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星在楼上洗漱完之后,对着藏在窗帘后面,看样子像是打算过一会儿就悄无声息离开的小蜘蛛说:“阿络,你等会儿,我请你吃点东西再走啊。”
阿络从窗帘后面探出头来,正要说:“不用了……”
然而司南星已经不在了原地。
他幽幽叹了口气,八只脚活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不告而别。
司南星果然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往窗台上摆了一碗绿豆汤,也没特地寻找小蜘蛛的身影,只说:“我刚搜了下资料,说蜘蛛捕猎都是把猎物肌理液化之后再吃的,所以直接给你端汤了,你尝尝看啊。”
窗帘后面微微动了动,司南星走到门口,又探头进来,“对了,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可以在院子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住下,再待一会儿。最近总有个幺蛾子找我的麻烦,听说蛾子也在蜘蛛的食谱上。”
小蜘蛛等了他一会儿,确认他不会再突然开门进来了,这才小心地挂着蛛丝,落到那只碗上方,趴在碗沿上进食。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透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又缩了缩脖子:“好多人啊。”
但他等了一会儿,又探出了头,寻找着适合自己落脚的地方。
那个没人的角落好像很不错。
稍微再待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
玄安观的道士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司南星也没光等他们,还是照常做着手里的工作。
张爱梨已经把今天的食材买回来了,他开始着手准备今晚的食堂菜——土豆炖牛腩,元宝大虾,蘑菇炒蛋,雪菜肉丝汤。
最近为了给杀鸦过生日,对食堂的客人们倒是怠慢了不少,是时候给他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了!
选肥瘦相间的适宜牛腩,这样炖出来之后肉口感不会太柴。
让躲进厨房避难的垂方把牛腩切成适宜的大小,他似乎感受到了危机,门外还在学步的天子剑如果留在这里,很有可能取代他冥府食堂第一刀工的位置,这让他今天的服务态度出奇的好。
垂方撸起了袖子,十分主动地询问:“这么大够吗?还有什么要切的?有没有难一点的,你就没有要雕个花什么的需求吗?”
司南星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根新鲜胡萝卜:“自己雕着玩,一会儿给你放碗里。”
垂方果然拿着胡萝卜兴致勃勃地尝试雕花去了。
牛肉焯水去除杂质,放入生姜、料酒去腥,煮出浮沫以后再把肉清洗一遍,放在一旁备用。
另起油锅,把洋葱放进去翻炒,微微炒软炒出香味之后,就可以放入砂锅垫在底部,接着炒糖色。
将冰糖炒成透亮的枣红色,就可以把刚刚煮熟的牛肉倒进锅中翻炒,直到均匀地包裹上漂亮的糖色,掰几个干辣椒丢进去,再放进一些八角、桂皮之类的香料,倒入料酒,再次翻炒,之后一股脑倒进垫上了洋葱的砂锅里。
砂锅内加入酱油、盐、黑胡椒等调味料,然后倒水直到没过食材,就可以盖上砂锅盖,放到炉灶上,大火煮沸后转小火慢炖,接下来的一切交给时间。
这道菜是最费时间的,所以要提前炖上,司南星正要继续处理大虾,就听见外头李妙来了:“小老板,我的眼线报告,两条街外有一群道士声势浩大地过来了!”
司南星无言,洗了洗手走出去:“是我叫来的,他们送来的剑今天一大早化形了。”
“怎么也是人家的镇观之宝,得通知人家一声。”
“化形了?”李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院子里那位还在自己扶着墙学走路的小姑娘。
察觉到李妙的视线,天子剑立刻挺直了脊背,身形挺拔地站在原地,光看外表还是挺能唬人的。
李妙捞起前来看热闹的万岁,语重心长地捧着他说:“万岁啊,你不用着急,她是天帝用过的剑,而且别看外表是个小丫头,那只不过和垂方一样根本长不高,实际上早就不知道多少岁了。”
“咱们化形比她慢也是正常的,不受打击啊,乖。”
他怜爱地摸了摸万岁的脑袋。
天子剑正要发怒,垂方比她更快一步,拎着雕花萝卜从厨房里冲出来:“我好想听到臭狐狸的声音,又好像听到有人在骂我……好哇,李妙你果然在这儿,吃我一剑!”
李妙立即开始满院逃窜:“方婆婆你看看,这儿有你的后辈呢!能不能起点带头作用好好表现!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
天子剑气得涨红了脸,也不管什么走路了,直接悬空而起:“谁是他的后辈!若论辈分,我跟随天帝身边征战之时,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天子剑也提剑加入了战斗。
司南星靠在厨房门前,看着狐狸以一己之力稳稳拉住两大剑灵的仇恨,满院子逃窜,忍不住笑了一声:“烛幽君,你看狐狸,一下子就把两个不对付的剑灵,变成了同仇敌忾的同伴,不愧是青丘狐族出来的,真有本事。”
张爱梨有些担忧:“不要紧吧?”
