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愤怒的盯着他。
王掌柜眼底露出些许惊恐,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把原本的打算如实说出来。
这时不知是谁从后面来了一脚,直中他的脊背,踹得他向前一个趔趄。
“原来是你!”李三气得脑子都懵了,怪不得他带着死鸡跑了好几家食肆都没人敢收,偏偏王掌柜胆子大,根本不怕这些鸡是得了鸡瘟。
“狗东西!你可真是丧尽天良,多少人就指着那几只鸡贴补家用呢?”又是一脚踹上来,毫不留情的将他踹翻在地,“老子今天就是要替□□道!”
“对!打死他!打死他!”
“赶出羽州城……”
“说不定这疫病就是他搞出来的,这阵儿不知死了多少只鸡了,全都是这丧尽天良的狗东西干的!”李三愤怒的说道,“那毒死了的鸡肉还能吃吗?你祸害的是全羽州城的百姓啊!”
王掌柜被踢了好几脚,脸上已经带了伤,闻言冷笑道:“你又算什么好东西?毒死了的鸡鸭鹅,人家都扔了埋了,你倒是好,还拿出来卖!要说祸害全羽州城,你也有一份功劳!”
“你!我打死你个狗东西……”
两人争执着便扭打起来,惹得周围百姓分外嫌弃,齐齐唾骂道:“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争什么争,小道长,咱们可不能轻易饶过他!”
“对,不能饶了他!羽州城死了那么多只鸡,我还以为是鸡瘟呢!”
“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
小白晏也觉得这种做法着实可恶,被毒死的鸡再拿去售卖,若是仍然有毒,不知要伤及多少无辜百姓。
他想了想,说道:“报官吧,他毒死了多少只鸡,有没有人误食,谁也说不准,现在最要紧的是疫病,还有河水。”
王掌柜指望着食肆做生意,自然不会把毒下在河水中,而且依着常顺所看到的事,恐怕下毒是在疫病之后,前些天离开时他在食肆前用了障眼法,寻常人一时半会儿根本走不出来。
他并没有说谎,却做了同样无良的事,的确该受到惩罚。
“我简直服了啊,怪不得鸡死了那么多……这姓王的老板真是黑心黑到家了。”
“毒死的鸡还能吃吗?脑子里咋想的?”
“反正又不是他吃,而且我听说有些毒药就是把内脏弄坏了,根本影响不到肉。”
“不是霍乱弧菌变异就好,简直吓死了人……”
“……”
直播间里的观众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感叹起人心,一个小小的食肆老板,都能为了省银子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那若是更大一些的企业呢?
霍乱的起源尚且不清楚,但也保不准就跟这桩没来由的祸事有关。
“鸡瘟”事件真相大白,羽州城的百姓不由得心生悔意,早知道这不是什么鸡瘟,而是人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把自家的鸡弄死!
可是跟疫病比起来,这些死去的家禽,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但对黑心商户的惩罚,一点儿都不能少!
羽州城外,上千铁骑在此扎营。
有个兵卒在河畔舀了瓢水,正要一饮而尽,以解夏日酷暑,却被旁边的男子一把掀翻,冰凉的河水倾倒在地,吓得兵卒一个寒颤站定。
“赵公公。”
“莫非你也想染上瘟疫不成?”被唤做赵公公的男子声音尖细,眼底一片阴鸷,“传令下去,就算是渴死在这羽州城外,谁也不能喝半口河水,否则……死!”
“可赵公公,七八月是正热的时候,这样下去,怕是会中暑啊……”跟在他身后的银甲男子蹙起眉头,赵公公却蓦然沉下脸来:“中暑也比染上瘟疫好,羽州城里死了多少人,你们心里不清楚吗?天子有令,谁也不能将瘟疫带出来,若是传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咱们可一个都活不成!”
宫里的太医并非没有尝试过,但这种疫病在百年前便出现过一次,当时百姓死伤无数,连军营都受此连累,接连大败,最后不得不割让了城池。
瘟疫没法子可解,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只有让瘟疫消失在羽州城里,他们才能回去复命,以保全更多的百姓。
“羽州城里可还有动静?”赵公公斜着眼问道,“那条河可是关键,若是再有了闪失,孙将军,可是小心你的脑袋。”
“羽州城一切安好,瘟疫似有好转的倾向,”孙将军顿了一下,迟疑道,“赵公公,依我看,我们只需等些时日,里面自会好转,到时再向天子复命也不迟。”
“糊涂!”赵公公差点儿被气笑了,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看来孙将军对瘟疫是半点儿都不了解,若是再拖上个十几日,等里面的百姓按捺不住跑出来,你这几千黑羽军可还挡得住?生死关头,别说是几千黑羽军,就算是天子亲至,都未必有用!”
“您的意思是……”孙将军愣了一下,试探道,“现在就回去复命?”
赵公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简直又气又怒,现在便回去复命,是想把羽州城的百姓全都放出来,让瘟疫荡平京城吗?
