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剑

这群小动物出现得突兀,但司机也不过呆愣了一瞬间,很快又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一般飘近了一点。

泰迪低伏下身体,发出恐吓的“呜呜”声。

司机视若无睹,他盯着司南天,表情居然有些怨恨悲伤,他问:“你为什么下车。”

司南天张了张嘴:“不是,你自己奇怪成这样,有机会是个人都会跑的吧?”

“我说了会把你送到的。”

司机咬牙切齿,怨恨地盯紧了司南天,司南天甚至有些怀疑他听见的和自己说的可能不是同一句话,他明明只是合理提出了对他古怪服务态度的投诉意见,他却一副他是个抛妻弃子大渣男的怨毒表情。

“这位大哥,你先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司南天试图劝说,他觉得司机这会儿的状态有点古怪,于是不动声色地把趴在地上抱着腿哀嚎的中年人挡在了身后,“你冷静点啊,大哥你是不是有点太激动了?深呼吸,深呼吸!”

司机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眼中仿佛已经看不见司南天了,更像是透过他看到了什么别人。

他不甘心地问:“你觉得这世上没有鬼,死了就是不存在了,就开不了车、挣不了钱了是不是?”

“我能开,我还能接活!谁说死了就没用了,谁说的!”

“你们觉得我死了,就什么用都没有了,就可以当我不存在了,就没人记得我了……可你们也不想想我是为谁死的!我要不是为了你们,又怎么会半夜三更还出来跑车!怎么会死在路上!”

“我是为了这个家,我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他们都忘了,他们都忘了,人死了就都被忘了……”

他猛地贴到司南天面前,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下车?”

司南天额上滑下一滴冷汗。

身后的中年人更是吓得连嚎都不敢嚎了,倒在地上紧紧闭着双眼,甚至屏住了呼吸想假装自己不存在。

“汪汪!”

串串泰迪忽然撒着欢儿站了起来,司南天看见它飞快地摇着尾巴朝着一个地方奔了过去,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是这儿吗?”

“汪汪!”

“喵!”

“应该是这儿了。”另一个人应道。

司南天愣了神,真有人能听得懂小动物说话啊?而且这人的声音还有点眼熟。

司机已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一边流泪,一边痛苦地哀嚎:“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快就把我忘了……”

“人死之后,真的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真的就一点用都没有了吗?那死的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司南天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多半不太正常,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扯着嗓子喊:“喂——有人吗!这儿呢!”

那边果然响起了逐渐加快的脚步声,司南天往那看了眼,松了口气,扭头说,“师傅,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我看你现在情绪状态不是很稳定,多半是钻牛角尖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啊……卧槽!”

司机浑身包裹着如有实质的黑雾,把脑袋转得咔咔作响,原本空荡荡的裤管鼓动了一下,手掌变得青黑粗大,神色不甘又怨毒:“你不会明白的,你哪里知道我有多难过。”

“你们活着的人怎么会知道……你死了就知道了!”

“妈呀!”躺在地上装死的中年人偷偷掀开眼皮,当即一声哀嚎,不顾自己腿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撒腿就跑。

司机似乎被这个会动的家伙吸引了,他暂且抛下呆站着的司南天,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中年人的速度完全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接近,露出森然笑容:“你去哪啊,我送你啊——”

“只要付一条命。”

“啊!”中年人吓得摔倒在地,顾不上周围都是烂泥巴,连滚带爬地试图远离他,“别过来,别过来啊!”

刚刚开远的那辆纸车倒退飞驰而来,砰地一声车门洞开,司机提着中年人的衣领就要往车内塞,此刻这辆纸车宛如大张着口的巨兽,要把这个吓得涕泗横流的中年人吞吃下去。

“啊——救命啊!救命啊!”

司南天被这一变故惊呆了,他还没想好什么东西能解释无人开动的汽车,突然缠绕的黑色烟雾,但看到中年人哀求的眼神,他脑子嗡的一声,挺身而上,身体比脑子先动,一脚踹在司机手腕上,然而司机的手腕就像一阵烟雾一样被风吹散了,司南天差点当场一个劈叉。

“哎哟我去!”司南天扶着腿艰难地站起来,暗暗在心中决定,下次一定出拳头。

不过那司机的手被他一脚踹散了,中年人也因此躲过一劫,连滚带爬瑟瑟发抖地蹲到了司南天身后,哭得山崩地裂、提神醒脑。

“你想替他?”司机阴恻恻地盯着他,“也不是不行。”

他的手腕重新凝实,直接朝着司南天的脖子伸去。

司南天这回想好了,先出拳头,然而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这鬼的速度快得惊人,他根本来不及……

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几个想法,他堂哥明天知道他惨死半路可别被吓到心脏病发,见义勇为好像也不算太糟糕的死法,就是如果他救下的大叔如果不长这样就更好了……

眼前骤然一道白光闪现,凌厉剑风呼啸而过,整片鬼气森然的荒地一亮,司南天精神一振回过神来,赶紧往后倒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中年人紧紧拉着他的衣服下摆,亦步亦趋,跟他的尾巴似的,哭得梨花带雨怎么都不松手。

司机直接被斩断了手腕,惨叫一声,下意识夺路而逃,虚空中的垂方冷哼一声:“魑魅魍魉徒为尔!”