“不要紧。”司南星伸了个懒腰,“小芳下手知道轻重,出不了狐命。”
玄安观众人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剑灵十分默契撵着狐狸满院子跑的场景。
观主眼带欣慰:“啊呀,是个女娃。”
张玄定也眼带欣慰:“啊呀,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啊呀,真活泼!一看就健康!”
几个道士哈哈大笑,居然就站在门口互相庆贺起来。
天子剑当即变了脸色,迅速和垂方拉开距离:“谁和他是朋友!”
观主嘿嘿笑了一声:“还不好意思了。”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到他肩上,示意他让开距离,天问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天子剑。
天子剑有些踌躇,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欣喜,反而低下了头。
天问念叨一声:“居然化形了……也算是天意。”
他扭头看向司南星,“小老板,兹事体大,借雅间一用。”
张爱梨熟门熟路地打开了画卷,让他们进入了画中界。
还是熟悉的凉亭,和之前几乎一样的阵容,就是多了个天子剑剑灵。
众人刚刚坐定,张玄定看了眼天问:“我来说吧,师叔?”
天问头上的绷带已经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他看上去有了很大的变化,至少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个格外仙风道骨的俊美道士,没有一开始那么傻乎乎的了。
他点了点头。
张玄定面色凝重:“是这样的,此剑在玄安观传承不少于千年,但我们从来没有期待过她会化形,毕竟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但现在我们知道他是天帝佩剑,更加觉得他不会化形,毕竟……天帝修的是无情道,无欲无求,亲缘寡淡,手中的剑便是剑,不会化作有情有感的剑灵。”
天子剑的头低得更低,抿紧了唇有些不安。
“无情道……”司南星眨了眨眼,“青丘神女也是修无情道的,但她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
“她修无情道是早年的事情了。”烛幽君对他解释,“自从挚友离去之后,她也不再强求,早已随遇而安。”
“但天帝不同,他是以无情道成就半圣之身的。”
司南星看了眼天子剑:“那化形都化了……天帝总不会还要特地下来,让她变回去吧?”
“这个自然是做不到的。”观主抓了抓头,“但如果让天帝察觉,他多半会找过来,明白您这儿是个变数。”
“我们师叔……最好还是不要和天帝见面。”
司南星无言,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天问:“你就这么在他面前说,没关系吗?”
“无妨。”天问伸出手,微微扶住额头,“我近日总在做梦,我想起来不少了,也多少明白了我与天上那位的渊源。”
“除了那一个名字,我大多都想起来了。”
他闭上眼,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小老板,我特地来,也是要与你说一声,我能不能救她,你能不能渡劫——那终局之日,近了。”
烛幽君神色一凛。
司南星深吸一口气,短暂几个呼吸过后,他又一如既往地笑起来:“倒像是从你这儿又拿到一张病危通知。”
天问定定看他一眼,朝他抱拳:“且祝我们,都得偿所愿。”
他站起身,“走吧。”
天子剑茫然无措地站起来:“主人,您、您不带我走吗?”
天问微微摇头:“你不是我的剑,你是天帝之剑,过不了多久,他自会来寻你。”
“你特地跑这一趟,就为了说这些吗?”司南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要不吃了饭再走吧?好歹来了这么多人呢,要是就这么白跑一趟,多不好意思。”
“好多道长还没在我们这儿吃过饭呢吧?”
观主不好意思地笑笑:“您的果脯倒是吃过了。”
天问拧紧了眉头,迟疑地看向司南星:“你究竟明不明白,什么叫终局……”
“哎呀,你一看就是病危通知书拿的少了,还不淡定。”司南星走到他身边,一副过来人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担惊受怕也是活,逍遥自在也是活,能活几日是几日,好歹走之前吃点好的。”
天问木然看着他。
烛幽君和司南星并肩走出画中界,他开口:“你不必担心天帝。”
“我知道。”司南星笑起来,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地下,“我下面有人,冥王会给个面子的对吧?”
“用不着他。”烛幽君眼中一闪而过煞气,黑沉眼瞳里亮起一点红光,“他既然未曾真正度过半圣劫难,那所铸半圣之身便也是假的。”
“既然不是半圣……我未必杀不了他。”
“真了不起。”司南星肃然起敬,“一会儿我亲自给您剥虾吃。”
烛幽君没绷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