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飞卢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说出给钱这种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好,看你意愿。你现在不吃, 我帮你收起来, 想吃的时候热一热就好。”
窗下正好有个空的用来装干点瓜果的篮子,容仪经过那里,觉得大小合适,估算了一下相里飞卢今天为他花的钱,顺手往里扔了几吊钱。
相里飞卢说:“多了。”
容仪被他说得一愣, 看看自己扔进去的吊钱,又看了看桌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小食——他又不知道每样多少!
“多了就放那。”容仪嘟哝,“我也不是管账的。”
“既然用钱算清, 还是所有都明确一些的好, 免得牵扯过多。”相里飞卢走过来,从那吊钱里拆下半截铜板, 伸手递给容仪,“有来有回,否则便当你预支了下次的。当然, 明日你若还想吃, 我就再去买。”
容仪:“……”
他只得伸手接过相里飞卢找的铜板。
手指相抵,肌肤微热, 相里飞卢暗红的眼底没有任何波动,容仪自己却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时间有些茫然。
窗外下着小雨, 容仪穿戴整齐, 正要找伞, 相里飞卢就已经给他递了过来, 是一把鹅黄缀青绿的伞,配容仪今天一身浅鹅黄的披风,看上去像鸡蛋炒小葱。
容仪有点小小的叛逆:“我不要这把伞。”
“那就去檐廊下看看,其他花色的伞都晾在那里。”相里飞卢说。
檐廊又在东边房间外边了,绕过去不免太麻烦。容仪有些悻悻然,想着吃那家的面条,于是接过了这把鸡蛋炒小葱:“算了,这把也行。”
“我会画伞面。”相里飞卢说,“你有什么想要的花色,可以告诉我。”
容仪沉吟片刻:“暂时没有,谢过佛子。”
其实如今,他也不大注意这种小节,总而言之,生气使小性子,都是小儿女情态了。千年里,他跟人唱反调,却不是回回都有人纵着他、哄着他,久而久之,也觉得这种只属于凤凰的叛逆没什么意思。
要是叛逆不成功,他也就不坚持叛逆了。
容仪撑伞出门。
门外等着的那些婆娑国皇家的人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并没有为难他,容仪往后看了看,相里飞卢也撑了伞跟着他出来,相距五六尺,非常平稳的距离。
只是相里飞卢一出来,那些人立刻围了上去,容仪想了想,依稀记起来刘云告诉过他这两天本来该是相里飞卢讲经的日子。他这么一跟过来,讲经定然是讲不成了,不知道怎么要怎么处理。
容仪在路上又给自己掐了一卦,今日小吉带桃花。
“那就是今日可以去酒楼看舞的意思了,说不定还能看到边跳边脱的。”容仪掐完之后,觉得心情明媚了起来,一路哼着小调去了面馆。
他要了一碗面,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老板忽而过来问他:“这位公子,外边那人是你的同伴吗?”
容仪手里还挑着一挂面没送进嘴里,抬眼一看,店外微风细雨中,相里飞卢抱剑等在墙边,背对他,望着店外漠漠茫茫的水汽。
容仪说:“啊……”
老板笑着说:“若是同伴或者侍卫,不吃也可以进来陪同的,我是看外边雨大风冷,想着要不要请这位爷进来坐坐,若是公子不认识他,那就算作路人了。”
容仪:“……”
他这一筷子面,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权衡半晌之后,他告诉老板:“叫他进来吧,我请他吃面。”
相里飞卢被叫进来时,神色还有些诧异。
容仪有气无力地说:“给佛……给这位相里公子上一碗酸汤面,再上一叠糖蒜,让他早点算了吧。”
店主没听明白,兴冲冲地应了好:“好嘞,这就来,酸汤面和糖蒜是吧?”
相里飞卢是不吃蒜的,这是容仪记得的为数不多的他在饮食上的偏好,他也讨厌吃蒜,于是一碟糖蒜上上来,放在中间,两人都一动不动。
相里飞卢说:“你可以当我不在。”
容仪说:“你这么大个活人在我眼前晃悠,外边又冷还下雨,到底我们两个是旧相识,我也不是如此冷漠的凤凰。”
“那我下回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相里飞卢轻轻一笑,他拿筷子在面汤里搅了搅,但并不吃。
容仪瞅着他:“你不吃?不吃就给我。”
相里飞卢伸手把这碗面给他推了过去,安静地看着他。
容仪先把自己的那碗面吃完了,接着开始吃相里飞卢的,吃到一半,他想起来问他:“你不是被那些人接走了吗?讲经不讲啦?”
