间竟忘了粪坑可以产生沼气,如果炸开……

始皇帝脸都黑了:“你大可以试试。”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林稚水低咳一声。

除非他能搞出定|时|炸|弹,不然也下不去手做这种连自己都一起恶心的事来。

*

林稚水又回到了藏书阁中。

劳逸结合,说是休息半天,林稚水也没去干别的事情, 就躺在小榻上懒洋洋地放空脑袋。脑子里的那根弦迎来久违的放松,

也终于有心思去想自己寄的信有没有平安送达。

龙雀是势力大,或者有钱的人才能养的。这个世界有九处风眼,风眼每年都会孕育风之卵,龙雀,就是从风之卵中孕育出来的神奇物种。

说是物种也不尽然,它的身体由风组成,不生智慧,以人族书写的文章灵气为食生长,平日里,生存在人族的丹田里,需要用时再以思维构想书信内容,灵气凝成龙雀,直接送往目的地。随后,龙雀化为墨字,展现给收信人看后,再不能复原。

当然,也有的人是把龙雀养在外界,用时让它吞吃书信,再送往目的地,依旧化为墨字,不能复原,

简而言之,一次性手机。

因着各处风眼都由人族高层把控,林稚水也不清楚风之卵的产量是多少,但想来也不多,毕竟普通人族,还是用着飞鸽传书,驿站送信。

嗯,他就是那个普通人。

算算时间,报平安的信应该在他开始背书的第三天就到家了。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随后是兵马俑小哥的声音:“公子,有您的信件。”

“信?”林稚水跳起来,急跑去开门。

兵马俑小哥一笑,笑出两个酒窝,抬起手,让林稚水看手中信件:“我那天有看到公子寄信,陛下说或许会有回信,让我每日去看一眼。”

林稚水细视信纸,落款有妹妹的名字。不止一封,只怕还有其他人的。“谢谢。”林稚水说,“辛苦你了。”

林稚水心里一暖,“也多谢陛下挂心。”

兵马俑小哥羞涩地挠挠头:“不算辛苦,来回的腿脚活动还没有我在军营里时的多。公子也不用谢我……”

“要谢的!”

“公子真的不用谢。”

“要谢的要谢的……”

“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

两人沉默片刻,互相看了看。

林稚水不动,兵马俑小哥也不动。

林稚水:“是……还有什么事吗?”

兵马俑小哥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难以启齿地:“就……可不可以……把那个假头还我?”

林稚水“啊”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连忙将假头拿出来还他。

兵马俑小哥抱着假头,似乎抱着一个令他心安的东西。

林稚水和他搭话,闲聊:“我看你年岁不大,像十六七岁的模样,为何要选择这般年岁?”

既然是兵马俑,为什么不刻年纪更大一些,正值壮年的?

兵马俑小哥笑出一双弯月,看脸蛋似乎年岁不大,“我就是这个年纪。”

林稚水一愣。

兵马俑小哥也一愣,挠了挠脸颊,迟疑地开口:“……公子,可以当做没听到吗。陛下没说,我告诉你就是逾矩。”

林稚水欲言又止地点头。“那我们换个话题。”林稚水说,“我之前也遇到过一位英魂,据他所说,他没法离开他死后居住的地方太远,但是,陛下他……”

兵马俑小哥紧绷的脸皮稍松:“这个可以说。我们陛下沉睡的时间长,灵气积累够多。你碰到那位,死去应当不足千年吧。”

林稚水点了点头。

兵马俑小哥又歉意地笑了笑,“公子恕罪,更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他向林稚水告退,出了门口后,突然又转回来,尚存青涩的脸蛋努力严肃起来:“还有,公子,我身高已超过六尺五寸,可举行弱冠礼,娶妻生子了,不是小孩子。“

他忽又一笑,牙齿雪亮:“也能挥舞长刀杀妖的。”

