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恒河沙[22]

皮埃尔刚出院就收到MIT停职查看的信息,双手哆嗦着上推特搜索,第一条就出来他的好学生朱莉安发布的视频,是他当初偷偷潜入盛明安宿舍找室温超导技术草稿的视频。

居然被拍下来了!

更让他惊恐的是自己挪用科研经费的事也被曝出来。

朱莉安什么时候知道他挪用科研经费?一定是他这段时间忙于室温超导技术忽略了!

皮埃尔惊慌惶恐的下滑,发现他当初和费力恩合谋陷害盛明安的证据都被发布在推特供上亿人嘲笑不齿,眼前一阵阵眩晕,黑暗差点再次降临。

他强忍恐惧,想找高通,试图联系保罗,他想说就算室温超导技术是盗窃的、就算数据错误也没关系,毕竟前两个阶段都是他独立完成的,他不信没有盛明安自己就攻克不了室温超导技术!

‘嘟嘟……’电话拨通,皮埃尔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保罗愤怒的斥责已经咆哮而来:“皮埃尔——!你该死的欺骗了我们!!你害惨了我们——不用解释,你就等着法官的判决吧!我要你赔光老本,进监狱等死吧!”

不给皮埃尔辩解的机会,电话挂断,空荡荡的病房里忙音清脆响亮。

教授职称和工作都没了,名声尽毁,接下来还将面临高通和联邦调查局的控诉,倾家荡产不说,还得进监狱。而但凡是美国人都知道美国监狱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像他这种破产的中产阶级入狱,结果必然一片黑暗。

皮埃尔没扛住打击,又晕了。

不过这次没能晕太久,因为调查他科研经费的联邦调查局亲自登门,不留分毫颜面,动作雷厉风行,快得让皮埃尔反应不过来。

而之所以效率如此之高,当然还是原联邦调查局探长库克和肯尼迪图书馆爆炸案的丑闻使联邦调查局和中情局民信度下降,他们急于挽回民信。

莫伦科夫和保罗跌了一个大跟头,面对董事会的步步逼近,恨意和怒气驱使下,针对皮埃尔、费力恩等人的报复格外猛烈,但是再怎么报复皮埃尔和费力恩,属于他们的报应如何都躲不掉。

一方面是盛明安室温超导技术的攻克、皮埃尔学术造假,影响高通股市,出现前所未有的股市动荡,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发现此前由莫伦科夫出面签订的两份订单至今没有音讯。

一家名为SMA的海外公司订了一批芯片,只交付定金,到了交付的时候却用各种理由回避,而另一家名为陈盛的华国公司迟迟不交付订购的石墨烯产品,虽然可以依照法律对两家公司要求赔付,但对方铁了心跟高通耗,不惜破产或背负巨额债务。

饶是高通家大业大,被这么恶意拖着也消耗不起,更何况现在莫伦科夫和保罗两人在公司里举步维艰,出了这么一档事,董事会再也容不下两人,几乎全票通过卸了莫伦科夫和保罗两人的职位。

再次掌权的高通CEO抓住机会,将高层洗了一遍,快速砍掉室温超导技术项目并与SMA和陈盛两家公司谈和。

陈惊璆重伤,张宏岳代表他出面与高通谈判,顺便问蓝河科技的林成建想不想和他一起去高通。

林成建听到这问话不由愣住,他也关注这件事,但没想过张宏岳会找他。

张宏岳说:“老板之前告诉过我,如果有一天莫伦科夫遭报应就问问你,想不想亲自去看看,还说毕竟答应过你,帮你报仇的。”

当初招揽林成建的条件之一就是有朝一日帮他报仇,而林成建本人其实没想过真的能够报仇,因为那时候的他们太弱小,高通却是庞然大物。

EUV顺利研发给高通添堵让他畅快,却不能真正释怀,他仍憎恨害死妻儿的莫伦科夫和保罗。

他们过得越好,林成建就越恨。

而现在张宏岳告诉他,陈惊璆做到了当初的承诺,莫伦科夫和保罗已被高通当作弃子,那位之前被打压得厉害的CEO掌权后,将公司里的烂账坏账都推到莫伦科夫等人头上,等待他们的不仅是离职,还有法院控告。

林成建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半晌后说道:“不用,不用去了。我妻儿在天之灵也会看到,他们可以瞑目了。对了,替我谢谢小陈总。”