七道剑光追着司机,直接结阵将它困在了当中。

司南天看着眼前电影特效般的一幕幕,缓缓张大了嘴。

垂方撇了撇嘴:“就这玩意,还不够我活动筋骨的,要我说,还留着他干什么,直接斩了更方便!”

司南天僵硬着脖子,朝他说话的方向看过去,万般不可思议地看见了自家堂哥就站在那儿,手里还提了一把剑身雪亮,寒光烁烁的长剑。

他一晃神,看着他的模样,忽然看出几分仙风道骨出来,好像只要一阵风,就会随风而起,乘风而去。

司南星看了他一眼:“这是吓傻了?没事吧小天。”

“不太好,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彻底崩碎了。”司南天有些机械地下意识回答,“哥你不是柔弱不能自理吗?怎么还能提剑劈鬼呢?”

“你说得对,我确实柔弱不能自理。”司南星十分配合地咳嗽了两声,把垂方剑当拐杖似的拄着撑住了自己的身体,“我怕是当不了绝世剑客了,挥一下剑怪累的。”

垂方当即跳脚:“不许把我当拐杖拄着!”

“啧,毛病真多。”司南星嫌弃了一句,把剑递给司南天,“帮我提一下,还挺重的。”

人高马大的司南天面无表情地接过:“是比学校里武术课的剑重哈。”

“那可不。”司南星一边应着,一边走到烛幽君身边,“烛幽君能不能变根树枝出来让我撑一下?”

烛幽君看了他一眼,直接伸手扶住了他。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司南星嘴上这么说,身体还是十分诚实地靠在了他的手上。

垂方看起来不太高兴:“我不喜欢别人摸我。”

“什么摸,那是提。”司南星哄他,“这是我从小最疼的弟弟,你让他提会儿壮壮胆。”

垂方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司南天身后的中年人,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也想摸摸剑,立刻被垂方喝止:“你不许摸。”

中年人的小胖手一僵,又哆哆嗦嗦地收了回去,就是把司南天的衣服下摆拉得更紧了一些。

司南天为难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叔啊,没事了,那个玩意都在那蹲着了,你别拽着我了,我要跟我哥回家去了。”

他心里还有点过不去那个坎,怎么也说不出“鬼”这个词。

中年人这才哆哆嗦嗦地探出了头,一边发抖一边用颤音跟他们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司南星笑着摆手,“有没有考虑过去歌坛发展?”

中年人根本笑不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公文包,抠出了个护身符般的玩意,递给司南天:“小兄弟,今天真的多亏你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送你吧,我花好几百买的!”

“不了吧……”司南天根本不信这玩意,再说他也不是很喜欢现在这个场景,一个中年大叔含情脉脉地拉着他的手要给他定情信物,实在让人提不起劲。

“拿着吧拿着吧!”中年人盛情难却,“还麻烦你们带我一起走一程,我、我这一个人实在不敢……”

烛幽君回头看了一眼,非要跟来凑热闹的李妙自觉出列,昂首挺胸走到中年人面前:“我就说我来是有用的吧!”

他对着中年人撩了撩头发,抛了个媚眼,中年人的表情缓缓变得呆滞。

李妙说:“你今日遇上了黑车司机,起了点争执,幸好有这位小兄弟帮你,你就把护身符送给了他,自己不小心在泥地里摔了一跤,自己生着气回去了,知道了吗?”

中年人僵硬地点了点头。

李妙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

中年人立刻转身,沿着这条小路,自己走了出去。

“哥。”司南天干巴巴地开口,“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

司南星摆了摆手:“回去再说,还没完事呢。”

他凑过去想看烛幽君手里的生死簿,烛幽君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转回去:“擅窥天机,会遭报应。”

司南星不服气地嘀咕一句:“怎么那么容易遭报应,这群做坏事的却没那么容易遭报应。”

“他不太对。”烛幽君抬起眼,“魂魄躲避阴差,人间滞留太久,才会横生怨气,化作厉鬼。他不过是五日前死的,头七都没过,太快了。”

司南星摇了摇自己钥匙串上的小铃铛:“而且刚刚这铃铛还响了,不会又是那个会制造幻境的家伙在搞鬼吧?”

烛幽君看向缩成一团的司机:“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