“再等上两三日,不急。”
城外的种种荒谬,身处羽州城里的百姓自是不知,但随着一个又一个病患的康复,众人的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
三大医馆皆有大夫坐镇,其中以济春堂的老大夫最为年长,经验也最为丰富,这次三家合作,也多是以济春堂为首,配合着小白晏的举动,才勉强稳住了羽州的局势。
好在霍乱只靠水源、粪便等传播,只要清洁到位,不食生水,便能阻止病情的进一步扩大。
有些患者的潜伏期有两天之久,也有些患者发病很快,但有前几日的经验在,医馆大夫和学徒都已不慌不忙,不会再乱了手脚。
时间,只需要时间。
再有一段时间,现有的病患就会渐渐康复,疫病也会消失在羽州城里。
正在百姓们欢欣鼓舞满心期盼时,暮色下,靠近城门的百姓却突然乱了起来。
浓烟翻滚,炙热的火焰在空气中跳跃,残忍的吞噬掉每一道篱笆墙,气势汹汹的朝着城中席卷而来。
“不好啦,着火啦,大家快逃啊!”
“灭火啊!快灭火!”
“河水中有虫子,有病菌,不能碰!快逃吧!”
“快逃啊……”
“不能逃,我们逃不出去的……”
“……”
无数百姓从火舌中逃出,根本无暇也不敢顾忌越发嚣张的火焰,冰冷的河水使他们得了疫病,无情的火焰烧没了他们的家园,但他们却并不敢反抗。
死在疫病中,死在火焰下……根本没什么区别。
“不好,火势又大了,快逃!往里面逃!”
“没办法了,谁也救不了这地方,快逃命去吧!”
“……”
越来越多的百姓朝着城中心涌去,四面的火焰似乎完全构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整个羽州城笼罩在内,火势不断的向城中心蔓延。
没有人能阻挡,这场大火不但会吞没他们的家园,还会将他们的身体化为灰烬。
这是一条走到尽头的绝路。
一桶桶井水被打了上来,泼在炽烈汹涌的火焰中,却只化作了一团雾气,根本没有任何效果,翻涌的火苗依旧在嚣张的蔓延着。
错过了最佳时机,扑灭大火的希望十份渺茫,似乎等待众人的,只有葬身火海这一条路。
小白晏望着夜幕下的火海,从法器中摸出了白色的小雪人挂坠,这是北极真君送给他的护身符,里面蕴含着他修炼的功法真意,他只顿了一下,便毫不犹豫的捏碎。
紧接着,浓浓的寒意朝着四面八方漫开,明明是炎热的七八月,却让周围的百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抱紧双臂蜷缩起来。
房屋上悄然挂上一层寒冰,地面上明明没有一片雪花和水滴,却冰冷至极,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于桶里刚打上来的井水都被冻成了冰块……整个羽州城仿佛突然间化作冰窖。
肆意嚣张的火焰戛然停下,刺目的火光熄灭,化为浓浓的夜色。
刹那间,冰封万里,星火消弭。
羽州城中一片静默。
所有的百姓都不敢闭眼,生怕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场梦。
蔓延的大火怎么会被突然间扑灭?这怎么可能!
可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再无半分火光时,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这不是一场梦,不是一个错觉。
他们,得救了。
“阿嚏!”不知是谁打了个喷嚏,瑟瑟发抖的抿着鼻涕,羽州城中瞬间欢呼震耳,彻底热闹起来。
“好冷啊,怎么突然间跟下雪了一样,地面都是冰的!”
“你们刚才都没看到吗?小神仙拿了个白色的小东西一捏,咱们这儿可就变了季节,连火都灭了!那场面,哎呀呀,我能吹上一辈子!”
“阿嚏——今天得有多少人得风寒呐,快去穿上衣服……”
“哎呀,还好我逃出来的时候披着被子。”
“……”
相比于羽州城里的热闹,羽州城外的黑羽军已经傻眼了。
“怎么回事儿?大火怎么可能会突然灭了?”
“这不可能!这是妖术,是妖术!羽州城里有妖怪作祟!”
“肯定是妖术!”
“大人,快逃吧,里面有妖……”
“……”
“住口!”赵公公沉下脸来,亲自取了弓,射出了一支带火的箭矢,但诡异的是,半空中那道箭矢很快便失去了踪迹,根本看不见丝毫火光。
这怎么可能?!
“继续射!”
“是!”
无数根带着火光的箭矢飞出,但很快便从夜幕中消失了踪迹,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正在众人诧异之时,无数道冷风袭来,原本放出的箭矢全都飞了回来。
“防御!”黑羽军手忙脚乱的抵挡着箭矢,惊慌失措的朝着身后退去,再不敢贸然向前。
“是妖术!羽州城哪还有什么兵力!”
“快挡住,谁都不能退!”
“大家小心……”
乱作一团的黑羽军在夜色中抵挡着,突然间,手中的火把尽皆熄灭,逼人的寒意将他们包裹,冻得众人根本握不住弓箭。
“是妖术!妖怪要冲过来啦!”
“快逃啊,是妖术!”
“快逃……”
早已人心惶惶的黑羽军在铺天盖地的寒意中彻底乱了心神,纷纷弃甲而逃,连头也不敢回。
漆黑的夜色中。
小白晏踩着法扇停在半空,透过暮色望见四散而去的身影,澄澈的眸子里划过些许迷茫。
这世上,真的会有至净之水吗?
连人心都能够肮脏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