他们都联系不上陈惊璆。

张宏岳应好,便去美国处理事务。

先是室温超导技术被攻克的消息发表,华国趁热打铁,公开室温超导材料的面世,即将于年尾投入使用,此消息不亚于当初5G技术的公布,甚至更为震撼。

无数先进科技爱好者纷纷关注华国科技动态,科学界、物理界也对盛明安投来目光,似乎全世界都在这一刻将目光投向了华夏这个古老的国家。

他们终于意识到华国是真正意义上的跻身于世界超级大国行列,往日的诋毁和傲慢在此刻兵败如山倒,凶猛倨傲如潮水的表面褪下,裸露出内里的自大、恐惧和不怀好意的讨好,丑陋的面孔轮流粉墨登台。

全球各国局势越来越激烈,走上执棋手位置的华国正处于权势更迭的风云动荡中,而国民自信与日俱增,傥荡迎接世界的审视。

接着便是联邦这个超级大国接连爆出丑闻,从学术界到政界,一个两个互相指责、推诿,彻底撕下伪善的面具,暴露资本对普罗大众的不屑一顾和践踏,暴露所谓的民主制度无数的弊端,然而最高统治者不停挑衅华国、制造矛盾,向全球各国宣告他们联邦仍是世界超级大国。

可惜大家也都不是傻子,通过制造外部矛盾转移内部矛盾的政治手段不知道被多少个资本国家用烂了。

联邦对外表现越凶,只能说明内部矛盾越激烈,所谓色厉内荏不外如是。

……

结束讲座后,盛明安还住在国宾馆,通过视频对话向维斯教授申请休学,维斯教授表示遗憾:“你永远是我的学生,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拿到MIT的毕业证书。”

恐怕得等到十几二十年以后两国关系和缓,或是MIT破例授予盛明安证书,否则他这辈子恐怕再也不能回MIT攻读博士学位了。

盛明安:“我记得,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维斯教授:“但愿我们拥有幸运。”

盛明安感受到维斯教授的真诚和好意,却没再说什么,未来变化莫测,谁都不能预料,就连重生的他也不能预料以后——

因为命运早已改变。

MIT学业中途搁置,以后只能留在国内,好在科大对他发出正教授职称邀请函,他也拿到科大博士学位,又有成果在手,足以担任一个正教授职称。

盛明安轻笑,最年轻的科大正教授,新闻发布出去估计又是一波网友的哀嚎。

捏捏有些酸痛的肩膀,盛明安起身出门,到医院时先买了一束鲜红娇艳的玫瑰,走在林荫道上,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抬头看蔚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洁白的、软绵绵的云,心想天气真好。

“今天天气很好,过来的街道上开满扶桑花,鲜艳亮丽,我希望哥也能看到。外公说要来看你,已经买了飞机票,我之前没敢告诉他你出事,结果他自己偷偷上外网看到消息。”

“外公好生气啊,第一次骂我,说我不该隐瞒,不过我没生气,因为他很担心我们。关心则乱嘛。”

“我申请休学了,下个月提交档案任职科大物理系教授,九月份入职,可以带学生了。哥,你再不醒来就拿不到毕业证了。”

盛明安将花瓶移到窗台边,将红玫瑰插进花瓶里,一边整理一边对病床上的陈惊璆说:“话说回来,哥你可能不能出国留学了。你在美国那边勾结华人黑帮,挖坑让高通跳下来,狠狠耍了他们的事都被查出来了。”

以前很少说话,基本都是陈惊璆主动,而他现在絮絮叨叨再多都没有人回应,盛明安不由感到惆怅,捏着一片掉落的红色花瓣喃喃自语:“陈惊璆,我就说一遍,听不到算你没福气。”

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应该长篇大论从头说起,还是简洁明了直接点题,最后他选择了一个完全不浪漫也不够直接的切入口:“你知道由量子理论的波函数坍缩推导出的多重宇宙理论吗?你知道的,原理那么简单。”

“世界存在无数未知的可能性,一旦人为干预,所有可能最终坍缩成我们干预后的结果。”

就像前世的他死于疾病和暗杀,陈惊璆替他报仇然后自杀,而当陈惊璆制造出系统选择干预过去的盛明安的未来,所有可能最终坍缩成另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美好的结果。

“这是科学的解释,玄幻一点的说法就是重生、轮回,佛家里有一句话叫一花一沙一世界,我认为就是多重宇宙理论。我之前学数学,背诵单位,从个十百千到亿兆京垓,以为最大的单位是极,极尽无穷处。然后我才知道还有恒河沙、阿僧祗,佛偈里的数量单位精妙无穷,细细琢磨后反而深以为然。”

