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音：“实验越到后面,一些参数异常越明显，我心里有数，只是结果没出来不肯放弃罢了。”她摇摇头,和颜悦色道：“你说说你的思路。”
盛明安：“你对电弧热等离子体有没有了解？”
“你是说热等离体子石墨烯制备？”陆音沉思须臾，说道：“没有太多了解,不介意的话，你展开来说说——我们先到外面去。”
两人便转移到实验室外面就电弧热等离子体的思路进行延伸和讨论,直至深夜降临,黑金科技大楼的灯光几乎全熄。
实验室之外的小间会议室里灯火通明,隐约盛明安说：“……磁作用电弧等离子体,尝试获取大体积、参数均匀的等离子体。”
陆音忍不住打了哈欠,困顿的灌下一大半的黑咖啡试图提神。
盛明安：“要不明天再说？”
陆音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通宵更是常态,这会儿估计撑不住了。
陆音不好意思的道歉：“那就明天再聊，不过我懂你的意思,我觉得可行。”
盛明安收拾草稿本,陆音跟着起身准备离开,只是到实验室门口的时候，盛明安忽然说：“我想继续完善我的方案，需要借用实验室里的器材。”
实验室是科技企业重地,出入通常都有权限限制,哪怕通宵工作，除了几乎无处不在的监控,还需要团队队长的权限允许。
陆音便说：“我记住了。”言罢就挥挥手走了。
盛明安留在实验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那些银白色的冰冷机械，四周围空荡冷寂，若是换作普通人此时应该会产生一两分孤寂之感。
但盛明安早已习惯。
前世他总是独自一人留在实验室里,陪伴着他的是无数机械运作的微弱声响，而他沉迷于微观世界里的神秘和未知，从来不会感到孤单。
黑金科技的实验室里有一台实验探测装置，不仅可以实现晶格中插入原子，还能同时探测出材料的超导性能，准确分析出实验所用任一材料的超导波状态并呈现出数据、图形等等。
总而言之，是非常实用的装置。
盛明安准备做一个寻找石墨烯超导性的实验，其实是复制日本东北、东京两所大学去年共同合作完成的一个晶格插入原子发现超导现象的实验。
实验很简单，在两层石墨烯之间的晶格里插入钙原子，结构类似夹心饼干，可以实现超导性。
他先在软件上设计晶格插入结构，计算所有数据很快通过设计方案，然后根据方案进行实验，顺利得到石墨烯钙原子石墨烯的结构。
接下来是测验这个结构的超导性，获取可用数据进行分析。
等待的过程中，手机铃声响了。
盛明安拿起手机一看是陈惊璆来电，有些疑惑他怎么这么晚了还打电话，难道出了什么事？
他接通视频电话：“陈惊璆。”
手机屏幕出现身穿白大褂和口罩的陈惊璆，他勾住口罩的上边往下一拉，露出淡色的唇和白皙的下巴。
“出了什么事？”盛明安问。
“没事不能找你？”陈惊璆拉了张椅子坐下，手机放在支架上，手肘撑在桌面，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茶杯。“还在实验室？”
“嗯。在做一个关于石墨烯超导的实验。”盛明安打量陈惊璆的背景，看环境也是一个实验室：“你也通宵？”
陈惊璆一笑，举起茶杯对盛明安隔空一碰：“在盯一个材料合成反应，隔一段时间采集图像和数据频率就行，大概得十七八个小时。”
盛明安：“所以你现在很无聊？”
因为无聊所有找他视频聊天？
“不是。”
“那为什么大半夜视频我？”
“因为我想你。”
“……”
盛明安抬眼看向视频窗口，不知是灯光的错觉还是视频软件加了美颜功能，他忽然觉得陈惊璆格外帅气。
他审美还算正常，初见陈惊璆就能get到他的脸，但是一直以来的欣赏都心如止水，没有格外的偏爱。
这一刻，他却被陈惊璆蛊到了。
虽然很快回神，但不可否认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盛明安抬手抵在额头上，挡住对视的目光，含糊的回应了一声。
陈惊璆看到盛明安还是逃避、拒绝，心里不免惆怅，还是主动转移话题：“我看你团队里的陆工发朋友圈，夸你努力勤奋主动加班，这才知道你准备通宵，所以打个视频电话陪陪你。”
盛明安退出视频，进入朋友圈果然看到陆音发的朋友圈，还配上一张他在实验的照片。
照片里，他穿着研究所里的白大褂，单手捏着一块石墨，黑色的石墨和他的手指在灯光下仿佛会发光。
陆音平时的爱好是摄影，所以她随手抓拍就拍出了盛明安那股清且冷的气质。
盛明安盯着照片看了好半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目光向上，瞟两眼陈惊璆，惊觉不对劲的地方——
“你怎么会有陆音的微信？”
陈惊璆顿了一下，随即微笑：“我认识黑金科技的丁总，曾经吃过饭，加上联系方式，饭局上还有陆工，我想都是同行，多个朋友多条路就加上了号，没想到你后来会那么巧进黑金科技。”
盛明安半信半疑：“是吗？”
陈惊璆好笑道：“不然我从什么渠道加到陆工的联系方式？”
黑金科技在苏省，陈惊璆在川省，两地相隔千里，除非曾在工作场合遇见、熟识，否则确实很难加上联系。
如此细思一番，盛明安便信了陈惊璆的说辞。
话正说着，盛明安突然抬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并起身说：“超导性能的数据出来了，我先去看一看。”
陈惊璆：“去吧。”
他目视着盛明安离开镜头范围，这一离开便是两三个小时内没有再回来。