*

林稚水拆开信认真览看,都是高兴他能成功逃脱,并且再遇机缘的——虽然林稚水没有说具体机缘,怕万一秦始皇大大有什么计划,自己说了后引发不好的连锁反应。

寇院长尽管很无奈他又要请假,却也没催他回来,只叮嘱了三四次,十一月之前,一定要归家,避免错过升舍试。

陆县令表示他不用担心林濛,有他照顾着,没谁能让小姑娘吃亏。她的学业也很不错,到八月份的学试,肯定能进前五。

——上届和下届的学试开始时间并不一致,倘若上届是正月农事未起时入学,下一届便是当年十一月砚冰冻时开考,再往下一届,就轮到来年的八月暑退时。三种时间轮流来。

再是妹妹的信,写了整整三大张纸,从生活细节到安危叮咛,逐字逐句都是思念。

林稚水拖着腮,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按照他寄信的地址把信寄过来,真是的,也不怕他不在那儿了。

兵马俑小哥又来了一趟,送来了一个盒子,打开看,是一闪一闪发亮,雪白色,拇指大小的卵。

整整的一盒。

最上头还压着四个大的卵,也有鸡蛋大小了。

兵马俑小哥:“陛下让我把这些风卵给您,小的那些是还没有养成的,不过,养它们用不了几天,十日就可以用来传信了。大的那四个,是已经成型的龙雀,敲一敲卵壳,它们就会出来吞食书信。”

林稚水将那些风卵收好,又去找了始皇帝道谢。

嬴政淡淡:“礼多。”

林稚水笑眯眯:“人不怪嘛。”

嬴政不置可否。

林稚水看他没有不悦,分明还有所高兴的模样,决定趁热打铁,说一下自己心中的疑惑:“我一开始还以为您会教我帝王之术呢。”

毕竟,始皇帝。

“朕不会教你帝王之术,你不适合它。为帝者,高高在上,国掌于手。既可重忠臣,亦能容佞巧,皆运之为己用,眼光放于长久,非守眼前之利。”

嬴政的目光从林稚水身上收回,悠然地抿了一口茶,没有丝毫失望。“而你,眼中无法容忍污浊,内心持之以仁,宁再费千百倍力气去开创好的将来,也不放弃眼前的不平事。”

可是,作为帝王,必须懂得取舍,不能纯粹以自己喜好做事。

林稚水不合格。

林稚水自己也清楚——他当然不是那种救一人胜过救天下的性格,他选择救下一人,然后耗尽心血,把天下也救回来,尽管如此会比前者更为艰苦,他也不愿意放弃。

“朕开始以为你是扶苏,他秉承的也是仁治,但是,你敢指天笑骂,敢闹个天崩地坼,将宇内掀翻,必要按照你自己的心意来,倒不像扶苏那般的儒生,更像是一介狂生。”

林稚水笑了笑,支着下巴答道:“您说我是‘自我’就行了。”

嬴政道:“不错,所以,你无法成为帝王,你只能成为一柄剑,果断执著,乘清风而至,断开春水,落尽紫薇。”

“剑?”林稚水迟疑,“您的意识是让我找一个执剑的人?我不太想……”

“你当然不能想!”始皇帝打断他的话,愈严愈厉:“朕的学生,谁敢掌握!你是一柄剑,只能做有自我意识的剑,将自己淬炼到极致,让其他人唯有远眺,近了,会被锋芒刺伤,连驯服你的想法都无法升起。”

嬴政要将林稚水打磨成最锋利,最光辉的那把剑,让众人观之,惊叹,震撼,喜他剑身无处不完美,爱他锐利无匹,闪耀九州,却无一敢靠近,无人可掌握。

所以,始皇帝想,他代打妖族太子,把小孩子欺负到差点跳粪坑,也不算太过分,对吧?

他也留下了破局之法,只要林稚水能注意到,就可以从无尽的幻境中脱身。

林稚水注没注意到,林稚水自己都不知道,半天过去,他又一次进入幻境,和写作妖族太子,读作秦始皇的狐妖斗智斗勇。

那太子也不会其他攻击,也就是单纯的用爪子和尾巴——尽管对于他来说,也足够了。

林稚水再次躲过对方的攻势后,脑中和文字世界的人交流:“不行,视觉,嗅觉,听觉,动作,必须废了他一样,不然根本不好打。”

吴用出谋:“郭大侠不是曾经用啸声令他眩晕吗,可以一试。”

然而,狐妖也不傻,吃过一次亏后,在郭靖刚张口,他就将九条尾巴其中两条腾出来,堵住耳朵。郭靖的啸声又不是超声波,能穿透堵塞物。

林稚水就地一滚,狐尾在他身边戳出一个小坑。“差点忘了!郭大侠,您要不把他穴道给点了?”