恒河沙无数,难以计量。

恒河沙平平常常,一如每一个人的命运,不管天才或愚钝,富有或贫穷,与浩瀚无边的宇宙、与无数重叠的时空相比都不过是尘埃之余太阳。

但是恒河沙,佛生处,吉祥之地,佛偈以恒河沙数喻三千世界。

传闻佛要历经三十千恒河沙数劫难才可修成正果,而在物理世界中,量子多重宇宙理论里的未知可能就像散布在宇宙里的灰尘,究竟要多少次的计算才能推演出一个HE的结局?

要历经多少次劫难才能找到唯一干预未知的可能?

要经历多少次失望、又有多少次从灰烬中艰难重拾希望?

盛明安不敢想象陈惊璆如何克服量子理论的谬论,如何一分不差、一秒不少的计算黑洞出现的时间,又是怀揣着什么心情去期待一个机会渺茫至极的希望,希望改变他死去的命运。

多么渺小却惊奇伟大的壮举!

没有人会知道他曾做过什么,没人知道他深情至此,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付出多少,连他本人也不会知道,因为那个孤独痛苦、深情似海的陈惊璆死在恒河沙数之一的宇宙里,宛如不起眼的尘埃,甚至再也不会再出现。

被干预后的多重宇宙坍缩成唯一一种可能,坍缩成这一世的盛明安和陈惊璆,而另一世的陈惊璆就像一个朝圣的苦行僧,被他自己亲手杀死在亿万分之一的宇宙里,就为了唯一一个宇宙里活下来的盛明安。

盛明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佛家还有一句话,叫无上欢喜。欢喜意译成梵文,是‘阿难陀’的意思。阿难陀身系情劫,愿意化身石桥风吹雨打五百年。情之一字,无上欢喜,这就是由来。”

他抿唇,静默半晌,日光透过翠绿的树叶缝隙落在抚弄花瓣的手指尖,如精灵般的尘埃围绕指尖跳舞。

盛明安愣怔看了半晌,忽然莞尔:“陈惊璆,你是我的无上欢喜。”我所有赤城滚烫热烈爱意的源头。

“我也爱你。”

“!”盛明安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回头,看见不知何时醒来的陈惊璆正倚靠着床头,温柔缱绻的看着自己。

盛明安一时手足无措,汹涌澎湃的感情从心口里涌出,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醒了?”声音轻得好像害怕会戳破泡泡。

“嗯。”陈惊璆伸出手,“过来我这里,崽崽。”

盛明安走过去,捧起陈惊璆的手,主动将脸靠过去,依赖委屈又难得温柔小意的问:“太慢了。我很难过,你没安慰我,我很难过。”

他强调自己很难过,到底有多难过又不详细说,好像说这句话只是要陈惊璆说点好听话哄哄他而已,其实也并不想陈惊璆担忧。

陈惊璆笑着看他,捏了捏他的下巴,说抱歉,没能早点醒过来,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如此,盛明安就被哄好了。

“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盛明安问。

陈惊璆:“你刚刚说‘听不到算你没福气’的时候,我心想肯定是好听的话,一辈子可能都听不到,一着急就想赶紧睁开眼,亲耳听、亲眼见,才好相信我不是在做梦。”

盛明安抿唇笑,蹭着陈惊璆的手掌,亲吻他的指尖,猫一样的亲昵黏人,絮絮温言后,他喊来医生替陈惊璆检查,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便留下来陪陈惊璆。

因为是单人病房,房门一关就是两人世界,而下午的阳光清风太温柔,一不小心就醉醺醺,被困意打倒。陈惊璆见盛明安打哈欠,就让他上来一起睡。

盛明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爬上床,抱着陈惊璆的腰,将脑袋埋在他胸膛里,睡眼惺忪时还记得说:“其实我骗你的,你没听到,我就等你醒来再说,我爱你,说多少遍都可以。还有……”

“……”陈惊璆无言,搂抱着昏昏欲睡的盛明安,目光的焦点从干净明亮的窗户落到窗台鲜红的玫瑰,亲了亲盛明安的头发,轻轻应了声:“嗯?”

“谢谢你爱我。”

陈惊璆心想,应该是我谢你,赠我无上欢喜,赠我至死不渝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