同样都是科大物院生，同样在研究所里实习，陈惊璆理解盛明安实验的忙碌，便也低头静静做自己的实验计划，完成过程方案，而这实验与他的研究生毕业论文有关。
手机放置在前头，视频通话还在继续，一方小小的铁块、看不见的电子数据连接着相距千里的两地，和两个人。
陈惊璆偶尔会抬头看一眼手机，寻找盛明安的身影，有时会看得出神。
似乎对他来说，盛明安的存在是他枯燥漫长的学术研究中唯一的色彩、乐趣。
这厢实验室里的盛明安正在小心记录数据，观察结构的导电性、剖析电子对的自旋定向，寻找并求证石墨烯电子对里的p波状态。
什么是p波状态？
这就需要从超导体的特性说起，传统的超导体中每两个电子结成‘库伯对’产生一种无电阻效应，即人类追求的超导性能。
库伯对中两个电子的配对方式决定超导体的种类，其中一种分别指向上方、下方的两个电子平行移动便被称为s波超导体。
s波超导体是最常规的一类超导体，其超导材料通常是铁、汞等。
随后人们发现了d波超导、p波超导，其中p波超导自被发现后便一直陷于研究困境，因为其主要的超导材料是一种晶体过大、难以研究的钌酸锶晶体材料，至今无法证实这个状态存在的类型证明，以及深入研究。
但就在去年年末，由一支剑桥大学的研究团队公开发表在《自然》的一篇论文表明借由铜酸盐超导材料耦合石墨烯可激发石墨烯本身具备的超导性，并分析出该超导性很可能是p波状态。
换句话说，石墨烯的超导性很可能就是p波状态。
如果能够证实石墨烯产生p波超导性，那么就可以将石墨烯作为一个完整的大范围展开来研究超导性、探索超导性能及其装置等等。
盛明安就是想研究一下石墨烯的p超导，深入了解石墨烯的超导特性。
他同时进行两个实验，谨慎地将数据输入软件中做一个石墨烯相关的电子对数模，无数六边形形状的碳原子相连铺开形成单层石墨片的模型很快跃然屏幕。
盛明安迅速保存模型，然后进入下一组数据建模。
实验室静得只剩下机械低闷的运作声响，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盛明安始终伫立在实验装置前面，没有回头看一眼手机，太过投入以至于忘记了他和陈惊璆的通讯。
陈惊璆有时起身收集一下数据和图像，多数时候都留在屏幕跟前，执笔工作。
根据所有收集到的数据、模型，盛明安先对石墨烯p波超导体的隧道谱和平均电流进行理论计算。
特定条件下，石墨烯自身可激发出超导性。
这在物理学术界中一直是普信真理，可惜没法持续石墨烯的这种超导性。
结束复杂的理论计算统计，盛明安抬头看扫描隧道显微镜装置采集到的图像，每个图像都有着非常明显的材料电学特征。
他准备分析这些电学特征，从中析出属于石墨烯的超导性。
盛明安采集图像数据信息时，想起手机视频通信对面的陈惊璆，赶紧回头查看，惊讶地发现通讯还在继续。
而埋头写算的陈惊璆似有所觉，恰好抬头看到拿起手机的盛明安。
“结束了？”陈惊璆放下笔问。
“没那么快。”盛明安找了个抬头就能对视的角度搁置手机，指着一系列的器械装置说：“证实石墨烯具有超导性不算难，难的是石墨烯的超导性具体是什么，怎么证明。”
这角度能让陈惊璆看到一部分的图像采集，他来了点兴趣，询问：“这是隧道谱？”
隧道谱顾名思义就是电子穿梭隧道现象。
盛明安一聊起这些就有点刹不住，尤其倾听者还是让他非常放松的陈惊璆。
他说：“这个实验可以证明石墨烯本身具有超导性，它和铜酸盐氧化物耦合后激发出超导性，结果会被观察并记录。大部分铜酸氧化物都是超导体，而且是已知的、具有明显超导特性的超导体。通过扫描隧道显微镜可以观测到两者耦合后的超导性……”
因为铜酸氧化物的超导性是已知的，那么只要计算出铜酸氧化物那一部分发生的超导性，剩下就是石墨烯的超导性。
结果会出现三种可能：石墨烯不具备超导性。石墨烯具备与铜酸氧化物相同的超导性。石墨烯激发出超导性，与铜酸氧化物的超导性区别。
结果是第三种。
盛明安小心翼翼地记录他观测到的电子对图像，“观测隧道谱就是观测电子相互作用的配对方式，它们的状态会随超导性的不同类型而改变。所以观测到超导下的自旋状态的电子就可以分析出超导体的超导性——”
计算到关键时刻，盛明安顿住话语，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态度谨慎，精神绷紧，但见光屏中迅速建立起一个坐标系，坐标系之上是一个个山峰状的图像。
图像从上到下呈红、黄、绿蓝等渐变色，迅速建立、自动保存，然后坍塌、消失，重建其他的电子对图像。
图像合成收集新数据，数据经过计算建立出新的超导结构模型。
盛明安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拿起手机，对准屏幕，指着稳定的库伯对结构模型说道：“这是铜酸氧化物的电子对，它们的自旋状态都被观测到，是角动量为2的d波状态。另一种状态不属于铜酸氧化物，说明它来自于石墨烯。”
“这个实验验证石墨烯内在具有超导性。我复制了剑桥大学科研团队的实验，而这个实验并未证实石墨烯的超导类型，只猜测很可能是p波超导。但关于p波超导的研究很少——”
盛明安说到此处顿住。
他本想说出p波超导状态存在的类型证明有钌酸锶晶体，但钌酸锶晶体的超导状态会在几年后被确定可能是一种新型超导g波超导，而不是p波超导。
所以只剩下石墨烯这种类型很可能证明p波超导状态的存在。
不过解释起来麻烦，所以盛明安就不说了。
“我的实验结束了。”
盛明安在他的草稿本上做了简单的记录和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