“不讲了,我告诉他们,我破魔障的时机就在眼前,所以顾不上他们。”相里飞卢说。
容仪这次很镇静,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口面条:“那是挺好的。”
两碗面吃完,容仪还有功夫喝了点汤,直到确实吃不下的时候,就慢悠悠地站起来:“我吃好了。”
相里飞卢说:“嗯。”
容仪望见他没有动,知道他不会走上来跟自己一起,而是要等一会儿跟在他身后,一时间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好就真的当他不存在了。
风雨没有停,容仪在路边买到了滚烫的乳酪,揣在怀里,一边走一边喝。时间还非常早,他慢慢逛着,先去脂粉铺看了看,买了一盒自己感兴趣的香粉,又去书市……
容仪在摸上一本香艳书本时,警惕地望了望周围。
目光所及,他没有望见相里飞卢。
婆娑国对这些书的禁制不多,他看见了好多在别国都没有卖的全本,格外热辣刺激,连他都没看过。如果可以大量购买,然后转卖去别的国家,又是一大笔横财……
容仪思索着他的财富密码,又想着自己如今其实不缺钱,最主要的是要是相里飞卢在看着他的时候,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买这些奇奇怪怪的书。
他莫名其妙背负上了某种压力包袱,容仪犹豫半天之后,还是咬咬牙买了:管相里飞卢怎么看他呢!他就当他不存在。
容仪各样都买了一本,塞进了储物戒。随后,他拐了一个弯,再次拐上了那天的酒楼。
一进门,激扬的丝竹弦乐就飘了过来,场上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容仪往楼上一看,明晃晃的一片白一片红,红的是舞娘身上飘逸的红绡,白的是闪耀发光的肌肤。
容仪对舞娘不感兴趣,他相中了在另一边候场的少年们。
他上次买下青月剑,老板已经记住了他,一见他过来,马上冲过来招呼:“刘公子!今儿终于有空了是吗!投壶和上包房都给您留着呢!这次要试试新花样吗!”
“今天不投壶,我想看跳舞,最好是俊的,不要清秀的,要那种带点肌肉,但不要很多肌肉的。”容仪刚说完,老板就神秘一笑,“我们懂,您想看什么样的都有,您要是喜欢看哪位跳,多给他点花灯就是了,想看人跳多少场就跳多少。”
容仪对这里的服务相当满意:“好的。”
老板领他上楼,容仪走上楼梯前,往外看了看。
还是没看见相里飞卢。
果然相里飞卢这次离得很远,他吃碗面后就一直没看见他了。不过也说不定这个人其实悄咪咪地走了,也说不定。
容仪去了上次的包房,在最佳位置观看这些少年们的舞蹈。今日有个少年很合他心意——长得非常俊秀,而且身材很好,气质沉稳,说话少,上身赤、裸,另外半身黑衣,十分养眼。唯一的缺憾是,这个位置虽然无人遮挡,但是看不见旁侧抚琴的美人们,场上空下来的时候,他就有些无聊。
他买了几次花灯给这少年撑场子,让这少年停在舞台上。场内欢呼着,中场休息时,容仪又叫了一盘果子,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
他走到窗前,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窗户移开,一阵冷雨带着强风刮入,冻得他一个激灵,赶紧合上了窗。
“公子嫌闷得慌么?可以去楼上人少的地方转转,这里烧着炭火,人也多,难免闷一点。外边刚刚雨下大了,冷呢,公子不要着凉了。”旁边送果盘的侍女说。
容仪把自己的袍子紧了紧:“突然就这么冷了,还真没想到。”
“这两天倒春寒,容易伤寒的,公子要上一壶姜酒么?”侍女问。
容仪点了点头,忽而又摇了摇头:“那个……不要姜酒,来一碗……两碗姜汤!一会儿上。”
他又走到窗边往外看,还不太晚,没有天黑,但因为刮风下雨的原因,街道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酒楼,对比凄清寒冷的街道,包房里炭火熊熊,暖气十足,称得上是温柔乡。
容仪深吸一口气:“我下去找个人看看。稍后回来。”
侍女可能是怕他跑了:“您找谁?这么冷,不如我们叫人下去?”
容仪随手甩出几锭银子:“我自己下去就行了,本公子今夜还没尽兴,这地方给我留着,我不多时就回来。”
容仪下楼,一跨出门槛,就被冷风吹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本来就伤寒没好,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容仪加快步伐,非常快速地在酒楼下的街道上转了起来。
空空荡荡,偶尔有几个路人经过,也都不是。
“算了。”容仪长叹一声,“冻死算了。与我无关。”
他被冻得浑身哆嗦,刚一回头,却感到一件厚重的大氅围了上来,上面带着炉火的余温,暖意汹涌而至。
他抬起眼,迎上了相里飞卢暗红的眼眸。
容仪也不客气,裹住了大氅抖来抖去,只记得问他:“你躲在哪里的?”
“你楼上,三层的地方,在你对面。”相里飞卢静静地说,“我看你下来,不知有什么事,只知道你应当有些冷,就找他们要了一件大氅,熏热了送来。”
容仪:“……”
敢情他担心来担心去,正主实际比他还逍遥快活。
他没好气:“那你在三楼,觉得视野怎么样,能不能看全那些哥儿美人的花容月貌啊?”
相里飞卢愣了愣。
他比往日不同,似乎没了和他说笑的意识,相里飞卢暗红的双眼沉沉不动,像是在思索,最后只说:“没有记住,我一直在看你。”