郭靖大喜:“你说得有道理!”

捡起地上树枝当剑使,就要去刺狐妖胸前要穴。哪知狐妖躲也不躲,任由他树枝打穴,眼尾挟笑往他身上一压,似乎含着点轻讽。

郭靖打中了他胸前,却突然怔了怔,妖族太子的狐狸尾巴瞄准他脆弱的脖子,那一瞬间撕裂空气的响声后,郭靖被迫回到了文字世界里。

林稚水是真的感同身受地捂着脖子,险些疼得说不出话来。

阮小七帮他说了:“郭家哥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郭靖拍了拍脑袋:“诶呀,忘了,狐狸的穴道和人的不一样。”

其他人:“……”

林稚水狼狈地在妖族太子逗弄下躲避那一根根粗大的尾巴,手上的牌就包公没有用了,就连吴用都拿着他的铜链和狐妖有声有色地斗了十几个回合。

包拯貌似认真地提议:“反正我也不会死,要不把我当沙包扔过去?”

林稚水哭笑不得:“这可太不把您当回事了。”

哪怕他们不会死,也不能这么糟蹋啊。

尾巴粗暴地鞭打过来,林稚水跳到石头上,再翻到石后,下一息,大石头砰然打碎,林稚水驴打滚地险之又险躲开尾鞭,手往地上撑时,手指忽然没了支力。

林稚水侧头看,原来是手指按进了地上的小坑里,往外拔时摩擦的感觉分外明显。

灵光就是这种时候光顾的。

压强……

大气压力……

瓶外大气压为标准大气压,瓶内……

呸,不用考虑那么多!想想拔戒指,想想吞灯泡,试了再说,不行就换个办法!

林稚水猛然跳起来,压着身子,双腿一蹬,冲向妖族太子。冲刺的过程中拾了地上的树枝,使出浑身的本事一刺,树枝的尖端就是他手中剑的剑尖,天地间仿佛就剩下那一点尖芒。

郭靖也会剑术,造诣还不低,曾经瞬息间连刺了全真教十四位道长的阳谷穴,每一刺都是不同人的同一处落点,分毫不差。他欣慰:“林兄弟这是临阵突破了。”

回防的尾巴陡然挡住树枝,阮小七正一叹,树枝顶端竟出其不意地沁出剑气,去如雷霆万钧,重重击中妖族太子的胸口。

妖族太子不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身上感觉却是有种仿佛胸口那块肉已经不是他的了。

心下发狠。

“噗通——”

林稚水同样被狐狸尾巴扫飞出去,撞断了一棵树后滚在地上。

肋骨断了……林稚水冷静地判断,再拿出纸和羽毛笔,沾了随身携带的小盒墨,迅速往猴孩的文章下面接着写动作。

猴孩身形灵活,较之郭靖更有轻灵之意,狐狸尾巴几乎抓不住他。好几次差点打到了,猴孩却能以刁钻的角度撇开包围圈,从地上捡黄泥巴去砸妖族太子。

狐妖恼了,尾巴攻势更加凶猛,可猴孩攻击不行,速度却是被踏雪无痕加持得一等一的快,再兼猴子般的灵活,狐妖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拿住他。

——假若他没有出错。

猴孩跳跃时,或许是巧合,被地上某个小洞口绊了一下,妖族太子抓紧机会,一尾巴抽他腰上,在猴孩要飞出去时,又是一尾巴抽回来,九条尾巴拿他当皮球打。

在这个幻境里,林稚水的黄帝第八镜还没有碎,他拿起来,往月光一晃,妖族太子条件反射眨了下眼睛,猴孩便趁机翻滚出包围圈。

太子索性继续用尾巴戳洞,小洞很难绊倒,便将几乎半条尾巴戳进地底,使地面坑坑洼洼,一个个碗口粗的大洞显现。

有些大洞还破坏了小洞。

林稚水瞅了一眼场上所有存活的小洞,按耐住所有心焦,执笔的手稳稳当当,写下一行又一行应对措施。

猴孩似乎只是胡乱上蹿下跳,躲着狐狸尾巴,尾巴也有长度,妖族太子不知不觉间,就往前移动了不少。

九条尾巴齐动,群魔乱舞,便有一两条戳下去时,没能注意地形,在林稚水陡然屏住的呼吸中,倏地窜进了狐妖自己挖的小洞中。

他没有发现!

林稚水迅速确定了这点,跳起来便跑。

妖族太子立刻放弃了猴孩,就要追上去,原型都变了,狐狸腿一蹬,腾空后又一滞,狠狠地被拉了下来。

他遽然回头,原本该得心应手的尾巴,有两根分别卡进了不同的洞里。

——九条尾巴太多了,又没有被碾压,感觉不出痛,少两条短时间内也注意不到。

妖族太子试图拉出来,稀奇的是,明明能钻进去,此刻却抽不出来了。太子顿了顿,爪子一亮,毫不犹豫就要断尾。

林稚水可不会等他烈士断腕,剑气长虹选择最脆弱的眼睛戳进去。

啵——

宛如水泡被刺破,丝丝红色流出。妖族太子闷哼一声,黄瞳中布满了猩红,失去了视觉后,虚虚对着前方,仿佛有些茫然。

霎时,余下七条尾巴失去了重量那般,耷拉下来。

夜风轻拂过妖族太子的眼睛,带着那一缕腥气到林稚水鼻间,林稚水提了树枝,就想要近前一剑戳死他,刚走第一步,心脏莫名其妙骤痛,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林稚水驻足,警惕望着妖族太子。远远举起“剑”,剑气无声无息地掠去,将他割了喉。

*

“怎么样怎么样!”少年嘚瑟地龇牙,“陛下,我赢了哦!”

“哦?”嬴政垂眸,手执着盏盖轻轻撇去茶沫,“你是如何知道,尾巴进了洞后,就拔不出来了?”

“因为那是尾巴顶端戳出来的洞啊,尾巴冲势太快才钻进去的,少了那股子冲势,尾巴中部比尾巴尖粗了那么多——”林稚水双手比了个距离,“肯定抽不出来。”

嬴政:“你怎么确定?能进去,万一就出来呢?”

林稚水略带得意:“因为我了解过很多前例,比如把头伸进缝隙,伸不回来;把手钻进罐子里,拔不出来;舌头吸瓶子里的东西过猛,卡住,只能找大夫帮忙——数不胜数。”

嬴政若有所思地点头。

“啊!你别岔开话题!”林稚水炯炯有神盯着他:“快!怎么样怎么样!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赢的!”

嬴政:“……”

他不想回答。毕竟,林稚水赢是赢了,却不是用他留的一线生机,微妙地有一种输给小辈的恼羞成怒。

猫猫素来懂蹬鼻子上脸,少年可比猫更难缠,尤其是得知长辈看好他,对他好感度不低的情况下。“陛下,说一说怎么样嘛!”林稚水恬不知耻,“我只要一句夸奖就可以了!”

嬴政不说话。

“夸夸嘛,夸夸嘛!”

嬴政撇过头去。

一般人这时候已经害怕会引起始皇帝的愤怒了,然而一百多次的被虐菜,难得赢了一次,已经让林稚水尾巴翘得老高,就差在身后摇一摇了。

“陛下!始皇帝陛下!”林稚水得寸进尺,“就夸一句!就一句!”

嬴政把茶盏往桌面一磕,瞥了他一眼,尾角轻轻挑起,“很好,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朕的注意。”

少年眼睛猛然瞪圆。

他记得这句,是那个秦始皇和胡亥的小黄文里出现过的。

嬴政沉吟:“还满意你听……”

“呕!”林稚水扭头干呕,下一刻立刻捂住嘴巴,“对不起,陛下,失礼了!”

少年兔子一般蹦起,几乎是冲出殿外。

殿门“碰——”地关上后,始皇帝立刻面无表情,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恶心感实在压不下去,他一仰头,喝下整盏茶。

然后,又喝了一盏,又喝了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